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雪后,盛京换上了银色的素装。
打开门来,地上是厚厚的积雪,一脚踩上,咯吱咯吱作响。
胡来醒来第一件事便是扫雪,若朝阳升起,积雪融成硬冰,娘子恐要摔跤了。
于是就拿起扫帚,专心致志的扫起院子。
半柱香的功夫,便将院子清出一条小路,又连忙从弄些碳渣撒上。
如此便不会滑了。
胡来心情甚好,一早娘子便同他说有人曾凭借毫无修为的身体赢下了昊苍大典。
这让修为散尽的胡来燃起希望。
眼下的胡来便是如此情况。虽有些使时间停止的小手段,但境界却跌到谷底。
“胡哥,胡哥,……”一声稚嫩的童音从院外传来。
胡来抬头一看,一对马尾小辫扎得整整齐齐,破旧的棉袄上又多了几个补丁。
声音推门而入,六七岁的黄毛丫头从院外跑了进来,气喘吁吁,满脸通红。
原来是住在隔壁家老吴头的孙女——吴小丫。
看着小丫头满脸通红,胡来蹲下身来拍拍她的肩膀,让她平静。
“小丫,怎么了。”胡来不急不缓道。
“爷爷在菜市口给人打了,快去救他。”说罢小丫头便哇的一声大哭起来。
“莫急。”一袭素布白衣的女子闻声从屋内走来。看到女子的出现,小丫头便上前抱住了她的双脚,而后“呜”地一声,哭了出来,撕心裂肺。
“胡来,你先去看看,莫冲动,先保住老吴头。我去搬救兵!”素衣女子再三叮嘱,一双如明月般的眸子婉转流波。扶起小丫头便步履蹒跚的向院外走。
女子为人仗义,爱出头。街坊们被人欺负,绝不会袖手旁观。
当然她的修为境界也尚在,只是不擅斗法。
所以她去找巷子里最能打的人出面。
敢在盛京动手,绝非等闲辈。
“林儿,包在我身上。你们在家等。”胡来不放心,毕竟寒冬雪后,行走不便。
“无妨。”素衣女子俏皮一笑,转身带着小丫头离去。
看着白林儿的背影,胡来苦笑一声,自己的婆娘虽然温婉,但遇事时总是飒爽英姿。
于是胡来立马将院门锁上,迅速向菜市口跑奔而去。
边跑边骂。
又是这个惹事生非的老吴头!
初雪后。
大地本应一片银白,一片洁净,却被街头熙熙攘攘的人群填满。
宣武门外,车水马龙。
行人们的衣衫单薄,热闹之余却更显寒冷。
寒风依旧吹着。行人却越来越多。
菜市口是盛京最大的市场,并非前世记忆里的那个著名的砍头刑场。
胡来每次经过,都心中感慨自己两世为人。
一阵气喘之后。
胡来终于赶到了菜市口。一手扶着斑驳的砖墙,一眼又向人群中寻觅。
终于在寻寻觅觅中惊鸿一瞥后,找到了其貌不扬的老道士。
此刻一个牛鼻子老道招摇撞骗、故弄玄虚、老神在的模样儿映入眼帘。
宽大道袍被一个壮汉攥在手中。束发的木簪子不知去处,苍苍白发随意披散,脸上的胡须也被薅掉不少。
老道士定是吃了些苦头。
胡来的心顿时冷了下来。
老道士的面前是一名紫衣壮汉。
壮汉额头青筋暴起,抬起那沙包大的拳头就向年过花甲的老人的面孔砸去。
“壮士留命。”胡来顾不得白林儿的千叮万嘱伸手搭在了壮汉如柳树版粗壮的手臂。
壮汉一抖,将胡来震开。
“哪来的小子,多管闲事的?”壮汉不依不挠,拽着老道士的手劲道却更大了。
迎着壮汉杀人的目光,胡来心头发寒打了一个冷颤。
“壮士绕命,这老人年过花甲,亦非盛京人士,背井离乡只为讨口饭吃,若是那里得罪了这位壮士,还望海量,不与计较。”胡来自知敌不过这头猛兽,只得服软。
在硬拳头面前,还是要沉住气。
“莫废话。”紫衣壮汉的虎目一瞪,吓得胡来又后退几步,保持好安全距离。
怂一点总没错,毕竟还有白林儿。
胡来不会以身犯险让白林儿为自己担心。
“小人这般说辞也是为了壮士。常言道得饶人处且饶人。壮士何必与一个江湖术士一般计较?”胡来言之凿凿。
此刻胡来也别无他法。
只能拖住,等来救兵。
“你与他相识?”胡来话里话外都是护着牛鼻子道士,让壮汉心中生疑。
“我们是街坊。”胡来实话实说,矢口否认只怕越描越黑。
“原来是一伙的!”壮汉伸手就要将胡来抓过来。胡来连忙向后退去。
围观的人群看着场面愈发热闹,有的起哄,有的大声吆喝,让壮汉快些动手。
“就算圣人亲至,我也要将你们这伙骗子拿下。”壮汉斩钉截铁。
拳头如箭,势在弦上不得不发。
“这位义士,您莫非是混元形意门的高人?”胡来有种猜测。
一般人不会多管闲事,除非是同行。
老道士冒充人家宗门招摇撞骗,定然不能忍。
“正是!”壮汉道。
混元形意门是苍西的大派。但盛京内却没分支。
老道士总拿混元形意门的牌子去招摇撞骗,屡屡得手,所以得寸进尺。
“快来看啊,欺师灭祖了!”老道士一听壮汉是混元形意门的人,赶紧吆喝。
“啪”一拳狠狠的砸在了老道士的面门上,如树皮般的眉头上瞬时鼓起了一个大包。
胡来听到“嘭”地一声,感到肉疼。
紧接着又一拳狠狠的挥下,砸在老道士的鼻子上。
一丝鲜红的血液从老人鼻孔中流下。
胡来右手紧握,想用“小手段”救下老人。
正在壮汉继续挥拳时。
拳头被死死的抓在了空中,一动不动。
一个像小山般壮硕的魁梧身躯挡在了胡来与紫衣壮汉之间。
紫衣壮汉在这身躯面前矮了半头。
“是混元形意门的师兄么?”素衣女子带着小丫从人群中挤了过来。她与小丫已经观察了一会。
白林儿貌美,虽然粗布素衣但也难掩美丽本色,在加上寒风萧瑟,衣衫单薄的她却让人心生怜爱。
“小女子与夫君是苍南胡硕之后。与贵派颇有渊源。”素衣女子说着便将胡来拉到身后,又给壮小山头般的壮汉使了个眼神,示意按兵不动。
“宁南伯胡硕之后?”壮汉道。
“正是。”素衣女子长在胡家。
义父胡硕曾到混元形意门学艺。
这些原本胡来也知道。只是经常忘记。
白林儿要救下老道士。
因为老道士对他们不薄。
前年早春还寒之时,是老道士收留了他们。
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抱。
“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自家人打自家人。”壮汉哈哈一笑,冰释前嫌。
想收回手,却被小山头般的壮汉按的纹丝不动。
“壮壮,收手吧,师兄不会为难我们的。”素衣女子示意小山头般的壮汉松手。
“这老者曾有恩于我们夫妇。当年被逐出胡家,初来盛京,是他收留。”素衣女子微笑道。
“原来如此,当初胡硕师伯在极北消迡。家师忧虑,师伯虽是三山五岳之一,但也多有牵挂。师傅亲赴极北之地找寻,却未能找到。我来盛京,其一是参加昊苍大典,其二是来寻你们夫妇。”
壮汉言之凿凿,神情恳切。
仿佛一切话语皆是出自肺腑。
“鄙人刘能。西岳柳凤座下劣徒。方才是误会了。”
素衣女子向胡来微微一笑。
胡来也释然了,同时也报以微笑。
“师兄言重了。”
胡来郑重道。
胡硕失踪之时,胡来被构陷之时。
都从未见混元形意门出手。
更何况胡来与白林儿来盛京已有两载。
胡来不信。
“胡师兄,今后一切有我。”壮汉躬身作揖道。
面对反转的场面,胡来装作傻傻的模样,摸了摸脑袋,有些不知所措。
“不过这老者不好再坏形意门的名声。”紫衣壮汉又恳切道。
“切,谁稀罕这臭名声。”老吴头拍了拍自己褶皱的道袍,衣带飘飘,得道之人的模样。
“呵。”紫衣壮汉也拿这老头无奈,毕竟打不得。
“今日师兄初来乍到,我们便为师兄接风洗尘,请师兄吃饭。”素衣女子开口道。
紫衣壮汉摸摸肚子,却听到一阵咕咕的叫声,便笑道:“那多谢师妹了。”
说罢,紫衣壮汉示意围观的人群赶紧散去。于是轻轻一吼,声音虽然不大,却震的围观群众心潮澎湃,血气沸腾。
看到众人多多少少受到影响,紫衣壮汉略微得意。
直到看到高半头的小山般的巨汉才吞了吞口水。
“这位兄弟是……”紫衣壮汉询问道。
“这是壮壮,我们是街坊。”胡来朝小山头般的巨汉招了招手,示意他过来。
看到示意,巨汉缓缓抬起步伐向胡来走去。
巨汉是布衣巷铁匠的儿子。为人憨厚,不喜言语。每当布衣巷的街坊出事,他总会出手。
“人如其名。”紫衣壮汉笑道。
“胡来,你先带师兄去雅味楼。我们先回去包扎一下,好了便去。”白林儿拿出手绢替老吴头擦了擦脸上的血迹。
幸好仅是鼻子流了些血。
“疼煞老夫也。”老道士疼的撕心裂肺,上前一把抱去,结果却被一只手按在额头,无法往前。
“老混球,你好生安静会儿。”小山头般的巨汉将老道士死死按住。
“你这铁疙瘩,懂个屁。老夫被刚才那个壮汉打坏了,你倒淡定,也不给街坊们出头。没想到你只会吃软怕硬,欺负老人。”老道士没安好心。
“老吴头,你就消停会儿。”白林儿继续给老道士擦了擦脸。
胡来听白林儿安排,就带着紫衣壮汉先去。
白林儿等人也一起赶回布衣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