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s大学是本地知名的野鸡大学，在入学前贝雨白已经做好了充足的思想准备。
但是他没有想到，还甚至没进入校园，他就已经感受到了这个大学的独特魅力。
现在是新生开学季。
大学城里，活力四射的新生拉着行李箱，三五成群。
热烈的秋日阳光下，到处都是欢声笑语。
贝雨白拉着行李箱，走过了几条街，只觉得眼都花了，却怎么也找不到自己大学的校门在哪里。
情急之下，他只能拽着一个环卫阿姨，询问地址。
“请问您知道s大学怎么走么？”
大妈愣了一下。
随即露出一丝古怪的神情——
那是在抗战剧中，村民面对日军盘问时的警惕和憎恨。
“你是那儿的学生？”
“嗯。”
“在那边。”大妈冷着脸地指了指远处的一条冷清的街道，随即往地上呸了一口，走开了。
留下贝雨白站在原地，在秋风中一阵发愣。
多年之后，他回忆往事，才意识到那其实是第一次警告。
自己就不应该去往那个鬼地方。
2.
这是个冷清的角落，几栋小楼阴惨惨地矗立着。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似乎其中一栋上还刷了石灰，努力遮掩着一个大字——
“拆！”
没有热情的商家，没有热火朝天的办卡喧嚣。
旁边的茂密的树立藏着几只乌鸦，哇哇乱叫。
校园的外围墙上也耷拉着几条孤零零的横幅，在秋风中显得无精打采，如同晾衣杆上松弛的老头内裤。
而这s大学的宣传横幅，细看之下，果然风格与众不同。
“校长温馨提示：请遵纪守法，做合格成年人。未成年人保护法仅限十四岁！”
“食堂一楼老张牛肉面：充值一千元，送终身会员！金字塔结构，发展下线可以获得黄金会员并附赠茶叶蛋！赶紧拉你的亲朋好友，不到一年收入百万！”
“治安通知：本街道经举报，疑似存在传销，诈骗窝点，任何线索请致电……”
几个保安坐在树荫下打着牌，校园门口的电线杆上，小广告糊了好几层，厚度可以媲美文物上的包浆。
而环卫大妈耐心地刮了几次后已经明显放弃了挣扎，任由小广告去了。
这下贝雨白总算明白了为什么刚才大妈会有刚才的表情。
贝雨白用力捏了捏脸，才确认眼前确实是大学校园，而不是什么可疑的网瘾治疗所。
他拉着行李箱，最后羡慕地看了一眼远处阳光下熙熙攘攘，青春活力四射的人群。
随即垂头丧气地走进了学校大门。
从今天开始，自己要在这儿养老了。
没错，确实是养老。
贝雨白，十八岁，大一。
自从十年前穿越到这个世界后，一切都和地球没什么不同。
只不过此刻他多了一个身份。
他是个退役的猎魔人，
职业生涯三天零十分钟。
猎魔者组织在他档案里的评语，有两个。
一个是官方评语。
“最英勇，最年轻的退休人员——在一次艰难的任务中，他主动牺牲自己，争取时间掩护了小队的撤离！”
另一个是队长评语。
“首次出任务时吃冰棒拉稀，没能跑掉的傻B。”
2.
这种城区中心的老校区，年久失修，风格类似于八十年代劳改犯居住的监狱。
还没找到自己宿舍，他就已经觉得有些不对了——
宿舍楼只有每层的公共厕所，这没什么。
问题是厕所的灯居然和楼道一样，是感应的，一分钟就会自动熄灭。
半夜如果你一个人要上厕所，需要时不时地给自己鼓掌叫好。
这学校，为了省钱，已经丧失人性了么？
不光如此，在他推开宿舍的门后，他本能地去摸电灯开关——
然后捏在他手里的，是一根拉绳。
这、这个宿舍居然是老式的拉绳灯！
贝雨白心如死灰地拽动着绳子，看着头顶上那个黑乎乎的破灯泡，像是把人生的怒气都发泄在上面。
亮了，灭了，亮了，灭了……
他心中一阵悲愤涌了上来。
现实如此无情，还有什么能够比这灰暗的未来更令人绝望的呢？
啪——
灯绳被他拽断了。
3.
黑暗的宿舍，没有光。
贝雨白躺倒在了单人床上，无聊地刷着手机。
他在玩“探索者”，一款猎魔人专用的社交APP。
其实和微信也差不多。
不少他的同期毕业生出任务已经一周了，正在上面放着各种自拍照。
“切尔诺贝利废城踩点，要带这么厚的防护服，简直烦。”
“巴伐利亚大公领地，连续三天的废墟探索——没想到猎魔人比加班狗还累。”
贝雨白看着看着，心中一阵叹息。
那个世界，自己仅仅只是踏进半只脚，就被逼着退了出来。
毕业之后就好像一个分叉，那些熟悉的人，恐怕这些人，以后和自己再无瓜葛了。
他一阵心酸，鬼使神差地点开了某个女孩的自拍。
最近的一张照片是今天发的。
“格陵兰地带，第一天的海妖狩猎……这鬼地方真冷，但是待会可以骑雪地摩托，而且工作餐也不错。”
配图是以冰山和海洋为背景的自拍，两个女孩坐在甲板的餐桌旁，一起开心地摆着pose。
面前的“工作餐”好像是现捞上来的雪蟹，在碎冰里码放得整齐，配着柠檬汁和红酒。
虽然看起来和在网红餐厅里发自拍的小女生没有什么两样。
但是在她们身后背景中，模模糊糊能看见舰载机炮和火箭筒，以及一个带着墨镜和皮帽子，脖子上爬满了纹身、面色紧张的秃头糙汉。
下方，十几人觉得很赞。
“学妹哪一期的？单身么？”
“新手注意警戒，用次声波刺激塞壬系生物还不错。”
贝雨白看着一行行或调侃，或暗示的评论，心中一阵疼。
黑暗中他捧着手机，只觉得像是一根线被什么剪断了，什么东西永远地摔碎在了，离自己越来越远。
从此之后，大概再也见不到了吧。
她大概会认识新的人，新的朋友，与陌生的某个人牵手，活在最酷的舞台上。
自己曾经有机会一块站在那个舞台上。
可是……为什么。
为什么！为什么偏偏在出任务的时候拉稀到扶着墙哆嗦？
而且那个魔物还偏偏追着自己不放！
而他只能一边捂着肚子一边往迷宫深处逃窜……
而，总算成功逃脱的他，还掉进了地宫深处的池塘里，呛了几口水。
也不知道那该死的水是什么成分。
等到一觉醒来，腰不酸了腿不疼了。
自己的能力也全部没了。
他苦苦向上级申诉，最后得到了出乎意料的答复——
一张退役通知书。
和一张入学通知书。
通知书封皮上还歪歪斜斜地印着一行字——
“你时常感到孤独，与周围的世界格格不入么？你常常仰望星空，一个人在深夜里仿徨痛哭么？
如果你和你的朋友有以上症状，那么恭喜你！联系电话138XXXX8，S大学将永远会是您温暖的家。”
贝雨白一愣一愣地看着入学通知书。
多年之后，他才知道，这句台词是从某个神经病院广告上抄的。
4.
有那么一个瞬间，他发狠地点击这，想卸载这个APP，永远和那个世界，那些人告别。
可是他迟疑了。
最后他犹豫了三秒，默默地点了一个赞。
叮——社交软件响了起来。
没想到对方立刻回复了。
而且是私聊。
“最近在干啥？”她问道。
贝雨白从床上一个激灵坐起来，一时间居然不知道怎么回复。
窗外的黑暗，秋意渐凉。
远处，巡逻车的广播声突然严肃起来——
“严厉打击违法犯罪，维护城市良好秩序。”
贝雨白在黑暗中删了几次，额头冒汗，才犹豫着打出一行字。
“在某个看不见光的地方，拯救一座堕落的城市……”
等到他按下发送后，已经不能撤回了。
他只觉得自己心中抓挠，硬着头皮又补充了一句。
“有点像蝙蝠侠。”
对方再也没有回。
5.
他静静地躺在床上，一阵愤怒涌上心头，许久之后，却又化作一阵空虚的长叹。
最后只能仰天苦笑出来。
他又能怎么样呢？
能力彻底消失的他，只是一个废人。
这可不是YY小说的桥段，不会有什么老人从戒指里冒出来，红着脸告诉他其实能力全失是因为他老人家每天晚上都把他榨了个精干；脑海里更不会突然出现了金手指一般温柔的系统提示音告诉他：完成任务，原地开挂；一旦失败，灭你全家。
他只是一个普通人。
普通的退役猎魔人。
自从退役之后，他曾经无数次幻想着想象着，此刻门突然打开，一个知晓一切的黑衣人人冲进来冷冷告诉他，他不属于这个鬼地方。
此刻组织需要他，他必须赶紧起身离开这里，跟他一块坐上悬停的直升机，开往前线去。那时候所有陷入苦战的同期生都会呆呆地抬起头，看着这最后时刻赶来支援的英雄。
如果真有这种机会，就算是上刀山，下地狱，他也认了。
似乎冥冥中印证了他的想法，宿舍门突然打开，一道强光照进黑暗，晃得他睁不开眼。
“你就是贝雨白？”一个声音冷冷问道。
“你是谁？”贝雨白眯着眼问。
“别无所事事地躺在这儿，赶紧起来！”那个声音冷酷而坚决，“你搞错了，这儿不是你该呆的地方！”
贝雨白心中一震，似乎被狠狠揪了一把，一个激灵爬起来。
这种语气，难道自己的梦真的实现了？
“你是——”
灯开了，整个屋子亮了起来。
一个胖子站在门口，严肃地看着他。
“你不该呆在这儿……下铺是我的，你是上铺。”
贝雨白有种想揍人的冲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