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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叶仲明肆贩烟土,石奇南狠剔异心

次日上午,云山父女返回云岭,周知伯令卢达和韦正常一同护送。临行前,云中月找来王晋元单独谈话,她直截了当的问:“看得出坤龄妹特别喜欢王大哥,不知你心中如何想?”王晋元则笑道:“坤龄妹对我从来如此,没什么奇怪的。”云中月一本正经的道:“我明白你的意思,可我说的却不是你那个意思。坤龄从一个小女孩变成大姑娘,心思也随之变化,王大哥非愚钝之人,愿你好生善待她,莫负了坤龄妹一片痴情!”王晋元仍笑道:“云姑娘误会了,坤龄只是把我当哥哥,当然,我也把她当妹妹。”云中月觉得王晋元有些含糊其词,也不知道该如何再说下去,只好笑笑:“不管王大哥真明白还是真不明白,你们都是我云中月此生此世的好兄弟好姐妹,我希望你们都好好的,别的就不多说。”说罢便与众人道别,白马堂兄弟送行至大院门前挥手致别。

众人刚到后殿,万雄便从外面回来,他告诉周知伯:“现已查出白马村私贩烟土的人,乃是本村的林荣,但林荣本人并未向上提供线索,只说自己是从一些游败子手上购得烟土,急着用钱了才拿点出来高价散卖,非是惯贩。”万雄当然不会相信他,须知那林荣是要钱不要命的地痞子,本想用刑讯逼供的办法,又怕弄出人命,只好回来请示周知伯。周知伯称赞万雄做得对,问道:“林荣现在在何处?”万雄回道:“还关押在巡营队牢中。此人烟瘾成癖,多次索要烟土,敢情已不可救药!”周知伯想去看看,便让万雄带路,随同的还有王晋元和蒙亦芳。周知伯见到人时,林荣烟瘾正起,求着巡营弟兄给他弄些烟土解渴,那模样既可怜又可憎。万雄扬起手掌欲给他扇几个耳光,周知伯伸手阻止,问道:“你就是林荣?我问你,为何要贩卖烟土?莫非你不知道这是民国政府定下的死罪?”林荣一脸委屈的道:“对不起周伯,我抽大烟不假,可我没有贩卖烟土,是被人冤枉的!”周知伯道:“冤枉?人赃俱全,谁会冤枉你?”林荣道:“近日我手头宽松,便多买些想自己慢慢享用,后来又等着钱花,只好拿些去变钱救急,哪知道恰好被万大哥看见,便说我在贩卖烟土,周伯,我真是冤枉的!”周知伯呵呵笑道:“原来如此!”又转身对万雄等人斥责一通:“你等不问青红皂白就说人家贩卖烟土,险些釀出冤案来!”万雄听了很着急,欲想辩解,王晋元拍拍他的肩:“万大哥,我看林兄是真的被冤枉了,你没有足够证据,甭再多说!”万雄无奈的摇摇头,暂且忍气吞声。周知伯道:“告诉你林荣,不管你抽的卖的,被我们抓获都要悉数收缴。周伯奉劝你一句,往后你也别再抽了,你看你把老婆也给抽跑掉,两个孩子和年迈父母怎么办?为人不赡老挈幼,岂不枉活于世!”林荣打了个长长的呵欠,抹了把脸,说道:“周伯,我知错了,可这烟瘾来了真难受,要戒还得慢慢来,一时半会是戒不掉啊。”王晋元对林荣道:“我一直在观察林兄,发现你的烟瘾不算很大,现在戒还来得及,再陷下去,积重难返,那才是真的无可救药!”林荣垂头丧气的趴在窗栏上,眼神显得有些呆滞,忽然站直腰,抡起巴掌就往自己的脸上掌去,“啪啪”几下,便伏在窗栏上痛哭:“周伯,求求你放了我吧,我保证不再犯糊涂!”周知伯犹豫一下,说道:“好,念你是初犯,我姑且相信你,但是必须写下保证书,保证以后不再抽大烟!”林荣破涕为笑,立马应诺:“好好好,我写,我马上写!”

放了林荣,万雄惑问:“我们好不容易抓下他,三言两语周伯就给放人,简直太不可思议了!”周知伯与王晋元相视一笑,并不言语。蒙亦芳微笑着问:“万大哥觉得治他一个林荣就够了吗?”万雄一下子茅塞顿开,便对着她竖起拇指:“亦芳真是聪明!嗨,我怎么就没想到?”然后又对周知伯道:“周伯,我马上去跟踪那小子!”周知伯道:“且慢着!先让他逍遥几日。”万雄还是不解,这回没有人再提醒他,只好一路摸着脑袋随众人回白马堂。

林荣出了白马村,感觉无人跟踪,径直朝石门庄方向而去。他一口气奔至叶宅,见韦氏石小芬正在刺绣,便上前礼问:“请问嫂子,你就是叶仲明夫人吧?”韦氏不认识林荣,反问对方:“你是哪位?找我家夫君有事吗?”林荣露出两排长长的黄板牙笑道:“没事没事!我是白马村的林荣,是叶兄的好哥们儿,今个有空,只想找他吃上两杯罢了。”韦氏回道:“仲明在石门庄,只怕一时半会不会回来,林兄弟没什么事,请进屋里坐坐。”林荣摆摆手说道:“不了,我去石门庄找他便是。”韦氏道:“林兄弟请自便。”林荣没有进入石门庄,只让庄前的一名弟兄前去通知叶仲明。叶仲明以为林荣是来增货,那料得是被人拔了,便拉其至偏僻处,边扯耳朵边咆哮:“我卡你个驴头的!你不好躲一躲再来找我?给人发现了老子要剥你的皮!”林荣哟哟叫疼,嘻道:“放心吧!白马堂没抓到把柄,证据不足只能放了我。”叶仲明道:“我看你也别在这晃悠了,马上转移阵地,把范围扩大些,尽量别去撞白马堂的枪口。”林荣却道:“叶兄啊,这烟土虽然来钱快,可风险太大!你不是想另立山头吗?我跟随你,咱一起寻找紫玉壶。”叶仲明竖起眼睛:“你小子野心不小哇,紫玉壶也敢想?你说的倒轻巧,以为象拔根葱一样简单?再说我还没打算离开石门庄,老秃石虽冥顽不化,对我还算不差,且先将就着,待弄些本钱再说。”林荣道:“这次栽得重,叶兄得扶扶我,如今手头上没多少货,钱也没了。”叶仲明轻敲林荣的脑袋,郑重的道:“你给我听清楚,扶你可以,但你的损失可不关我叶某一个子!”林荣不停点着头道:“那是,那是!”叶仲明掏出一小包烟土递给他,林荣迫不及待打开,将鼻子凑上去闻了又闻,小样甚是狼狈。叶仲明见此情景,轻掴了他一记耳光,怒道:“就这副德性?没长进的东西!”林荣赶紧包起来揣进兜里,貌似哭诉:“哥啊,我饿得慌呀!”说罢便要走,叶仲明扯住他:“莫急!且随我去个地方。”

来到后营镇,林荣以为叶仲明带他去烟花巷,自顾往前蹿,却被叶仲明喝住,并令其在附近的茶庄呆着,嘱道:“你在此喝茶等候,哪也不许去!”林荣只得应诺。来到猪蹄馆,叶仲明直入地下室,猪蹄仔以为他是来抽大烟的,忙安排床位,叶仲明道:“我找覃老板。”猪蹄仔回道:“覃老板刚去了烟花巷,叶老板有急事?”叶仲明没有回话,即离开猪蹄馆直奔烟花巷。伍妈妈见到叶仲明,满脸堆笑道:“叶老板,好久不见呦。”叶仲明道:“很抱歉,最近忙于买卖,没时间帮衬伍妈妈。”便进去看了一下,问道:“覃老板在几号房?”伍妈妈面带疑惑:“您有事要找覃老板?”叶仲明摇摇头:“不,有个朋友想见见他。”伍妈妈道:“他在四号。不过他吩咐了,不许人打扰!”叶仲明道:“好吧,我还有事先走了。”伍妈妈还想说点别的,叶仲明已经走远。林荣见叶仲明这么快回来,忙问:“叶兄到底要去哪里?”叶仲明道:“去找覃老板。”然后在其耳边吩咐一番,林荣点点头,又问道:“若是覃老板真答应了怎么办?”叶仲明道:“你就说过两日再来提货。”林荣点点头,起身欲走,叶仲明道:“等等!先喝茶,过两刻钟再去不迟。”二人便慢斟细饮了一会儿,眼看时间差不多了,林荣便起身离开茶庄。

来到烟花巷附近,林荣在其对面的店檐下站着等候。不多时,只见一个五十开外的男人走出来,看那光亮的额头和山字型的头发,以及臃肿的体态,一眼便知是覃老板。待其步出烟花巷,林荣笑脸相迎上前礼问:“请问您就是覃国安老板?”覃老板停下脚步,双手按住虎杖首,用审视的目光打量了一下对方,问道:“你是哪位?”林荣道:“在下叫林荣,独龙镇人,覃老板可否借一步说话?”覃老板转身返回烟花巷,进入一间空房,问道:“不知林兄弟找覃某所为何事?”林荣道:“直说吧,在下想在独龙,同庆等地开劈烟土市场,不知覃老板可否提供货源?”覃老板又是定睛细察了一遍,然后拄虎杖徘徊几步,背对着林荣严肃的回答:“这可不行!你若需货,我不能直接给你,但我可以把人介绍给你,你到石门庄找叶仲明便可,就说是覃某人介绍的。”林荣似在乞求:“覃老板,你不说我不说,天知地知无人知,难道不可以?”覃老板转身面对林荣,歉意的道:“很抱歉,你说的这些地方恕我不能答应!行有行规,可不能乱了规矩!若覃某有诚无信,又岂能在江湖上立足?”林荣沉思片刻,遗憾的道:“好吧,在下也不为难覃老板,先告辞了!”

回到茶庄,林荣将情况说来,叶仲明嘿嘿笑道:“这下可放心了!”林荣不解的问:“叶兄有何事不放心?”叶仲明道:“我曾同覃老板约法三章,沙海,鹿田,同庆,独龙,乃至云岭等地悉归于我,他不许供货给其他人,如今他果然恪守其诺!林兄弟,往后你就到独龙发展吧,这些地盘,我可以放手给你。”林荣喜道:“太好了!如此也好让我避开白马堂的眼睛。”叶仲明取出三块大洋递给他,郑重的道:“安顿好家里的老幼之后再安心的去干大事!”林荣感激涕零,双手握住叶仲明的手道:“明兄大恩,林荣此生刻骨铭心!”叶仲明拍拍其肩:“去吧。”

回到白马村,林荣过家门而不入,径直到巡营队营房找史大聪。守营兄弟见到林荣,很不友好的调侃他:“是不是想清楚了回来自首?”林荣怒道:“去你的!老子没犯法自什么首?快通知你们史队长,我有重要情况通报!”守营兄弟听他如此一说,也不敢怠慢,忙去通知史大聪。少时,史大聪出到营房外,林荣凑上去,悄悄的说了一会儿,史大聪便回头吩咐一下守营兄弟,即与林荣一起离开。

此刻的叶仲明正躺在自家院子里的躺椅上闭目养神,忽闻推门声,他睁开眼,看见林荣领着一人进来,便起身招呼二人进屋。引见之后,林荣对史大聪道:“史队长,今后咱就跟着仲明兄发财,我把沙海这边交给你,以后直接向仲明兄拿货便可。”史大聪有点不明白,忙问:“你要去哪?”林道叹道:“唉,事已至此,你说我还能呆在白马村吗?实不不瞒,叶兄已将独龙镇交给我,兴许这地方才更适合我发展。”叶仲明道:“其实史队长的身份更利于在沙海发展,但是你得吸取林荣的教训,万一被逮住,你可没他幸运。”史大聪道:“当然,我也不会亲自出马,所以即便出了事也会有人顶着,叶兄只管放心。”叶仲明哈哈笑道:“敢情是好啊,史队长果非等闲之辈!来吧,今儿高兴,咱兄弟几个就在我家吃上两杯。”说罢唤来夫人韦氏,让她下厨弄几个下酒菜。三人先是小菜闲饮,待鱼肉上桌,又是举杯频频相碰,海喝豪饮。

酒过数巡,众人已醉态微露。此时,方孝铭偕石小芬到来,叶仲明招呼二人围桌同饮,二人却婉拒了,只与韦氏在院子里说话。石小芬低声探问:“叶大哥今天为何如此高兴?那高瘦个子又是谁?”韦氏怨道:“近来总有些陌生人来找他,这二人也是刚认识不久,高瘦个子是那林荣刚带来的,我也不认识。甭管了,只要不生出事来就好。”方孝铭再次细看二人,确认未曾见过,不免想起起前些时候与叶仲明发生的口角,心想难道他真的干起了这害人的行当?于是又问韦氏:“此二人来找叶兄都谈些什么事?”韦氏道:“也没什么,都是些吃喝的事,至少在我面前没谈过别的事。方兄弟是否在怀疑他们在干什么?”方孝铭笑笑:“那倒不是。叶兄一向广结高朋,常聚吃喝很正常,他们要干什么也得经石总准许,嫂子不必多心。”叶仲明见夫人与二人在谈话,举着杯子走到院子来,说道:“孝铭也过来吃两杯吧。”方孝铭道:“谢了!你们继续,我还有些事,马上要回庄去了。”说罢便起身告辞。石小芬随方孝铭走出院子,问道:“你是在骗嫂子吧?”方孝铭道:“是的。不过我也没真凭实据,即便有也不能对嫂子说,免得她担惊受怕。”此后二人一路沉默,悄悄返回石门庄。

叶仲明见二人已走远,问韦氏:“他俩向你打听什么?”韦氏道:“没什么,只问我此二人是谁,我说是你的酒肉朋友,仅此而已。”叶仲明听罢大怒,便将杯中的酒狠狠地往门外泼洒,然后大步走回厅内。韦氏不知发生什么,忙跟着进去,欲问究竟,叶仲明即举手制止,并令韦氏再取酒来。史大聪见叶仲明举止怪异,便问:“为何方兄弟不愿与我等同桌共饮?”叶仲明忿而不答,只道:“哼!不提也罢,来来,我们继续!”

正畅饮间,院外来了一年轻人,叶仲明走出去问道:“你找我?”年轻人道:“讨杯酒饮。”叶仲明便领着年轻人往院外走去,一直到了院后的柴房边,又让年轻人稍作等待,自己则钻进柴房里。随后他取出几包东西交给年轻人,嘱道:“往后来拿东西,最好在傍晚以后,大白天的人多目众,易生岔子。”年轻人点点头,交上银子便悄悄的走了。这一切被偷偷跟在后面的韦氏看得一清二楚。待叶仲明进入院子,韦氏迎上去问道:“夫君鬼鬼祟祟的,到底在干什么?”叶仲明一听,立即咆哮起来:“什么鬼鬼祟祟?妇道人家你懂个屁!不该你问的别插嘴!”韦氏吓得呆若木鸡,不敢再多言。

酒足饭饱,二人辞别各自离去。趁天色尚早,林荣独自一人前往独龙镇,及至金牛寨附近,因误入禁区被一年轻人拦住,那人举枪喝道:“你是什么人?胆敢私闯金牛寨禁地!”林荣这才知道自己已进入金牛寨地盘,不免有些惊惧,因而怯怯的道:“在下林荣,沙海镇白马村人氏,此行本是前往独龙镇,不知误入金牛寨禁地,请兄弟高抬贵手,免我责罚。”那人跳下马来,又令林荣举起双手,然后自上而下搜身一遍,突然搜出一小包东西,细察之后即问:“你私贩烟土?”林荣镇定回话:“岂敢!自己吃的。”那人捏一点放到鼻子边嗅嗅,再用舌头舔了两下,又问:“从哪弄的?”林荣道:“没有地点,都是从一些游贩子手上购得。”那人仔细瞧着林荣,嘿嘿笑道:“你不老实!如此正货,岂能出自游贩子之手?这包要没收,你可以走了!”林荣刚走几步,那人又喝住:“等等!姓林的,你不说实话,休怪我将你送金牛寨治罪!”林荣哀求道:“请兄弟相信,林某说的都是实话。”那人见林荣仍不敢说真话,便改口气道:“不瞒林兄,在下是金牛寨的陆军,平时也好两口,但吃的都是些粗物滥货,你实话说,如何才弄到这些正货?”林荣真是喜出望外,心想这不正是老天赐予我在独龙镇的第一件礼物么!于是将实情讲来。陆军颇为兴奋,遂将手中的小包还给林荣:“林兄先到独龙,改日我去找你。”林荣不接,诚道:“这包就算我送陆兄弟的见面礼,往后可随时去找我。”正说着,后面有人赶来,陆军忙将小包藏好,回头看去,见是陆民,便道:“是我弟弟,林兄快走吧。”片刻,陆民走过来问:“那人是谁?”陆军道:“没什么,一个过路的村民误闯禁地,被我驱逐了。”

方孝铭二人回到石门庄,石小芬见他一路上心事重重,寡言稀语,便让他随去自己的厢房,边斟茶边问:“你打算管这事?”方孝铭跷起二郎腿靠椅而坐,呷了口茶慢慢的道:“若我去管,你会不会支持我?”石小芬点点头。方孝铭有点无奈的道:“只可惜,如今的石门庄已被叶仲明搅得乌烟瘴气,我这孤桨独楫又能拨起什么大浪?”石小芬疑道:“你是说,叔叔也不闻不问?”方孝铭点点头:“不闻不问倒好,只怕石总也陷了进去!”石小芬大惊,握着茶杯的手微微颤抖一下,随即放下杯子站起来:“不行,我得去找叔叔!”方孝铭拽住她:“别冲动!且问你想怎样跟石总说?你认为这时候他会听你的?”石小芬道:“那如何才好?难道眼睁睁的看着他往火坑里跳!”方孝铭让石小芬坐好,一本正经的道:“叶仲明野心不小,非偷鸡摸狗之辈,我也早看出他有二心,但石总已被他的动作迷惑了,若想让石总清醒过来,除非让他亲眼看到事实。”石小芬急问:“那你又如何让叔叔看到事实?”方孝铭道:“这个不难,叶仲明的买卖已如火如荼,说不定马上就能看到!你且稍息,待我先去见石总。”

石奇南正在后院的摇椅上躺着小憩,午后的阳光温暖和煦,教人变得慵懒,恹恹欲睡。方孝铭来到石奇南身边却站着不说话,石奇南睁开一只眼问道:“孝铭来了,小芬呢?”方孝铭回道:“小姐在厢房休息。”石奇南坐起来,提起水烟筒巴答的抽着。方孝铭开门见山:“石总,仲明的烟土买卖做得如何?”这一问不打紧,石奇南气的一巴掌拍在摇椅上,瞬间脖子上青筋毕露,怒道:“这兔崽子想反了!这些日子总是有出不进,明摆着在蒙老子!”方孝铭趁热打铁:“难道石总没想过要去看看?”石奇南道:“看?去哪看?狡兔三窟,兔崽子的窝藏得比水帘洞还深。”方孝铭道:“不深,就在他家。”石奇南“哦”一声跳起来,瞪大眼睛问:“你都知道?”方孝铭摊开双手笑道:“我哪知道,只是猜想,不如咱现在便去看看?”石奇南摆摆手,坐下来又一个劲的抽着水烟。方孝铭也挪个椅子坐在其面前,四目对视着,良久,还是石奇南先开口:“孝铭你说说,我石奇南对待兄弟们如何?为何偏有人要在我背后耍腕子!”方孝铭微笑道:“我个人认为,虽然石总对兄弟们很义气,但是太纵容他们,他们就是钻你这空子而来。你看仲明手下几个亲信,表面上或许听你调遣,心里可只认仲明一个主儿。如今得天时人和,如此下去,迟早你管他不住!月晕而风雨,石总,可别再犯糊涂了!”石奇南听得如梦初醒,一直以来,他总认为叶仲明比方孝铭稳重能干,大事小事都依赖他,或许是因为他比方孝铭年长很多,看上去更显得成熟辣练一些,万万想不到他在打自己的小九九,打的细打的精打的狠!石奇南起身道:“走,带我去瞧瞧!”

二人从山坡小路绕回叶仲明家后方,隐伏在一处高地上,往下看去,叶家宅院一览无余。此时此刻,屋里正在猜拳行令,声音虽不大,方圆百步悉能听闻。方孝铭道:“与仲明喝酒的人都是陌生人,我一个也认不得。”石奇南道:“是何人并不重要,干这行的本非全靠熟人,只是兔崽子全部私吞了,却打着我石门庄的旗子,哪日撞上官府的枪口子,我石奇南吃不着却要兜着走,帮兔崽子背黑锅,这恶气无法忍!他娘的,我这就下去给他办了!”说罢起身欲跃。方孝铭拉住他:“急不得,要办他不难,先回去再说。”石奇南冷静下来。约过半个时辰,屋里声音静了,接着看见叶仲明送二人出门,林荣自个离去,史大聪跟叶保明至院后,忙乎了一阵,叶仲明将几包东西交给史大聪后,二人方作别。叶仲明一路吹着口哨返回院子,又对韦氏指手划脚一阵,便钻进屋里。石奇南问道:“方才仲明给那人的几包东西,想必就是烟土?”方孝铭点头道:“应该是吧!他胆子真不小,烟土藏在屋外的柴房里,就不怕人给端了?”石奇南道:“别小看这小小柴房,里面也不简单,非一般人轻易端得了。走吧,先回去再说。”

叶仲明打着饱嗝,一路吹着口哨向石门庄行来,在庄门前见到石小芬,便问:“小姐要去哪?”石小芬道:“我正要去你家找孝铭哥呢,怎么你一个人回庄?”叶仲明十分疑惑:“孝铭去了我家?你们离开之后我可没见过他。”石小芬笑道:“大概是去了别的地方罢。”叶仲明没有深究,自个往庄内走去。石奇南与方孝铭正在茶房饮茶,叶仲明在后院没见到石奇南,便转回茶房,进去也不言语,但见茶几上斟好的三杯茶,两杯摆在石奇南和方孝铭面前,便指着另一杯问道:“这杯谁喝的?”方孝铭冷冷的道:“给你准备的!”叶仲明喷着酒气,端起仰头喝个干净,啧啧赞道:“还是茶比酒好喝,哈哈。”方孝铭问道:“你家的客人都回去啦?”叶仲明一脸无奈的道:“都是些蹭吃蹭喝的货,早回去早省事!”方孝铭呵呵笑道:“不会吧?人家送钱来你还这般说话,未免太不厚道!”叶仲明怒了:“方孝铭,你别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方孝铭反唇相讥:“我这是人嘴,人嘴也吐不出象牙来。你倒是太厉害,人嘴能吐出狗牙!”叶仲明刚要咆哮,石奇南突然大发雷霆,猛地一击茶几,一只空杯被震得蹦跳几下滚跌落地,他对叶仲明大吼:“你打算骗到几时?”叶仲明没料到石奇南勃然大怒,一时不知所措,弯腰捡起杯子放回几上,然后又捧起茶恭敬递上,赔笑道:“石总息怒!你先喝茶消消气,且听我说来。”石奇南哪吃他这一套,挥掌扇去,茶杯被打飞到墙角处,碎满一地,这不,茶水正好泼了叶仲明一脸和上身。方孝铭忙起身劝解:“石总息怒,且容他慢慢说来。”石奇南怒气未消,啪的坐下,抽出水烟筒大口吸着,茶房内顿时云缭雾绕。叶仲明道:“仲明骗谁也不敢骗石总!光说今早,我的手下线人林荣就在白马村栽了一跤,损失惨重,好在只是被缴去烟土,并未扣人罚罪,您若不信,我可以找他来对证。时至今日,赚的填了赔的,尚是打个平手,今后要有大发展,还得下点苦功夫。”石奇南道:“岂有此理!他们栽的难道算你的份?当初你说过,哪出问题就从哪掐断,难不成你还引火烧身?”叶仲明道:“石总言之差矣,当初我如是说过,可真摆于眼前却行不通,你想想,如果掐断林荣,非是痛惜折枝断茎,而是林荣失去扶持陷入绝境,万一心生仇恨反钉一耙,到头来我们岂不是搬个石头砸自己的脚?石总,仲明自十六岁跟随您,今正好十有六年,见仲明做出哪些对不起石门庄的事没有?我知道有些巧言令色的小人在挑拨离间,目的是想把我逐出石门庄,仲明离开石门庄非是不可,也绝非没有活路,只不忍割与舍石门庄的情义,更不想让人笑话我叶仲明是个忘恩负义之徒。”话音刚落,方孝铭击掌叫好:“一番肺腑之言真是令人感动!不用说,那个挑拨离间的小人必定是指方某人!”叶仲明道:“是不是你大家都心中有数,不打自招,无非是想让你的阴谋变得光明磊落罢了!真是小人得志!”石奇南喝道:“够了够!统统给我滚蛋!”说罢气冲冲的走出茶房。

石小芬来到茶房,叶仲明正拂袖而去,独剩方孝铭一人,已知他们不欢而散,但见墙角满地碎瓷,忙唤来下人清扫。方孝铭起身道:“你去看看石总,免得气坏了身子。”话音才落,石奇南已回到茶房,石小芬忙问:“叔叔还在生气?”石奇南道:“没有了。生那兔崽子的气可不值得!孝铭,你去将叶仲明手下的人都召来,我亲自问问他们,愿意跟我的留下,不愿意的立马滚蛋!”方孝铭领命而去。石小芬问道:“叔叔真的要赶走叶仲明?”石奇南道:“这种人留着始终是个祸患,早清理早太平!再说了,孝铭一直反对我贩卖烟土,想来想去,还是觉得他说的在理,国民政府重令严禁的东西,一定不是什么好东西!我石奇南虽为土匪,但家大业大,与那些散兵游勇不同,可不能为一时之利葬送了家业!”石小芬听了十分高兴,未想到叔叔一时间犹似醍醐灌顶,竟如此快醒悟过来,心中暗暗佩服方孝铭。不多时,方孝铭领来六七名兄弟,众人当面向石奇南发誓,与叶仲明一刀两断,永远留在石门庄,绝无二心!方孝铭道:“石总,除了夏永和马亮离去,其余兄弟都愿意留下,可见叶仲明并未俘获人心。”石奇南道:“好,留下的都是我石门庄的好兄弟,离去的我也不怪他们,人各有志,随他去吧!”方孝铭对众兄弟道:“你们都听好了,石总针对的不是你们当中的谁人,并且对你们既往不咎,只要记住谁是主人就好,明白了就下去吧!”众人齐声应“是”,即行退去。

夏永和马亮二人离开石门庄,径直去了叶仲明家。叶仲明得知自己已被逐出石门庄,只笑笑道:“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两位愿意跟随我,仲明不胜感激!此后便是仲明的手足兄弟,有福共享,有难同当!”马亮道:“叶兄言重了!我说不爱听的话,难道叶兄就甘心拍拍屁股走人?怎么说咱也为石门庄出生入死过,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叶仲明道:“当然不会!今儿小人一时得志,我等暂且隐忍。”夏永美滋滋的道:“哎,今后不用跟石奇南打打杀杀,我们何不白日睡觉,晚上做买卖?”叶仲明觉得主意甚好,即命韦氏收拾一间厢房,以让二人住下。弄完后,韦氏因不明缘由,遂偷问二人:“两位兄弟,我家夫君是否跟石庄主闹翻了脸?”二人不敢乱说,但见叶仲明进来喝道:“妇人家莫多管闲事!今后也别去石门庄了,好生呆在家里。”韦氏可不依了,闹着要上石门庄找石奇南理论,叶仲明火气大爆,狠狠的扇去一记耳光,韦氏疼得蹲在地上,双手抚脸嚎啕大哭。马亮劝道:“叶兄不该大打出手,嫂子也是为咱鸣不平来着。”然后俯身扶起韦氏,又道:“对不起嫂子,叶兄打你不该,是他气在头上。我们用不着你去找老秃石理论,有朝一日定然要讨回公道!”叶仲明怒道:“我说过多少次了?男人的事用不着你管!有本事你给我下个蛋!”韦氏哭着跑回房内。夏永问道:“叶兄,兄弟我斗胆问一句,嫂子不能下蛋真是嫂子的问题么?”叶仲明摆摆手:“说来话长,不说也罢!”

萧墙之祸暂告段落,虽然解去一时之愤,石奇南心中难免有失落之感,想起这些年来叶仲明陪着自己出生入死,刀光剑影从容不迫,实在是条难得的悍将,不胜唏嘘慨叹。来到茶房,石奇南取来紫玉壶,托于手中凝神注视,虽说是只赝品,那鬼斧神工之作也足以迷人视眼。夕阳余晖透过窗户,石奇南将紫玉壶置于余晖之下,室内映射的紫彩之光,绚丽无比。当初为了这只赝品,赔了十多兄弟不说,自己也差点搭了进去,而叶仲明受伤,也算得是忠心护主。如今世道在变,人心也在变,你变得对我不利,休怪我狠下心来,我可以记住你的好,但不能容忍你的不忠不义,兄弟无久长,只怨心相异!石奇南心在滴血……

叶仲明一人走出院子,对着石门庄方向远眺,暮霭中的石门庄显得肃穆神秘,对外人如是,对叶仲明来说,在这里打拼了十六年,那是最熟悉不过了,原以为这是自己一生的寄托,没想到说走就走,真是世事如棋,局局难料!只怪你石奇南听信了小人谗言,虽我叶仲明心有异志,谈恩论义,我也不至于会灭了你石奇南,眼下你先动了刀子,你不仁,也休怪我不义!石门庄,你等着,迟早我要成为你的新主人!此刻马亮来到身后,问道:“都回不去了,叶兄还痴想什么?”叶仲明转身笑道:“回不去是暂时的,你有没有想过我们要回去?”马亮不置可否,而晃着手中的酒道:“别去想它,咱兄弟几个好好吃上几杯!”叶仲明道:“下午才陪林荣等人饮了不少,也罢,不开心就要找开心,哥舍命陪君子!”又命韦氏弄来些菜肴,三人对饮起来。

方孝铭和石小芬弄来几个好菜,就在后院陪石奇南共进晚餐。石奇南食欲不佳,只饮两杯便放下筷子,石小芬见状问道:“叔叔为何不思胃口?难道还为今日之事耿耿于怀?”石奇南道:“多少有些罢。你们说,我石奇南是不是做得有些过分?”方孝铭道:“怎么突然发现石总像个大娘们似的!说实在,过分是过分些,可不这么做,便是在养虎为患,后果不言而喻!”石小芬给石奇南夹了好多菜,劝道:“叔叔休心软,孝铭哥说的对,那是叶仲明咎由自取,你毋须自责,是非自有公道,何必作贱自己!赶快吃吧。”石奇南才又抓起筷子,与二人对饮起来。

饭毕,石奇南想起一件事,命人唤来张老,问道:“近段时间叶仲明取了多少钱?”张老翻开记帐簿慢慢查看了一遍,回道:“取过五次,一共是七百二十大洋,其中三次记录是进货,共五百七十大洋,另两次是购日常用品。”张老又翻至进帐栏,说道:“其名下进帐两次,共一百七十九大洋。”方孝明道:“也就是说,自从仲明涉足烟土买卖以来,石门庄已净损失五百之巨!石总,只怪你太信任他了,长此下去,不需半年石门庄就会垮在他手上。”石奇南道:“都怪我利令智昏,急功近利而轻信于他!孝铭,若不是你,我还被他蒙在鼓里。如今仲明被清理出去,一定不会善罢甘休,你得做好防范工作!”方孝铭道:“石总放心,他进不了石门庄,便奈何不得我们。”说罢,起身走到石门庄前院,对所有值岗的弟兄们作了严令:凡涉及叶仲明之人一律拒之门外,对可疑之人严密监视,并即时通报。

诗云:

睁眼如迷雾,闭目装糊涂。

情非不得已,手足莫当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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