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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白马堂留客失窃 金牛寨设宴庆功

千百载朝霞,浴火娇花!铁蹄阵阵躏疆垡。儿女恓惶空洒泪,恨满天涯!

数万里黄沙,喋血狼牙!烽烟滚滚掩残家。谁主浮沉平乱世,指引中华?

——调寄《浪淘沙》

民国后期,兵荒马乱,外忧内患,国无宁日,家缺完瓦,南国各地更是匪盗猖獗,一派乌烟瘴气。

秋意渐退,苍旻茫茫,一阵罡风卷过,雨点沙沙而落!这秋雨堪惹人烦恼,势头一过,淅淅沥沥自是绵绵不绝。时夜色将临,地处浔城县西南五十里的白马村外,一队人马十许众,为避雨而进白马村,逐户问去,却没有愿意收留的人家。为首的大胡子说道:“咱们分头找找,不怕没有更大户的人家可借宿,晋元,你带五位兄弟往东南方,其余随我向西北。”那个叫晋元的年轻人身材高大,相貌俊朗,气宇轩昂,眉下透着一股凛然正气,他应声“是”,随即带着五名兄弟往东南头走去。

时已入夜,雨虽不大,间夹丝丝冷感,众人的衣裳和包袱已被淋湿,若再不投宿,恐有人病倒。晋元等人所经之户,皆逐一上前探问,若不方便者,决不干扰,倒是这白马村人口稀少,或是星散分布,走了近一里地,只见二三十户细小人家,皆不敢让陌生人留宿。眼看要到村尾了,还有一户,独偏一隅,晋元对小平头说道:“左三,你过去探问一下,不行就回来,省得大家一起去都受累!”左三往小屋奔去,未几,但见其回头招手,示意大家跟过去。开门迎接的是位高大的姑娘,尽管屋内的烛光昏暗,仍能清晰的影射出姑娘端庄俊秀的脸庞。晋元彬彬有礼的道:“打扰姑娘,在下王晋元,和兄弟们路过贵村恰遇夜雨,无奈之下求宿,恳请姑娘行个方便,感激不尽!”姑娘举止娉婷,却是个豪爽之人,她呵呵一笑,说道:“你们这么多人,只怕这小屋也住不下,不过请放心,本姑娘也能看出你等非坏人,不会让大家露宿荒野的!”说罢领众人进入小屋。屋内简陋异常,除了一张竹床,一张陈旧的灰沙桌,几只小板凳,再无他物。姑娘从里屋抱出一捆木柴,生起了火,然后对众人道:“你们先把衣服烤干,我去弄点吃的,完了再带你们去另一个地方休息。”王晋元道:“那就麻烦姑娘了。”转而又道:“敢问姑娘尊姓大名?”姑娘笑道:“小名亦芳,小姓蒙氏。”王晋元道:“不瞒亦芳姑娘,我还有五位兄弟,他们已往村西北边找去,兴许是找不到借宿人家,还得来这里麻烦你?”蒙亦芳微微一惊:“敢情是找不到了,村西口出去要三四里外才有人家,那里的人晚上是不接外人的,早些时候被鬼子兵夜袭搜村,村人可吓得不轻。你赶紧叫人去追回来罢!”王晋元只得命左三再奔跑一次。

暂别后,冒着微凉细雨,蒙亦芳奔了两里地,回到村内的一小坡前。此刻,坡上一座残旧的庙宇在葱郁的树木环抱下正透出幽幽烛光,蒙亦芳叩开庙门,径往后殿走去。后殿中坐着一位须髯皆白年逾古稀的老者,正翻阅着一本陈旧的书籍,右手托起的茶杯还冒着热气。蒙亦芳来到老者面前道:“果然不出阿公所料,刚有十多人路过,皆是青壮男子,不似来者不善之徒,欲借宿于我们,今已暂留他们在小哨屋内,下一步该如何?”老者掩卷品茗,沉声而道:“是敌非友,是友非敌,且引来便是!”蒙亦芳应声“是”便转身而去。老者随即唤来人:“万雄,你去通知周知伯和杨世杰!”

且说大胡子等人正愁投宿无门,忽见左三追来,忙问情况:“村东头有着落吗?你看这雨虽不大,可我们裤衩都快湿透了!”左三道:“好哩,随我来!”众人随左三来至小屋,先前的兄弟纷纷让位,大家三下五除二将衣服脱下,纷纷挥向火堂熏烤。正热闹之际,忽听屋外“啊”一声,众人一惊,声音是个女声。大胡子猛喝:“谁?”王晋元这才冲出屋外,见是蒙亦芳,忙拦道:“兄弟们光着身烤火,却不想你这么快回来,也好,你暂且在外头回避一下!”蒙亦芳笑道:“你们也太放肆了!”王晋元回屋对大胡子说:“潇哥,来的不是别人,正是收留我们的亦芳姑娘。”大胡子这才道:“好你个晋元,也不说是个姑娘,这下丢人了,大家赶紧把干衣服穿上罢!”小胖子王兴义嘟囔着道:“穿个屁呀,带着的也湿啦!”屋外传来蒙亦芳的声音:“大家莫急,慢慢烤干了便是!”左三笑道:“你看还是人家蒙姑娘通情达理!”

半个时辰许,雨稍停歇。众人烤干衣物,方感饥肠辘辘,在蒙亦芳带领下,一起进入到南村一庙宇前。蒙亦芳对众人道:“你们且等候,容我进去通报一下!”大胡子王潇借着微弱光线环顾一下四周,但隐见庙宇门顶上三个隶体大字“黄龙坡”,心生纳闷:这是一座庙,为何叫坡?庙门前蹲一座石狮,双目凸圆,威若麒麟,张开的大口中镶嵌着一圆球,其左耳已缺,略显残旧,显然,此庙已有些年月。此时,蒙亦芳姑娘带着两名握着枪的人出来,她严色对众人说道:“白马堂有个规矩,凡于此借宿客人一律不准带兵器,先交出来让我们保管,离去时必当奉还。”黑胡子王潇正欲来气,王晋元暗地扯他一下,然后上前说道:“既然蒙姑娘把话言明,我等哪有不从之理,大家把枪交上来罢。”众人退下子弹,一一交出枪支,便随蒙亦芳进庙。

进入中殿,穿过右侧廊,再拾数级台阶而上便是会客厅,但见厅中墙挂着“白马堂”三个金字大匾。此刻老者蒙老先生已坐在正座上等待众人到来,左边是周知伯,右边乃杨世杰,此二人皆已年过半百,貌似一文一武之臣!蒙亦芳引见之后,王晋元即作自我介绍:“晚辈王晋元,宁岭人氏……”蒙老先生截下话来:“等等!且问宁岭有个王泽崇,你可认识?”王晋元脸色微沉,反问:“蒙老先生问的可是浔城县的父母官王泽崇?”蒙老先生点头道:“正是!”王晋元道:“不瞒蒙老,实乃家父也!”蒙老先生倏地站起来,上前双手握着王晋元:“原来真是王公子呀,老朽怠慢了!请公子多多包涵!”王晋元倒是感觉不自在,吞吞吐吐的说:“只是,只是……”蒙老先生觉得他有话要说,抚髯哈哈一笑:“王公子但说无妨!”王晋元始道:“只是,在下与家父却从不曾谋面。”蒙老先生“噢”一声,圆眼追问:“此话怎讲?”王晋元道:“民国七年,也就是我出生那年,父亲便离开家,此后再没回来,不过每年他都会托人带给母亲钱粮布料等,从不间断,自小母亲便告诉我,父亲去了很远的地方当大官,等我长大了就接我们过去。”蒙老先生抚髯沉思片刻,问道:“如此说来,你父亲并不认得你?”王晋元道:“该如此罢!”

正说话间,蒙亦芳等人端来酒菜,一旁的小胖子王兴义急不可耐的坐到桌边,嚷道:“你们谈吧,我饿了先吃了!”王潇怒道:“休得无礼!”蒙亦芳笑道:“都是自己人,别见外,大家都饿了,赶紧吃吧!”众人方纷纷入座,狼吞虎咽起来。

蒙老先生等人暂行告退。回至庙后殿,周知伯道:“依我看,那王晋元却是我们要找的王公子,会这般凑巧?莫非这里面有文章!”杨世杰道:“以王公子之言语,倒也看不出破绽,但说他们进城提货之事,倒是令人意外,不如暂将他们拿下,细作盘问?”蒙老先生来回踱步,摆摆手道:“不可!且不提是真是假,今只有安顿好他们,另外派人到宁岭王府一探虚实,再作长议!”周知伯道:“此事恐非卢达不能完成!”蒙老先生点点头:“我也正是此意!速召卢达!”卢达接过任务,雨夜起程。

众人酒足饭饱,问安蒙老先生等人后,便由蒙亦芳带至后室客房就寝。

时值三更时分,风雨又作。黄龙坡庙前,突然蹿出一伙黑影,蒙头裹面,有六七人之众,皆手执驳壳枪,为首的身材魁梧,剑眉斜插,满目杀气,他低声吩咐道:“陆军陆民,你俩把守门外,其余人随我潜入!”说罢,五人陆续飞越墙头,轻潜庙内,其声之细,风雨可掩!至中殿外,为首的吩咐:“樊英娇在此放哨,陆尚忠和莫德龙从左边潜入中殿,杨家虎随我潜入后殿!”各人得令,分头而去。

陆尚忠与莫德龙入得中殿,里面漆黑一片,伸手不见五指。陆尚忠压低嗓门说道:“千万小心,不要碰出声音来。”莫德龙低声回道:“知道了!”陆尚忠取出手电筒,向四周略一环照,发现左侧角落有一陈旧的皮箱,于是走过去试着把箱子打开,也奇怪,这箱子轻易打开,却不是什么宝贝,而是一些杂乱的衣物家用。二人把光线移向殿正中间的龙案,此龙案有如皇宫中的摆设,富丽豪华,可惜与简陋的中殿显得格格不入。打开案柜,里面全是些书籍本子,莫德龙随手翻翻便放开,正要合上柜门,陆尚忠止道:“且慢!”便伸手取出一个本子,页面题为《白马堂记事》,随即扔往一边。二人再看周围,却没有异常之处,不禁又对那只陈旧的皮箱来了兴趣。他们将皮箱提起,突然“嚓”一声小响,箱底下的地砖似有松动,移去皮箱,陆尚忠用指头轻敲了一下,声音低沉,再敲邻近的砖,却无特别声音,仔细看去,才发现此砖的确是活动的,但缝隙太小,试了几下也无法打开。陆尚忠道:“让英娇把二哥他们叫来,我怀疑这下面有地洞。”莫德龙迅速退出中殿。陆尚忠正愁着如何打开地砖,突然“喵”一声把他吓一跳,一只黑猫从樑上蹿出,疑似追捕耗子。此时他发现樑下悬着一根细线,便走过去扯了一下,硬硬的,原来是根细铁线,不禁心中窃喜:“有办法了!”少时,莫德龙回来,却见陆尚忠已将地砖撬开,露出可容一人之身的洞口。陆尚忠道:“你守着,待我下去看看。”于是用口咬住电筒,双手按住地板,双脚伸进洞内,但觉空空如也,啥也够不着!正想转个身换个姿势,岂料左手一滑,“啪”一声重重的摔下去。莫德龙探头入洞低声唤道:“忠哥……忠哥你没事吧?”陆尚忠用电筒往洞口晃了晃,未作声。

掉下去的陆尚忠往周围一看,但见四面皆墙,既无通道又无门,也未发现任何物品。难道是全密封的地下室?他心里嘀咕着,便沿墙壁细细查看,每可疑处皆拍打几下,一圈下来却没有任何进展。无奈之下,他再作地砖检查,不一会便有重大发现,中间靠墙处一地砖出现松动,他将砖移去,又出现一个洞口!他俯首探望,嘿嘿,心中禁不住狂喜!此乃二重地下室,室体不深,约五六尺,陆尚忠吊进洞内,手未放开,脚已踏地。室内两侧各摆一壁柜,放着各种古董瓷器,最顶部各有两只保险箱,不用说,非金银即宝贝!陆尚忠未作多想,迅速将四只保险箱搬上上层密室,然后摸着那些古董瓷器,自言自语道:“等着,下次爷再来带你们走!”

话说分头后,被唤作二哥的头领和杨家虎潜入后殿,此殿是白马堂主和重要成员商情议事之处,本是不会存放金银细软之类,但传言说紫玉壶就存放在这里,知道的人并不多。杨家虎道:“二哥,白马堂的人也不是蠢驴,岂会把如此贵重的宝贝放这儿?”唤作二哥的说道:“这你就不懂了!越显眼的地方越安全。”其实,话虽如此,他心里也没底。后殿的壁柜,书柜,书桌台几还真不少,一个个翻看下来,花了不少工夫,然而传说中的紫玉壶,愣是不见影踪。此时,外面放哨的樊英娇过来报信,三人随即撤出后殿,来到中殿,仍由樊英娇在前沿哨察,二人进入殿内,只见到莫德龙一人,二哥问道:“陆尚忠呢?”莫德龙指着洞口回道:“已进地室,尚不知情况如何。”二哥对杨家虎道:“你下去看看。”莫德龙道:“小心为是,刚才忠哥摔了下去,不知是否伤到了!”杨家虎道:“不必担心,我会点轻功。”说罢纵身轻跃,悄然而下。室下的陆尚忠已从底层上来,对杨家虎说道:“就这四箱,其它都是瓷器古玩,搬不动了,赶紧撤罢!”杨家虎抬头看看顶上:“这么高,这箱子如何递上去?”陆尚忠早已成竹在胸,说道:“你蹲下,我踩你肩上,上面的人再接箱子就成。”如此这般,几下工夫便将四只箱子顺利送上。理毕现场,众人迅速撤出庙院,猫犬无声。少时,一队人马上前接应,在黑夜掩护下,直奔西村口而去。

晨曦初现。早已来到宁岭的卢达终于看见行人,但见一老翁挑担外出,他便上前求问:“老先生好!请问王晋元是否此村人氏?”老翁上下打量一番对方,反问:“你是他何人?”卢达道:“晚辈是他幼时学友,只因后来不曾联系,失去音讯,今次前来寻旧,还盼老先生指点!”老翁转过身,指着前方说道:“直行至村庄尽头会看见一岔路,往右沿矮坡而上,翻过小坡那边有几户人家,一问便知。”卢达谢过老翁,飞身上马,直奔王府。

那几户人家,在青竹绿树衬托下宛若世外桃源,周边溪流潆绕,清泉涓涓,溪两侧芳草蓁蓁,绿泻一地!这不,对面青山也毫不逊色,一幕翠绿,薄雾弥漫,晨景朦胧,甚为撩人情思,敢情是神仙也艳羡!卢达正欲上前探看,但见篱墙所隔,原来此几户人家皆围于篱墙之内,外人不便进入。无人可问,卢达踟蹰不前,一时无计,心想:若翻篱墙而入,决非难事,只是被人看见则难辨是非!正考虑着前去拍门,忽见篱门开启,冲出两名彪形大汉,二话不说将他按住。卢达欲挣扎,大汉的手如铁钳般死实,一大汉吼道:“什么人?一大早在此鬼鬼祟祟的!”卢达道:“两位兄台,在下卢达,沙海镇白马村人,前来寻故友王晋元,不知因何得罪两位?”两大汉这才松手,说道:“晋元不在,你改日再来吧。”卢达道:“我知晋元不在……”话一出,立觉不妥,急忙改口:“喔,未知晋元不在,但其高堂冉夫人兴许还记得我,两位兄台可否引见?”大汉道:“夫人近日身体抱恙,不想见客,你还是请回吧!”卢达有点无奈:“唉,不想我大老远连夜赶来,不曾讨口水喝,连大姨娘也见不着,难道你们一点同情心都没有?再说,既然大姨娘抱恙在身,我这作晚辈的来到家门口不作探问,又何以心安?”大汉道:“行行行,看你个大男人婆娘似的啰哩啰嗦,你稍等片刻,且待我通报!”卢达礼道:“在下多谢了!”不多时,大汉走出来伸手请道:“夫人刚起床,卢公子请随我来。”卢达随二人进入园内,一时顿觉花香四溢,满目清新,甚是教人神清气爽,一路劳顿刹那间烟消云散!至前屋厅堂,大汉沏茶递上:“卢公子且坐下用茶,夫人一会就到。”卢达边喝茶边观看房子,只见后厅一路有台阶通上,连着后面的几栋房子,左右的散户房子也有横廊连着,从外头看,这是几户人家围在一个大园内,在里面看才知道,其实这是一个连体庄园式的独立庭院,可以想像主人是何等身份!可在卢达的记忆中,儿时的印像并非如此,那时大姨娘的家也不在这里,这一切对他来说都是陌生的。

卢达正遐想中,但见双眼包扎着白纱巾的冉夫人在一侍女搀扶下,由台阶拾级而下,步履轻缓。至前屋客厅,冉夫人问道:“来人可是卢达?”卢达下跪叩首:“卢达拜见大姨娘!”冉夫人在伺女帮助下摸到了卢达,喜问:“真是达儿啊?想死姨娘了,快快请起!”卢达道:“大姨娘的眼睛怎么啦?”冉夫人道:“达儿有所不知,姨娘这眼睛是老毛病,怕是再也不能看见你们。”卢达道:“大姨娘莫要胡说,好生调理,自然会好起来。”冉夫人哈哈一笑:“达儿啊,你想的真是天真!对了,你娘还好吧?这些年兵荒马乱,我们姐妹俩也难得团聚过!”卢达脸色骤变,哽咽着道:“我娘她……她前些时候上山斩柴,被日本鬼子杀害了……”冉夫人“啊”一声长叹,手抚胸口,双腿颤抖差点跌倒,叹道:“丧尽天良!可怜我苦命的妹妹呀……”不禁失声痛哭。相互安慰后,卢达问道:“听说表哥不在,他去了哪?”冉夫人道:“你表哥他近日需要进县城提货,或十日半月回不来!”卢达道:“噢!不瞒大姨娘,我这次也有要事在身,所以不便久留,因途经宁岭,只想顺道探望一下大姨娘,不料还真能如愿!”说罢欲作辞行。冉夫人道:“再怎么急也得吃个早饭罢,总不能饿着肚子赶路!姨娘本来还想让你多住几日,在这等你表哥回来,唉,兴许你们都认不得了!坤龄,你去端早点出来。”唤作坤龄的伺女转身而去。卢达道:“可能我还认得表哥,怕是表哥认不得我。”坤龄端上早点,卢达也不坐下吃,只挑了几个馒头包子揣着,拜辞冉夫人便匆匆而去。

且说众人一觉醒来,天已微明,王晋元对大伙说道:“还得赶路,大家早点起吧。”小胖子王兴义还在说梦话似的嚷嚷:“吵啥呀,我还要睡会!”王潇一巴掌抡过去,“啪”一声粘在小胖子的屁股上,疼得他哇哇大叫:“大胡子,你下手够狠,小心我一枪崩了你!”大胡子王潇也来了气:“再不起来,我先毙了你!”伸手一摸,才知道枪不在身边,于是对王晋元道:“你去把枪要回来。”王晋元点点头,步出寝室,恰好蒙亦芳迎面走来,但见其面色凝重,便只打招呼:“早上好亦芳姑娘!”蒙亦芳凑到王晋元耳边悄声道:“白马堂出事了!你们暂时不要出卧室,等候调查。”王晋元一惊,忙道:“怎么回事?我正想向你要回枪支呢。”蒙亦芳道:“此事非同小可,不管与你们有无干系,须等调查清楚才能走,这是我们堂主吩咐的。”王晋元道:“到底出了什么事,能否一说?”蒙亦芳摇摇头:“现在不能。”

后殿,蒙老先生正在责问巡营队长史大聪:“昨晚你们都去睡大觉哇?”史大聪扭着苦瓜脸回道:“天在下雨,所以兄弟几个就到镇上吃火锅,也没想都喝醉了……”蒙老先生气得胡须也翘起来:“一群饭桶!”一旁的杨世杰道:“我看还得请沙海治保队协助调查。”周知伯道:“不,此事先别张声,需等卢达回来再说。”沉默片刻,他分析道:“若非晋元等人所干,则不排除三个最大可能的嫌疑人,一是老土匪窝石门庄的石奇南,二是金牛寨的陆保文,三是连江亭的牟继中一伙!”蒙老先生沉思片刻,说道:“知伯分析的没错!依你看,三者当中嫌疑最大的会是谁?”周知伯道:“从地理位置上讲,连江离我们最远,且隔着南江,可能性较小,石门庄离我们十几里,是最近的,嫌疑较大。从交往上讲,白马堂只与金牛寨有着过节,若出于报复,当是陆保文所为!”蒙老先生点头称是,回头命史大聪到现场仔细斟查,寻找贼人遗留的蛛丝马迹。史大聪领命退去。

此时王晋元与王潇已来至后殿外,蒙老先生礼请二位。王晋元道:“本想与老先生辞行,未知发生何事,我等还得延缓此行?”蒙老先生道:“非也!王公子可知老朽与令尊的交情?或许您有所不知!当年我儿蒙志永,亦即蒙亦芳父亲,与令尊大人是同期黄埔军校毕业生,二人志同道合,称兄道弟,未想在民国十八年的蒋桂战争中,我儿壮烈牺牲,而此后令尊也改戎从政,自此老朽一家一直恩受令尊大人照顾。今日王公子伛倭陋室,老朽怎敢怠慢,如何也得为公子饯行,万莫推辞!”王晋元呵呵一笑:“蒙老先生言过了!晚生一介布衣,愧受先生惜爱,今照料备微,已不胜感激!”蒙老先生随即命人准备美酒佳馔。

卢达匆匆辞别冉夫人后,策马加鞭火速返回,才行半程,忽觉身后追来一队人马,卢达勒马细看,发现竟是鬼子兵!为避开鬼子,他只好抄小道往山上走,刚走半里,又遇一年长者拦于路中,长者道:“年轻人,可否驮我一程,万一被鬼子发现,我老命休矣!”卢达二话不说,即牵长者上马,与此同时,鬼子兵发现了他们,朝他们大喊:“站住!什么的干活?站住……”卢达闭上眼策马狂奔,“呯呯呯……”身后传来鬼子的枪声,卢达忽然感到屁股后面热乎乎的……摆脱了鬼子,卢达勒马停下,回头看长者,但见其脸若猪肝。卢达大惊,以为长者被枪打中了,于是赶紧下马,又扶长者平躺于地,检查后却未发现长者身上有伤,再摸摸自己屁股,方才热乎乎,今儿凉嗖嗖的,一闻,一股尿骚味扑鼻而来!原来长者的裤裆也一片败湿。长者回过神来愧疚的道:“对不起了!谢谢公子救命之恩!”卢达并不介意,只道:“我与鬼子不共戴天!举手之劳先生不必言谢。”长者道:“老朽卢胜标,如何称呼公子?”卢达道:“原来是本家叔叔,小侄卢达。”卢胜标喜道:“贤侄往何处去?”卢达道:“我要回白马村,叔叔是否同行?”卢胜标礼道:“我要去金牛寨,咱叔侄就此别过吧。后会有期!”卢达道:“好吧,叔叔一路小心为是!”望其行远,卢达方始上马。

回到白马堂,卢达见众人正在举杯畅怀,也不作理会,只向周知伯耳语几句,周知伯即起身随卢达返回后殿,卢达将此行简略述说,周知伯即道:“果不其然!”卢达道:“周伯此话怎讲?”周知伯遂将昨夜发生之事也说与卢达,卢达惊讶万分,问道:“周叔有否想到会是谁干的?”周知伯道:“石门庄与金牛寨必有其一!”卢达这才想到路遇卢胜标一事,便说了出来。周知伯一拍大腿,说道:“这卢胜标其实算得是鉴古行家,莫非他与此事也有关联?倘若推断不误,此事定然是陆保文所为!”

这陆保文到底是谁?正是夜盗白马堂的头儿二哥,绰号鹰王,三十几岁,虽值年轻气盛,但为人干练,做事沉稳,因此大家送他绰号“鹰王”。其祖父陆启年在中法战争中殉国,父亲陆林漠参加过护法战争,后沦落为寇,占十指山扎寨。父亲辞世后,桀骜不驯的陆保文秉承父志,自立门户,在他看来,爷爷是失败的,父亲也是失败的,心想天下既无明主,我何不自立为王?好个有气魄的鹰王!这金牛寨在浔城县甚是有名,连国军桂军亦避让三分!民国三十一年初,一小缀日军先遣队入桂,途经浔城一带,偏巧撞上金牛寨,当时日军以为是桂军在此驻扎,未敢贸然攻打,不料陆保文得知是鬼子,却主动出击,一举大获全胜,缴掠不少武器辎重。后来桂军欲重礼收编金牛寨,却遭对方婉拒。但陆保文向桂军承诺,只打土匪和鬼子,不与对方为敌。

且说金牛寨人白马堂得手,回来打开一看,全是闪闪发光的金条银元,这几乎是白马堂的全部家当,简直要命!这不,令众人欣喜若狂的是,踏破铁鞋寻觅的紫玉壶居然也在其中!兴奋不已的陆保文下令全寨大摆酒宴庆贺。樊英娇轻轻取出紫玉壶,顿时紫光四耀,璀璨夺目!她掩住心中喜悦,细细端详。但见壶把如弯月弧美,壶身拳头般大小,壶盖顶执锥圆,环扣着玉链连于壶把,壶内底部还雕着栩栩如生的龙凤图瑑,最精美要数壶嘴,乃精雕细硺的龙嘴,堪称鬼斧神工之作!抚着爱不释手的紫玉壶,樊英娇道:“表哥,这紫玉壶堪称玉中瑰宝,它到底有啥来头?人人如此舍命去寻找它,又是为何?”一旁的陆尚忠笑道:“瞧你这般喜欢它,叫二哥送给你好了!”陆保文道:“其实我也不清楚它的来头,要等卢胜标先生到来才能讲清楚,至于很多人都如此玩命索寻它,往后你们自会明白。”

此时,来人通报卢胜标已到寨外,由于初来乍到无人认识,不得放行,陆保文等人亲自出寨迎接,寒喧几句,一同回到议事厅。卢胜标道:“一路进来见到如此欢庆热闹场面,莫非今日操办的是寿筵?”陆保文道:“非也!正好今日有要事相求卢先生,且设疏菜薄酒接待,别无他意。”卢胜标心想,接待老朽也值得如此隆重?便哈哈笑道:“我看此事没那么简单!”陆保文道:“不瞒先生,昨夜兄弟们在云岭一带与鬼子小干一仗,缴获颇丰,特此庆祝一番。”卢胜标道:“噢,原来如此!但缴获的无非枪支弹药,也不值得举寨欢庆,像过年一样罢?”众人笑而不语。

时酒菜已陆续送上。陆保文举着酒杯走出厅外,面对几十正在入席的兄弟敬酒:“弟兄们辛苦了,今日大家开怀畅饮,无醉不休!二哥先敬大家一杯,干了!”说完一饮而尽,众兄弟凫趋雀跃,酣畅淋漓。回到议事厅,陆保文道:“昨夜一仗,首功当属陆尚忠,大家都敬他一杯!”陆尚忠却道:“非尚忠一人之功,乃大家合作之果,兄弟们一起干了!”“干!……”众人举觞言欢。

酒过三巡,陆保文假借酒意问卢胜标:“以卢先生的阅历,必曾听说过紫玉壶一物?”卢胜标道:“紫玉壶?你问这干嘛?莫非你对它有兴趣?”杨家虎在一旁插道:“当然啦,我们还听说,得到紫玉壶,便等于得到天下差不多!”樊英娇听得大眼圆睁,嘴巴嘟成了个小圈,心想:难怪我们如此搏命!卢胜标微微一笑道:“这紫玉壶还没有你们说的这般神奇,但它的确也是件神奇之物!大家有所不知,相传乾隆年间,容妃的哥哥图尔迪为了讨好乾隆,特意派人在新疆寻得一块紫玉,命能工巧匠花了八年时间将之雕成茶壶,准备送给乾隆皇帝,后来在进京途中遭人劫去,图尔迪暗中派人追查,多年未果,此后便不了了之。到了民国初年,桂林一商人将此物赠送给白崇禧,后来白崇禧又转送给一手下副将。其实当时这玩意绝非无价之宝,不外乎一件艺术品罢了,但到了副将之手就不一样。蒋桂战争后期,那名副将意识到败局难挽,遂将桂系军部的大量财富转移,当时没人知道转移到什么地方,后来其部下有人透露,就藏在莲花山下的星岩洞内。此后,曾有多人试图探宝,皆空手而归,据说问题就在这紫玉壶身上。那副将也非等闲之辈,他设计的藏宝地室门必须用紫玉壶才能打开。据说壶嘴本身为龙嘴,将龙嘴对准开锁机关后,用力往下压,机关里一出一入两根金属柱子与龙嘴配合到位,再将壶身向右扭转,门即可打开。有人根据想象仿制龙嘴,皆不成功。后来,闻传副将的紫玉壶被盗,民间又开始蠢蠢欲动,趋之若鹜,但星岩藏宝洞的门始终无人打开过。日本军队听说此事,也曾派情报人员入桂暗中查找。时至今日,大有愈演愈烈之势!”

卢胜标一番话令众人大开眼界!陆保文让樊英娇将宝贝取来,陈于卢胜标面前,然后道:“今日请卢先生前来,就为此物,惟有先生方能辨其真伪。”卢胜标万没想到,天下追寻的宝物居然摆到自己的眼底下,于是擦亮眼睛,细细观摩,每一个角落都看得非常仔细,随后又叫人取来放大镜,在龙嘴的地方反复细看。良久,卢胜标才说:“八成是假的!”众人异口同声的惊呼:“假的?”卢胜标道:“没错,是假的。虽然我没见过真的,但我敢说很可能是假的!你们看,这龙嘴里有什么?”众人凑过去看,皆是一脸茫然。卢胜标指着龙嘴道:“据我了解,这龙嘴里好象好不止一根舌头,光凭这点就足以证明是个赝品,至于玉质,也未必是真正的紫玉,现今国外有一种化学浸染术,足让普通玉石以假乱真,惑人视线。”

一旁的陆尚忠大骂开来:“操他祖宗的,拿命换来的竟是假货!二哥,看来我们还得再走一趟。”陆保文道:“不,料不定我们已经暴露,切不可轻举妄动。”卢胜标道:“若是真品,你们不可能从日本人手上抢到,倘若日本人只是放的一个饵,往后你们得多加小心,何况你们曾经同鬼子结下梁子。”杨家虎道:“其实鬼子并不可怕,可怕的是如今天下乱成一锅粥,明争暗斗,割据势力,互争地盘,如此局面,又怎能阻挡得住日寇铁蹄?如今鬼子犯桂,广西一失,整个中国必将完蛋!我们这是守着中国最后的阵地了。”莫德龙道:“管它呢,今日不知明日事,两眼一闭,也不知明朝能否睁开。”樊英娇用指戳着他的额头:“你呀,不足成事!”

是夜,陆保文对着紫玉壶沉思良,窗外秋风萧瑟,南方将近入冬的季节,随着黑夜的延伸,也时感寒气袭人。樊英娇捧着刚熬好的莲子羹汤从屋外进来道:“刚熬的莲子羹汤,表哥趁热喝了吧。”陆保文两眼注视着紫玉壶,眼神仿佛入了定,未察觉到有人进来。樊英娇推了一下他:“表哥!”陆保文这才回过神来:“噢,英娇来的好,我正想问你,你可猜得出白马堂的人为何要在真金里放上个假的紫玉壶?”樊英娇转了一圈大眼珠子,指头按在大鼻头上,说道:“他们想迷惑我们?”陆保文摇头道:“不对,应非如此。”樊英娇歪着脑袋,围着陆保文转了半圈又道:“或许……或许他们也不知道是真是假罢!”似乎是一语点醒梦中人,陆保文猛然道:“对!或许他们也是被人蒙骗了!”转而又道:“依你看,我们该怎么办?这事白马堂迟早会查到我们头上来。”樊英娇嗔道:“小女子一个头发长见识短的姑娘家,哪懂得怎么办,找杨家虎呗,他点子多!”陆保文一拍脑门:“对啊,我怎么把这家伙给忘了,快去叫他。”樊英娇又嗔道:“不去,你把汤喝了再说!”陆保文端起碗:“好好好,我喝。”

来的不是杨家虎一人,而是三个,包括陆尚忠和莫德龙。陆保文道:“既然大家来了,咱该商量如何把事情胡弄过去。”主战派陆尚忠道:“怕个鸟,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以咱金牛寨的实力,谅他不敢嚣张!”无赖派莫德龙道:“无凭无据的,谁敢说我们干的?”陆保文道:“看来你俩只适合打打杀杀。家虎有何高见?”杨家虎笑道:“高见谈不上,但如此这般,或许行得通。”遂将想法一一道出,众人一齐拍手称好!

诗云:

螳螂捕蝉雀在后,须知世事便如常。

物在物中皆有盗,人与人间亦难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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