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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你怎么可以把我弄丢了

离开演唱会越近,徐自妍的心情就越不是滋味。

已是周五,演唱会就是明天。如果明天徐鹤鸣和钟采薇也会给钟凝捧场,那么狭路相逢,到底她该以怎样的姿态去面对?

她甚至不知道她是希望看到还是看不到。

怔怔望着办公桌上银制相框里妈妈温暖的笑容,她不禁心酸。她曾经发誓要让徐鹤鸣付出代价,让钟采薇孤苦一生。然而时过境迁,她什么都没能做到。

她相信她骄傲却善解人意的妈妈一定不屑那样愚蠢的报复,虽然她同时憎恨自己的懦弱无能。

思来想去,渐渐把怨怼的方向转向苏笑君。若不是他威胁,她何苦进退两难?胸中渐起一团无名火,她走到茶水间,给自己冲泡一杯凉水消消气。

“这个天气喝凉水很容易胃疼。”柔和的嗓音响起,孔静殊从她身后轻柔地拿过杯子,给她已经喝了大半的杯子续了些热水,才重新递还给她,“贪口腹之快不是好事。”

徐自妍冷冷地挑着眉:“C大学生会出来的人都很习惯自作主张?”

孔静殊浅浅微笑:“或许说,我们对于让对方有利的事情能够善始善终,坚持到底。”

“同样的妄自尊大。”徐自妍冷哼了声,却还是浅啜着水。

孔静殊不以为意地笑了笑,等她放下水杯才开口:“明天我想请一天假。”

“想回校看演唱会?”徐自妍漫不经心地回答,“你给乔经理一份报告就可以,不需要征得我的同意。”

孔静殊知她误会了,却也没有解释,眼底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笑:“听说你明天会出席演唱会?”

徐自妍原本就生闷气,听她问起不禁僵硬地回答:“拜你们学生会主席所赐,我一定‘欣然’观看。”

孔静殊抿嘴笑:“苏笑君做事从来都很有分寸的。”

徐自妍对她给予苏笑君的评价不置可否,微微冷笑作罢。

“演唱会是公司一手操办,明天的反馈很重要,这点自制力我还有。”徐自妍临走前丢下这句话。

给自己倒了杯温水,孔静殊握在手中,慢慢绽出笑意。

出去把剩下的票交给崔璐,崔璐随意地扫了眼,惊讶地问:“这不是先前你的票吗?就在我边上的。”

孔静殊点一点头:“我明天有事不能去,这位置很好,让给你妹妹正合适。”

崔璐会意地挤眉弄眼:“不会是陪男朋友吧?”

“对,他明天回来。”孔静殊大方承认。

崔璐一副我都了解了的神情,笑眯眯地说:“既然是这样,我就笑纳了。演唱会怎么也比不上见男朋友重要。小别胜新婚嘛。”

清早起来,徐自妍就觉得身体不适。

胃像翻搅过似的阵阵的疼,她强忍疼痛,走到洗手间,镜子里映照出一张苍白的面孔,因疼痛而有几分扭曲。徐自妍暗暗咬牙,看了看时间,抓起包往外走。没敢开车,拦了出租车去公司,连司机都看出她的脸色不佳,好心地问要不要送她去医院。

她起得早,公司里还没有太多人。勉强坐回自己的位置,额头上渗出细细密密的汗珠。身上感到越来越冷,头痛欲裂。

忽然,手机铃声响起,徐自妍没有多余的力气从包包里拿出来接听,那声音不依不饶,显是要跟她比赛耐心。慢慢,清静下来,她用力抵住胃部,但疼痛丝毫没能减轻。不知到底过了多久,起先有人礼貌地敲门,她艰难地回了句请进,下一刻额头就被温暖的手掌覆盖。

“你怎么回事?脸色很难看。”温厚的声音透着浓浓的关心。

徐自妍想挥开他的手。“不用你费心。”

苏笑君无奈:“这时候还要跟我逞能,我送你去医院。”

徐自妍没来由地怒气,用了全部的力气把他推开。“你很烦,我上班时候你跑到这里来做什么?我答应你的事我一定做到,只要你别出现在我面前。”

苏笑君不由分说地把她扶起来,摇着头苦笑:“都病到这份上,还惦记着我的仇。真是个小心眼的女人。”

眼看她杀人的眼光对准他,苏笑君忙投降:“我送你去医院,听话。”语气像是哄骗小孩,却极尽温柔。

“我还要工作。”徐自妍垂死挣扎。

“如果你还有照顾自己的余力,我就算多此一举。”苏笑君分明不给她反抗的机会,几乎是扛着她离开。崔璐眼睁睁地看着心中的白马王子解救他的公主扬长而去,半天没有回神。

“他们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亲密?”崔璐自言自语,百思不得其解。

挂号看病,打针挂水。自从妈妈去世,徐自妍很久没有上医院。那股刺鼻的消毒水味道铺天盖地,她毫无一丝逃亡的力气。眼睛却被刺痛,低下头,流下泪水。好像身体脆弱的时候神经也会跟着脆弱。

苏笑君浓黑的眉毛微微皱了起来:“我给你倒杯温水过来。”

“不要你假惺惺,谁要你送我到医院的?你这个瘟神,每次见到你都没好事。”徐自妍有气无力地骂,全然忘记她多次承他的情。

苏笑君哭笑不得:“看来你病得不算厉害,嘴皮子还是那么利索。”

他虽然那么说,却还是给她倒了杯温开水。

他递过去,徐自妍偏过头不理他,“你就算要兴师问罪也要等你有了精神,我还是比较习惯健健康康的你。”

徐自妍转头睨了他一眼,顺从地喝水,苏笑君这才微微笑,帮她掖好被角,温柔道:“你好好睡一会,睡醒了就不会这么难受了。”

他俊朗的面容自带温柔的蛊惑,一股温暖徐徐而升,徐自妍仍旧板着面孔:“你待在这里做什么?下午不是还有正式彩排?”

“顾不了那么多,难道看到你生病袖手旁观?”

“谁要你没事跑到公司去?”她想想就来气,他总是擅作主张。

“我给你电话想确认你到底去不去,你没有接电话,我以为你躲着我,所以就亲自上门迎接你。”苏笑君温柔的浅笑始终在嘴角盘旋,“幸好我跟你较劲。”

“你真是无聊。”徐自妍撇一撇嘴角,心里却莫名涌上一丝喜悦。

苏笑君看了看她的脸色,狡黠地笑:“女人果然口是心非。”

“听起来,你好像见识过很多女人?”徐自妍忍不住讥讽。

“听起来,你的话好像别有深意?”苏笑君促狭的眼亮晶晶的,直直地看住她。

徐自妍面上一热,闭上眼不再搭理他。打过止痛针以后痛楚渐渐消失,徐自妍有些筋疲力尽,终是抵抗不住浓浓的睡意。

等徐自妍醒来时已经是黄昏。

她从来不知道自己能睡得这么安心。

七年来,她的生物钟有条不紊,她像永不知疲倦的机器每时每刻地运作,早已忘记休息为何物。没想到这一睡就是一整天。

一股淡淡的香气丝丝飘进她的鼻尖,她才觉得自己饿得可怜,浑身有气无力。徐自妍四下张望,看到陌生的环境。看得出房间不大,但是很清爽,有限的空间因巧妙的设计而显得错落有致。

徐自妍正疑惑,悠然自若的声音打断她的沉思。“你醒了?不碍事的话就出来吃点东西,你一天没有吃饭肯定饿坏了。”

徐自妍顺着声音的方向看去,那半倚在门框的高大身影含着丝温柔关切的笑,没有开灯,只有黄昏微暗的光打在他脸上,半明半暗,一如他琢磨不透的性情,时而狡黠时而温厚。

“这里是?”

“我的家。”苏笑君见她疑惑,补充道,“除了宿舍以外,另一个落脚的地方。”

狡兔三窟,何况他这样的男人。徐自妍忽然觉得不能用男孩来形容他,以她的年龄尚且不能完全掌握他的性情。

她看了看天色,目光一沉:“你该去会场,不然时间来不及。”

苏笑君无所谓地耸肩,隐在暗色里的唇角浮现一抹奇异的笑:“你在这里我不放心。何况我不想去,被人强迫做事总是不大愉快的。”

“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徐自妍没好气地瞪他。

苏笑君走进来,扶她起身,将她安置在餐桌前,睿目微微闪动:“我以为我是在助人为乐。”

徐自妍撇撇嘴:“倒不如说你是自以为是、自作主张。”

苏笑君对她行绅士礼,泄露丝丝促狭的笑:“下次我一定听取教诲,将你扔在马路无人看管的地方。”

徐自妍懒得跟他斗嘴,因为鸡粥的香味完全引诱她的食欲。她抿了一口,滚烫的粥入口鲜美,唇齿留香。没多久额头出了一层汗,整个人通透起来,赞不绝口。苏笑君只是看着她笑,眼神明亮专注。

“你居然有这样的手艺!”徐自妍感叹,真是人不可貌相。

苏笑君嗤笑:“你当每个人都跟你一样,没有基本的生存能力?”

被他取笑,徐自妍心有不甘,却无力反驳,干脆埋头跟鸡粥奋战更是不理会他。果真是饿极,她一连吃了两碗才肯放手。

“你不吃吗?”才看到苏笑君一直在一旁静静看着她。

苏笑君摇头:“我不饿,等你休息好再说。”

徐自妍看一眼墙上的挂钟。“我最后提醒你,你该履行你的责任。”

苏笑君似笑非笑:“你不是对结果不抱期望?”

“起码我不会半途而废。”她微微鄙夷。

苏笑君一边收拾碗筷,一边心不在焉地回答:“你放心,出场名单里并没有我。”他停了停,似笑非笑的眼眸微微眯了下,像只慵懒而迅猛的猎豹。

徐自妍怔了怔:“什么意思?”

钟浩气馁地再度放下电话,摇了摇头。

“凝凝,这已经是第十七个电话了,笑君的手机还是关机,宿舍里也没有他的人。能找的地方我都找遍了。”钟浩弯下身,叹了口气,“也许他临时有事,也许他……”钟浩不敢想下去。

钟凝咬了咬下唇,柔弱纯真的眼睛里依稀有泪光闪烁,语气却竭力坚定:“我要等他,哥你告诉主持人,把我的节目排到最后,我相信笑君哥哥他一定会赶来的。他不会把我一个人留下的。”

钟浩早已明白她的固执,劝说也是无益,只是轻轻拍了拍她的头,继续给苏笑君打电话。电话还没有拨通,自己的铃声反倒先响了起来。

钟浩忍住不耐,按下接听键,苏笑君熟悉的嗓音从那头传来:“钟浩。”

“笑君?”钟浩激动地咒骂,“你搞什么鬼?我们这么多人都在等你一个,你居然在这么重要的时候放我们鸽子!我限你十五分钟内必须赶回来,不然我们连朋友都没得做。”

“钟浩,我建议你把节目单拿来看一看。”苏笑君耐心地听他讲完,声音带着笑意。钟浩狐疑地找来节目单,先前为找苏笑君,他根本没来得及看正式的节目单,之前手上都只有彩排的名单。

他飞快地浏览,在某一行字突然停顿,那里赫然写着演唱者:钟浩、钟凝。

“你究竟在搞什么鬼?”钟浩咬牙切齿。

“我不能跟钟凝合唱。”

“为什么?”钟浩感到自己快出离愤怒了。

电话那头稍稍停顿,就在钟浩快要失去耐心时苏笑君的声音再度传来,平静、绵软,带着不容抗拒的坚定。“因为我爱上了徐自妍。”

钟浩的手机无意识地掉在地上,钟凝离他远远地,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能一瘸一拐走到他面前,不悦地问:“哥你怎么垂头丧气的?是笑君哥哥的电话吗?为什么不让我接?他到底什么时候过来?”

钟浩回神,俯下身捡起手机,声音平静地让钟凝感到害怕。“他不会过来的,他跟徐自妍在一起。”

“你疯了吗?你在胡说八道什么?”徐自妍坐在沙发上,跟他面对面,合上手机的苏笑君不紧不慢地给她盖上一条毯子,对她的话置若罔闻。

他越是平静得好似什么都没有说过,徐自妍的心里越是忐忑不安。“苏笑君!”徐自妍忍不住抬高声音。

苏笑君微微偏首,唇沿的笑似有若无。“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但我暂时不想听。”

“你总是这样专横武断,不考虑别人的心情吗?”徐自妍气急败坏,他到底知不知道自己的胡言乱语根本是在破坏她平稳的生活?

他微微一笑,俊朗的面容自有令人沉醉的温柔,低沉的声音缓缓响起:“你不相信我的诚意?”

被他深沉的眸子注视,徐自妍感到狼狈:“你知不知道我比你大四岁?”

“你看起来年轻美貌,我总觉得你更像是小我四岁的小女孩。”他嘴角勾起一抹笑意,伸手将她的发丝拢到耳后,那刻意的温软让徐自妍心头微颤,“我从来不做没有意义的事,而选择你,是我觉得最值得的决定。”

“荒谬!”徐自妍在他的注视下无所遁形,挥去他的手,头偏向另一边,“我不接受这样的玩笑,尤其对象是你。”

“我很认真。”他的口气和他的眼神都在印证他的话。

“那我也很认真地告诉你,我不接受。”徐自妍长长地吐息,将心跳努力平复到正常速度,“不要把你不切实际的想法硬塞给我!”

他今天的一举一动令她感动,但她毕竟还没有丧失理智。

他的人品相貌完全可以找到更优秀更足以匹配他的女孩,年轻、貌美、充满朝气,而不是她。青春年少,所以能轻易地言“爱”,等他真正成长才会懂得这世间最难开口的就是“爱”。

他微微一笑:“其实你的答案我早就知道了。”

她心头略微松了口气,却听到他接下来斩钉截铁的话。“但我认为,每个人都应该有一些尝试,尝试那些原本认为不可能的事。对你、对我,都是。”

徐自妍终于领教他的固执,微微冷笑:“有些事情既然知道答案,就根本不需要尝试。时间很宝贵,无须浪费在没有结果的事情上。”

“告诉我,你到底,在害怕什么?”苏笑君深邃的眼直抵她的心灵。

徐自妍没来由得抗拒,冷漠道:“我并不认为自己是在害怕。”

“我知道你害怕的是什么。”苏笑君温柔地笑,“我会让你一点点知道,有些担心是杞人忧天。”

她不由嗤笑:“你把世界想得太天真,对于你,或许最好的经验是失败。”

年少轻狂是那么得勇敢,那么得的一往无前,不必留心看四周的闲言碎语、不必害怕琐碎而遥远的将来。可惜她的青春那么短暂,在林文彦杳无音讯的曾经,在妈妈撒手人寰的泪水里,迅速地消失殆尽,无迹可寻。

她比他更早地体会现实的残酷,她没有任何勇气挑战世俗规则。

沉寂的黑夜,仅余街边的路灯淡淡晕染光圈。

徐自妍披着苏笑君的黑色大衣,整个人仿佛与黑暗溶合,静得悄无声息。苏笑君站在她身边,高大的身影完全遮盖她的瘦弱单薄。

结束一段长久的言语坚持,他们共同迎来短暂的沉默,谁都不愿意先开口。

“苏笑君。”徐自妍忽然转头,不经意间撞进安静温柔的眼眸里,这些日子看惯他顽皮耍赖的模样,她几乎忘记他其实是有另一面的。

七年来,不是没有人帮助过她。

有些人因为她身世可怜而伸以援手,有些人因为别的目的而有心接近。她从来都能应对自如。然而他却直白地告诉她,他爱上她。

爱,那么沉重又缥缈的词。

没来由的疲惫涌上心来,徐自妍定了定心神:“很晚了,我要走了。”

“从今天开始起,我不会被你打入黑名单吧?”他挑眉问,眼底分明平静,却好似惊涛骇浪都深锁在里面,随时会掀翻。

他太聪明,完全洞悉她的心思,徐自妍默不作声,却像是默认他的提问。

“今天太晚,你身体还没康复就先留下。”苏笑君看到她全神戒备,不由一笑,“我还要回学校,钥匙交给你,你让静殊带给我就好。”

徐自妍迟疑了会:“你这样回去,能交代吗?”

“我跟钟浩虽然是至交,但我没有义务成全他所有的心愿,尤其还得搭上自己的后半生。”他碍于钟浩,对钟凝甚是友好,却不会超出底线,勉强自己做不愿意的事。

她露出意味不明的笑,不知是感叹还是欣赏。“你倒是很知道自己要做的。”

“终于被你发现我的新优点了。”他似笑非笑,“很好的开端。”

徐自妍被他打败,无奈地说:“你能不能认真点说话?”

“我以为我表现得足够认真。”苏笑君无辜地耸了耸肩。

她嗤之以鼻:“对,你的玩笑开得足够认真,我非常了解。在我还没有被你气得走火入魔前,请你离开。”

苏笑君笑眯眯地提醒她:“你似乎忘记我才是这间房子的主人?”

徐自妍横了他一眼:“无所谓,我随时都可以走。”

她转身就要往里走,苏笑君一把扯住她的衣袖,无奈地举手投降:“我算是怕你,我这就走,不过你得保证会乖乖休息。”

“你那是什么口气?”徐自妍不满。

听他的意思,倒像他是她的长辈,而她则是不懂事的孩子,真让她充满挫败感。

他确实有超出同龄人的成熟,却不代表在她面前就可以居高临下。

苏笑君嘴角一勾,那股天生的慧黠轻而易举地消灭徐自妍心头的无名火。“做牛做马,任你差遣的口气。”

他毕恭毕敬,徐自妍怎样也不能跟他置气,只得手指一扬,指向门外:“那就表现给我看,给你三秒钟的时间消失在我眼前。”

苏笑君深深注视徐自妍自己无法察觉的眼底的轻笑,有一抹灵动促狭的娇俏,将她苍白的面孔映衬得容色明艳。

“如你所愿。”他最后送给她四个字。

苏笑君回到学校的时候,演唱会尚未结束。

他手心里握住一张门票,那是他给徐自妍的,虽然最初他并不是真正想让她来看演唱会,不过是逗弄她而已。他不是钟浩,他不认为徐自妍有解开心结的必要。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方式和理念,也有自己的选择与坚持。她和她的父亲从选择开始的那天就注定了背道而驰,强行扭到一起对谁都不是好事。

想到这里,他禁不住又是微笑。

七年的独立生活赋予徐自妍坚强、独立和自我的脾性,却也令她某些地方停留在七年前,自己却不得而知。平日的张牙舞爪不过是想抵御内心深处的柔软。

他不确定从何时起,她到达他心底。

但他能笃定,他自己的选择并没有错。

本想趁别人不注意走到礼堂后面静静看完演唱会,没料到才到门口就被一只纤细的胳膊拦住,跟孔静殊深究的眼眸对上,不约而同地似笑非笑。

“主席现在可是众矢之的。”孔静殊悠悠地笑,“你要考虑清楚后再进去也不迟。”

“他们把你都招来了?”苏笑君失笑道,“看来我是要重新估量下问题的严重性了,我最担心的是,余放怕是要恨死我了。”

余放便是孔静殊青梅竹马的男友,跟苏笑君也是旧识,苏笑君一早知道他会回来,却看到孔静殊孤身一人在门口等自己,不禁取笑。

“他临时有事情回学校了,你放心,我回来的账还算不到你头上。”孔静殊眼里闪烁不明的光芒。

“既然你亲自督阵,效果一定不错,我就不用进去了,请你喝茶?”苏笑君让开路,彬彬有礼地邀请。

孔静殊打趣道:“这是想收买人心,让我跟你坐同一艘船?”

“是想让你安慰我因失恋而受伤的心灵。”苏笑君的表情似真非真的委屈,一时间叫人分辨不清。

孔静殊诧异地停下脚步,挑一挑眉,颇觉有趣地问:“苍天终于开眼了?”

苏笑君朗声大笑,“你毒舌起来一点儿都不给我留面子。”

他很欣赏静殊,他们都是同一种人,知道自己的目标且会坚定不移地走下去。她身上自有种不疾不徐的安定,从不干涉别人的生活,却又让所有人乐于亲近。

坐在上次徐自妍请苏笑君喝咖啡的地方,孔静殊将背靠在沙发上,带三十度角的仰视,一丝洞悉的浅笑慢慢浮现:“你看起来精神不错。”

“有成语叫作‘屡败屡战’。”苏笑君回答得煞有介事。

孔静殊忍俊不禁:“就怕无止无休、没完没了。”她想了想,“今晚钟凝情绪很不对。”

“她不是小孩子。”苏笑君微微一笑。

他话里有话,孔静殊却也听得明白,若有所思地点头:“你倒是狠得下心肠。”

苏笑君轻声笑:“所以现世报来得特别快。”

孔静殊双手交握,撑住下巴,啧啧有声道:“你倒是把我的好奇心给勾起来了,不怕我追根问底?”

“也许你心里有答案?”苏笑君牵了牵嘴角。

“徐自妍。”

孔静殊缓缓吐出这三个字,口气却是毫无疑问的肯定。想必答案在心里搁置许久。

苏笑君稍稍敛起笑容,郑重其事地点头。没有说半句话,但其中的坚定不移全都现在孔静殊眼里。她认识他多年,怎会不了解其中的涵义。

“那可是一段不太好走的路。”孔静殊松开手,神情也随之肃然,“她并不古板,但是固执。”

“对于这一点,我有领教。”苏笑君眨了眨眼睛。

孔静殊失笑:“我期待将来更多你受教的日子。”

“我记得我可没有得罪你,我对你一向充满敬意。”苏笑君故意垮下脸。

“得了,苏大少爷,你的敬意我承受不起,别把我说的像你长辈。”

他们相视而笑。

“帮我一个忙。”苏笑君极其认真地说。

听完他的请求,孔静殊吃吃地笑:“你倒不怕引火自焚?你知道当初我的处境,不要抱很乐观的想法。”

“我心中有数。”

他自信满满,孔静殊乐意成全。“那好,我跟沈总交代一声。”

苏笑君若有所思:“当初是他让你接近徐自妍?”

“对,沈总希望我能化解徐经理的心结,至少不会留在心里折磨自己。”那中间有不为人知的交换,她与沈乔其,各得所需。

苏笑君皱了皱英气的浓眉:“没有特别的原因?”

“你知道我不喜欢刨根问底。我想应该有,但是与我无关。”孔静殊淡淡一笑。

“若是有目的,总有一天会摆在台面上。”苏笑君幽深的眸子闪动了下。

孔静殊沉默片刻,微微笑:“也许,应该。”

钟浩直到演唱会结束也没有等到苏笑君。

虽然胸口仿佛被沉重的大石紧紧压抑,透不过气来的窒息,但是他仍然尽力配合妹妹顺利表演。哪怕其中他太多次希望前排能出现徐自妍的身影,即使她带着冷漠的不屑。

可是,她始终没有来。

钟浩不知自己是该庆幸还是失落。

苏笑君的话固执地盘亘在脑海里,无止无休地重复。每回响一遍,于钟浩就如同利剑穿心,带着刺骨的疼痛,直刺得他无力抵挡。

某种不愿揭开的答案若隐若现,他害怕必须面对的那天。

思绪混乱中,钟浩转头看向一旁的钟凝。钟凝回来的路上一直沉默。如凝脂般白皙的脸上没有丝毫欢悦,秀美的嘴唇紧紧抿住,平日娇俏灵动的眼睛此刻失去光泽。一动不动地注视窗外,仿佛周围的一切与她无干。

钟采薇几度沉不住气想问话,都被徐鹤鸣悄然阻拦。

几近沉闷的窒息蔓延开来,车内一片安静,钟凝不知何时将车窗打开,风声呼啸着划过耳膜,将她如水的长发吹拂,遮盖她精致的面容。

忽然间,听到钟凝低低的嗓音,略微沙哑,静谧里听来格外刺耳。

“哥,我想见苏笑君。”

多年来她是第一次没有称呼苏笑君为哥哥,钟浩不由看了她一眼,依旧纯美安宁,只是曾经清澈如水的眼眸多出连他都看不懂的幽深,一时不知如何回答。

“好。”钟浩沉默许久,连钟采薇都不禁屏住呼吸等待他的回答,才掩不住浓浓的倦意轻声应道。

他应允妹妹,却无法应允自己。

钟凝见到苏笑君时已是第二天。

她很钟爱温暖的米色,亦会衬托她的肤色白皙纯净。米色的针织衫、咖啡色的及膝裙,远远凝望,如同静默美丽的山水画,美好得令人不忍靠近。

她从来都知道自己很美。

十三四岁豆蔻年华,朦朦胧胧的情愫,一转眼亦可过去七八年。她有同学为她不值,用最华美的年月默默付出一份总看不到回应的爱情,是痴傻是执着?但生命里曾有过苏笑君那样的人,触手可及般近在咫尺,她怎能放弃,怎甘愿放弃。

她原想等,她知道他心肠柔软,总有必须回应的那天。他身边没有比她更出色的女孩,即便有也很难靠近他。她曾天真地相信,只要她站在原地等待,当他回头终会看见、终会明白。

演唱会安排合唱她确实有私心,似乎是昭告天下他将属于她。

没想他竟然悄无声息地偷梁换柱,教她毫无防备。

他洞悉她的心思,用最直接的方式拒绝。

倘若她足够了解他,本该装聋作哑,那么他依然是她的笑君哥哥,她依旧是他听话的好妹妹。可那样岂能心甘情愿?

到底沉不住气,到底想要他的答案。

哪怕是粉身碎骨,她也不愿再默默等待。

杯中茶渐渐凉却,不是他来得太迟,是她来得太早。她要他知道,她在等他,一直一直都在等待。

漫长而久远。

苏笑君是准时到达“欣怡”甜品店的。

钟凝看到他,柔柔微笑,纯净美好如天使。

苏笑君要了他惯常喝的咖啡,黑框眼镜将他最真实的情绪很妥帖的收藏,虽然沉默,却有无形的磁场将他和周围分开。

钟凝凝注他许久。

她从第一次看到他就喜欢他。她清楚地记得那天他穿白衬衫,倚门而立,噙一抹浅浅微笑,衬衫下摆在微风里徐徐摆动,可亲又可敬的气质。

她的心跳急促飞快,不由控制。

情窦初开的少女总是害怕被人窥破心事。最初总和他格格不入针锋相对,偏他既不生气也不一味纵容,分寸拿捏得恰到好处,让她恼不得怨不得。然而她矜持,不愿跟别的女生那样,跟他大胆告白,跟随他左右。事实上她是聪明的,多年以来,她成为他身边最亲近的女生。

亲近但不亲昵。

“笑君哥哥。”钟凝有史以来第一次大胆而直接地凝视,缓慢却坚定地告白,“我一直都很喜欢你。”

一直都喜欢。喜欢到放弃自己喜欢的艺术院校,而选择C大,只因她要留在有他的地方,寸步不离地守护。

苏笑君淡淡微笑,温和宁定:“钟凝,我一直都把你当作妹妹。”

意料之中的答案,却也是最残忍的答案。

钟凝胸口一滞,连开口都变得分外艰难。“我刚刚才知道,原来听到自己早已知道的答案,也是会心痛的。”

她晶莹透彻的眼眸依稀闪动泪光,洁白的贝齿轻轻咬住下唇,印出浅浅的牙印。

“钟凝,有很多事情需要用很多时间才会证明当初未必是正确的。”

钟凝苦笑:“你想说,我喜欢你也是错误?”

苏笑君勾起一丝笑,摇摇头:“起码那不是件特别愉快的事情。”

钟凝想笑,发现笑起来特别苦涩,转而沉默下来,过了很久才说:“我以为我不会告诉你的,那样或许不愉快,却也很美好。”

可是,都是世俗中人,谁能永远无条件不求回报地爱一个人,默默地不去诉说?

说到底,她终究需要结果。

无论结果是美好或是阴霾。

“当作负担就没有太多必要了。”苏笑君搅动咖啡勺,“坦白需要勇气。”

钟凝勉力绽出笑容,依然纯净清澈。“幸好,我还能是你的妹妹。”

苏笑君停下手里的动作,专注地看了她好一会,那眼神让钟凝越来越不安。“钟凝,很抱歉,暂时我不能把你当作妹妹。”

“为什么?就因为我向你表白?”钟凝沉不住气问,手指无意识地抓紧手工刺绣的桌布,可爱维尼熊的脸被她揪紧,面目全非。

“因为我爱上了一个女人。”他认真地回答。

钟凝脑海里瞬间空白,这比刚才的答案更令她崩溃。因为他爱上别的女人,所以从今往后她就必须完全退出他的生活?

不,她做不到!

不管那个女人是谁,不管她是什么身份,她都没有权利要求自己退出苏笑君的生命。

她颤颤地问:“所以你打算从此以后都不理我了吗?”

苏笑君微微眯起眼睛,有种若有所思的深沉。“不是你想的那样。”

“那是怎样?”钟凝方寸大乱,“我不会纠缠你,我只想跟以前一样,不会越了分寸。笑君哥哥,你是了解我的,我决不会那样不懂事。”

“钟凝,我说的是暂时。”苏笑君沉着冷静地打断她,“我只是做出目前对大家都好的决定,这样对任何人都公平。”

“这对我不公平!”钟凝忽然间泪流满面,“笑君哥哥,这对我不公平。”

她伏在桌上,恍如受伤的小动物,单薄的肩膀不住抽泣,晶莹的肌肤如玉一般,剔透纯白得仿佛不真实。

“钟凝,你是个很聪明很坚强的女孩子,你会找到平衡的方式。”

钟凝闻言,慢慢抬头,泣不成声:“我到底哪里不好?”

“你会是很多人中意的选择。”苏笑君笑容浅淡。

钟凝无奈地苦笑:“可这其中并没有你。”她停了停,像是鼓足所有勇气,“你很在乎很在乎她吗?”

“也许目前谈不上刻骨铭心,但至少,走到现在只有她真正让我心动。”苏笑君镜片后的眼眸里依稀闪动一抹坚持。

钟凝目不转睛,他眼里的坚持未曾动摇半分,终于挺直的脊背再度缓缓失去力气。

“是徐自妍吗?”钟凝嘴角浮起一丝淡到骨子里的嘲弄,倏忽不见,“哥哥说昨天你跟她在一起,是这样吗?”

苏笑君毫不犹豫点头:“是她。”

“可她比你大四岁!”最不愿发生的事情终于发生,钟凝终于忍耐不住。

“通俗点的说法是有些东西跟年龄无关。”提起徐自妍,苏笑君眼底眉梢不自觉地略带怜惜的笑,“我只是做出顺从心意的选择。”

他眼底不加掩饰的爱怜如同刀子猛地插进钟凝的心脏,痛苦不堪。她低头,直到眼泪一滴一滴落下,从未有过的悲哀犹如潮水汹涌而来,将整个人吞噬。

“我明白了。我会离开你远远的,不会让你们看到我的。”钟凝无力的声音像是从远远的天际传来,“如果她不能接受你,希望那时你还能是我的笑君哥哥。”

所有口是心非的言语如同锋利的刀划过钟凝的心房,尖锐的刺痛蔓延整个身体,浑身都会散架一般。钟凝伸手,在距离苏笑君的掌心一公分时停了下来。“也许我离你就是那么近,可我到今天才知道,咫尺有时候确实就是天涯。”

她蓦然缩手,头也不回地加快脚步离开。她害怕,若是走得慢些,她便没有走下去的勇气,她便会忍不住回头,哪怕再多看他一眼。

徐自妍。

难道这就是钟家欠你的债?

又为何要用我的幸福作为偿还?

我不会认输,绝不!

自从苏笑君突如其来的表白后,徐自妍已经很久没有看到他出现。松了口气的同时却不免有几分怅然若失。那般坚定的目光也许只是自己的想象。想象或可有人可以毫不犹豫站在她身边,承接她所不能承受的负担。

但,不该是他。

归根到底,男人的心里终究爱着年轻貌美的女孩。即使金庸笔下杨过与小龙女的凄美爱情,十六年重逢后终因金庸那句杨过面貌比之小龙女更显年长而失去所有味道。世俗之人早已为红尘男女的情爱定下该有的规则,轻易逾越的人就要付出代价。再有妈妈的前车之鉴,无论如何她是不会重蹈覆辙的。

更何况,她只是他一时的心血来潮吧,否则为何他能轻易地消失?

她的生活渐渐恢复到从前的平静,殊不知,公司里即将等来一场剧变。

沈乔其原本年岁就不小,经验与人脉虽然重要,但年轻同样是资本。香港总部的一次人事变动牵连到C城的分公司,而沈乔其首当其冲。

徐自妍得知消息的时候,半晌不能回神。沈乔其对她有知遇之恩,多年来一直庇护她。才能让她在几次人事变动里始终稳定如山。如今沈乔其离开,除去不舍以外,另有一层隐忧。

一朝天子一朝臣,注定将会有场大地震。

下班后跟沈乔其约在一间西餐厅,他对她照拂太多,于情于理她都该有所表示。

沈乔其来的时候她正在看夜景。

一排排闪烁的霓虹灯把喧嚣浮华的马路拉成蜿蜒的长龙,一眼望去,看不到尽头。

沈乔其眼里闪过一丝莫可名状的惆怅,很快消失不见。“在想什么?”

徐自妍收回目光,沉沉微笑。这么多年来,她几乎把沈乔其看作自己的父亲,可以依赖、可以信任。他陡然离去,其实最不能接受的是她。

“这次的调任来得太意外,有点无所适从。”她含蓄地回答。

像“新妍”这样的企业,内部盘根错节,稍有不慎就会找不到自己的位置。可她万万没有想到,却会是沈乔其走到今天。

沈乔其宽慰地笑:“回总部休养对我这把老骨头来说是件好事,战场本就该留给年轻人搏杀,我毕竟是老了,有些事情已经做不动了。”

不胜唏嘘的口吻,明明不带伤感,却让徐自妍心酸。

“您又在说笑。”徐自妍勉强一笑,“公司里的年轻人有谁比您更有冲劲。”

沈乔其摇摇头,狡猾地微微扯动嘴角:“人到一定年岁不服老不行,难道你要我一把年纪整天不得安生才好?”他顿了顿才若有所思地继续,“倒是你,要改改你那固执的脾气,他们跟你共事这么多年,能担待的就担待。”

“我知道。”徐自妍淡淡笑道,“您让我担待他们,就不为我考虑?”

沈乔其意味深长道:“你我总不担心,你跟他们不同,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徐自妍疑惑重重,但料想沈乔其既然不愿意说也不好勉强。微微侧头,灯光毫无保留地映出玉般容颜,长长地叹息。

“其实我心里一直有疑问,我怕再不问以后就永远不知道了。”

沈乔其抿了抿嘴唇,心领神会:“你是想问为什么当初你会顺利地进入新妍?”

当初“新妍”舍弃学生整体素质偏高的C大选中她的学校原本就是让人吃惊的事,更何况所开列的条件与她的境况丝丝契合。那时她几乎到了走投无路的地步,千载难逢的机会摆在眼前,令她绝处逢生。而她从青涩懵懂的少女开始成长,每一步里也都有沈乔其的帮扶。一点一滴她都清楚看见。

若换作别人,他可还会如此热心?

种种疑问从最初一直摆到眼前。

徐自妍默认的表情落在沈乔其眼中,他缓缓凝聚一抹笑,慈爱而宽容。“我以为你再不会问我这个问题。”

“如果为难的话,您可以不回答。”徐自妍顿了顿,心口不一地说。

沈乔其呵呵一笑:“自妍,你总是很害怕答案,在答案出来前自己就否定了它。其实很多事情,比你想象中要简单。”

他的眼神逐渐空茫,带一缕随时飘散的淡笑,苦涩而悠长。“自妍,很早以前,我就认识了你妈妈。”

徐自妍身子一震,错愕地望定他。

“这一生可能有很多人就这样从你身边悄无声息地离开,也有很多人是你想忘也忘不掉的。你妈妈就是后面那种人。很多时候我都在后悔,如果当初我肯往前走一步,是不是结局会有所不同。但是,你妈妈是个骄傲而且认真的女人,她认定的人认定的事从来都不会改变。所以,直到最后,我都尊重她的意愿,没有再出现。”沈乔其眉间不自觉地颤抖了下,显出痛苦的神色,“后来辗转知道中间发生的事情,知道你一个人的艰苦,更知道你跟你妈妈一样都是固执的性格,就用了委婉的方式让你进了新妍,幸好你从来没有让我失望。”

徐自妍泪如雨下,双手攥紧:“您从没有告诉我……”

语声哽咽,再说不下去。

沈乔其一直都没有结婚,公司人揣测的版本许多,从来都没有想过答案竟然是这样的。

“往者已矣,我不想再打扰你的妈妈。”沈乔其伸手拍了拍她的手臂,淡淡的抚慰,“若不是要走,我也没有必要告诉你这些陈年旧事。自妍,这几年我最担心的是你始终在你的心结里不肯走出来,你这样让我放不下心。我相信即使最终的结果是这样,你的妈妈也会告诉你,她没有后悔当年选择你的爸爸。”

“可我不会也不可能原谅他!”徐自妍倔强地抬起头,紧抿嘴唇。

沈乔其叹一口气:“我没有要你原谅他,如果你真为自己好,就该放过自己。你看看静殊,她从来都知道怎样对自己最好。”

徐自妍微微一愣。

确实,她从没有见过比孔静殊更乐天知命且淡定从容的女孩。她经历的并不比自己少,小小年纪也尝到世情冷暖。难得的是宁和达观,言行举止都是不疾不徐,正如沈乔其所说,懂得待自己最好。

“人跟人是不一样的。”半晌,她只能回答这句。

她没有依靠仇恨生活已是她能做到的极限,只因妈妈去世前千叮万嘱要她懂得放下。放下心中绵延不绝的恨意、放下纠缠不清的心魔。若要她云淡风轻地忘记,谈何容易?

世间的事,大都说易,而做比登天还难。

沈乔其沉沉地叹息,终究没有再劝说。

“再过三天,新任总经理就要到任,到时给我打起精神来,不许给我丢脸。”沈乔其故意板起面孔。

徐自妍抹去眼角残留的泪珠,微微一笑:“我何时给您丢过脸?”

沈乔其失笑:“对,以后你会做得更加出色。”

“沈老,别忘记这里,别忘记我——还有妈妈。”徐自妍低低道,目光恳切。

沈乔其胸口一暖,眼中依稀有泪光闪烁:“不会,我总还会回来,人总有退休的那天。”

叶落归根,那时他哪里都不去。

守在这里,守住他想守住的一切。

人事变动在沈乔其的控制下并没有掀起太多震动,一切都照常进行。

传说新任总经理跟总部有千丝万缕的联系。原本以他们的资历尚不必特意安排总部的直系亲属督阵,但既然总部有此任命,定然有原因。只是徐自妍没有心思深究。

晓棠收到总部发来的传真,一张甜美娇俏的面孔顿时乐得开花,不动声色地示意孔静殊走近一步,递给她印有新任总经理照片的纸张。

“是不是很儒雅很英俊?跟你们学生会主席相比各有千秋。”晓棠双手合十,一脸幸福地笑,“老天一定是听到了我的祷告,果然没有让我失望。”

孔静殊仔细端详片刻,笑了笑,放回原地。“若是论长相,苏笑君仍是胜一筹。”

晓棠撇一撇嘴角:“可是总经理的阅历和风度却不是年轻的苏笑君可以相提并论的。”

“那可未必。”孔静殊不置可否地抿嘴,“你只是对神秘的总经理抱有更深的期待而已。”

晓棠被她说中心事,脸庞飞起两朵红云,嗔道:“知道你总是说得有道理,我也不过白想而已,天上掉馅饼的事情我从来都不相信。”

每个人都渴望成为童话里的公主,却忘记现实里并没有水晶鞋,晓棠起码认为自己在保有幻想的同时保有自知,已经难得。

徐自妍一直没有参与到对新任总经理的讨论中。

也许是因为沈乔其的缘故,她对即将到来的总经理并没有抱有多深的期待。偶尔听到几句所谓传奇色彩的评价,也不曾放到心里去。只隐约得知新任总经理曾经在C城读书生活过。

沈乔其三日前已正式去往香港总部述职,除了沈家人,只有她跟孔静殊送行。沈乔其本来就不是喜爱张扬的人,此番离开更是低调。简单寒暄后沈乔其单独跟静殊谈了许久,间或意味深长地凝视徐自妍,让她惆怅不已。

她总是留不住生命中真正待她好的人,一次又一次正视离别。

回来的路上,徐自妍心事重重。端看孔静殊沉静如水的面容,心中渐渐生出烦躁。孔静殊侧头看了她一眼,浅浅微笑:“徐经理,我可能要请一段时间假。”

“为什么?”徐自妍疑惑。在这当口请假并不是好事,孔静殊是聪明人,不该在这敏感时间提出这样的要求。

“因为毕业设计的期限就快到了,善始善终比较好。”孔静殊嘴角勾起狡黠的弧度,“我已经找到暂时接替我的人选,他明天就会报到。”

徐自妍心不在焉地点头:“我会跟人事部协商。”她停了停,欲言又止,“我没有想到沈老如此看重你。”

孔静殊明白她的意思,微笑接口:“也许我能令他想起某些人。”

“可你为什么选择新妍?”徐自妍趁红灯的间歇,锁住她的眼眸。“你读心理学,确实能在这一行如鱼得水,但我看得出,你的志向并不在此。”

“答案很重要吗?”孔静殊顿了顿,轻笑反问。

徐自妍重新启动车,双手紧握方向盘,重新将车稳稳地驶入车流里,若有所思:“或许我只是想确认心里的答案。”

孔静殊大方承认:“这确实是我跟沈老之间达成的默契。”

“拿我做筹码?”徐自妍的语声里听不出是喜是怒。

孔静殊笑了笑:“果然不是所有的人都会觉得这其实是件很幸运的事。”

徐自妍闻言淡淡浮起一丝笑意:“你确实比我想象中坦率。坦白说,我很习惯你这个助手,若是哪一天你当真要走,我或许会挽留。”

“这是我的荣幸。”孔静殊靠在身后的椅背上,微微放松身体,“我想我也会不习惯的。”

“如果以后你有需要,可以随时来找我。”徐自妍目不转睛地看往前方,“沈老没能做完的事,我可以帮他达成心愿。”

孔静殊略略诧异,望了她片刻,微微一笑:“好。”

有些人客套,因为你知道她是真心待你。

徐自妍回到公司的时候,新任总经理提前一天到任,要召开主管会议。晓棠正要电话通知徐自妍,看到她回来如释重负。

“徐经理,各级主管都在会议室。”晓棠把准备好的资料递给她,不屑地撇了撇嘴,压低声音,“刚刚蒋副总告了您一状,说这个月的销售业绩差强人意是市场部的工作没有到位,以公司的优势应该可以做得更好。不过林总并没有搭理他。”

徐自妍面色淡淡的,只是挑了挑眉,不动声色道:“我知道了。”

沈乔其在的时候蒋副总就对她虎视眈眈,诸多挑剔,如今沈乔其离开,他的反应也在徐自妍意料之中,只是她尚无暇顾及。

轻轻转动会议室的门把,徐自妍的目光下意识地落在一身合体黑西装的男子身上。他恰巧抬起头,与她的目光不期然地相撞。面容白皙清瘦,眉目温和清秀,紧抿的唇依稀透露内心的认真严谨。

那样的眉目,如果加上一丝无奈纵容的浅笑,去掉历练而来的不经意的犀利,那么完全能跟记忆里重叠,丝丝入扣。

竟然是他。

竟然是他。

徐自妍脚步略微虚浮,攥紧掌心,渗出滑腻的汗珠。好像有块大石压在胸口,一时间呼吸凝滞。她定了定心神,走到预留给她的座位上,淡声招呼。

林文彦随着她的身形落下视线,微微颔首。徐自妍僵硬地转头,避开他的注视。蒋副总清了清嗓子后笑容可掬地向林文彦介绍徐自妍。林文彦认真地提出某些疑问,得到满意的答案后浮现柔和的笑意。他气质原本平易近人,温文尔雅里又自然流露一股贵气,轻易地打消旁人对他年龄和能力的质疑。

结束会议后,徐自妍原本想早早离开,她太需要时间和空间来消化林文彦的出现。没想,林文彦温和醇厚的声音徐徐漫过头顶:“徐经理稍后请来下我的办公室。”

她不知怎地,忐忑不安。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些:“好。”

徐自妍去到茶水间喝了一杯冰水,冰冰凉凉的液体从喉口到心间如同醍醐灌顶,瞬间清醒许多。她回想起那日沈乔其似有若无的暗示,方才明白其实他早就知道的。

九年的时光无声无息地流逝,她不会相信他的到来是因为她。

也或许,是没有足够的勇气相信。

走进林文彦办公室的时候,他正全神贯注地翻阅资料,修长的眉微微聚拢,看到是她,露出温煦的笑颜,冲淡那一瞬的严肃。

“小师妹,别来无恙?”

徐自妍心中咯噔。从前他们辩论金庸时她就坚称她最爱令狐冲。除去一往情深以外,在她看来令狐冲或许比不得乔峰的正气凛然,比不得郭靖的高风亮节,比不得杨过的叛逆傲气,但他冲虚恬淡、洒脱无伪,是真正出世的侠义男子。

他曾经戏称她为小师妹,她面上不许,却把称呼放进心里。

相隔九年,再次听到他的称呼,恍如隔世。

她早已不是任性天真的小师妹,他也从来不是率性妄为的令狐冲。

无限唏嘘,话到嘴边终究只是一声叹息。

“我很好。”

“我在香港听说了你的事情。”林文彦似乎在努力措辞表达,“姑姑让我选择分公司锻炼自己的能力,想到你,我就决定回来了。”

徐自妍一愣,他从来都是含蓄的人,这般的暗示已是他能做到的极致。

“姑姑?”

“是的,新妍董事长林姿是我的姑姑。”林文彦微有羞赧,“以前不告诉你,是觉得很难开口,怕你会疏远我。”

徐自妍听明白了他的潜台词。他是不愿当时那么单纯的情谊因他特殊的家世而有任何杂质产生的。

“我只是没有想到会是你。”沈老的离开和他的归来,一得一失间不知孰轻孰重。

林文彦微微一笑:“是我想给你惊喜,不肯让任何人透露我的名字。”

她沉默开来,乍然相见,她已不知该如何面对他。

仿佛太多的话哽在喉间,不知从何说起,以怎样的心情提起。于是安静的沉默。阳光不甚热烈,照在她脸上格外宁静,往常几分固执漠然消失不见,唯余一点点不知所措的惊惶。

林文彦一眼看穿她的拘束,微微笑道:“小师妹,有我在你都放心。”

他语声里自有诚恳的味道,落在耳里,不轻不重,漫过心胸,漾起点滴余温,片刻消融。九年漫长时光里不是不曾期待与他的重逢,恰恰自心里演绎无数次,直到他真真切切出现,已忘记曾经的渴望。

他从来都是她心中的支柱,无论孤独无论清苦,总有信念于她,不能忘怀。

但见到他才明白,她终究只能依靠自己。

她不由自主挺直脊背。“谈不上放不放心。”

其实口气是有些僵硬的,但是林文彦并不在意,反倒笑意更深:“小师妹,你还是跟小时候一样,不肯接受别人的好意。”

他提起从前,徐自妍不禁想起那时他谆谆教诲如同苦口婆心的长辈,偏偏她阳奉阴违。其实他不知道相比别的人,她总还是愿意听他的,只是少女的敏感和骄傲促使她不轻易顺从,只在心里默默记下他的话。

“谁都会变的,我也不例外。”徐自妍略微叹息,“沈老离开时有一些事情需要交接,我会尽快跟你详谈。”

林文彦见她始终将距离控制适宜,知道一时半刻不能改变她的想法。“好,我等你。”

像是一语双关的话,徐自妍心头一颤,并不敢跟他的目光相接,只是转身离开。步履并不从容,背影并不优雅,直到轻轻的关门声响起,她所有的气力仿佛消失殆尽。

明明情之所钟,她却开始害怕。

像是呼应沈乔其的离开和徐自妍复杂难辨的心绪,下班前淅淅沥沥地下起雨来,渐渐成倾盆之势。徐自妍打开门,眼角的余光不自觉地瞥向林文彦的办公室,那里隐隐约约传来的声响提醒她他并未离开。

徐自妍顿了顿脚步,鬼使神差地回到自己的办公室,面对液晶屏幕却心不在焉。窗外噼啪的雨声扰乱心里残余的点滴平静。她挫败地闭上眼,纷扰的思绪不曾有半刻的安宁。从什么时候起她开始害怕,宁愿踯躅不前?

但九年的时光岂能三言两语地带过,不留一丝痕迹?

徐自妍把灯关上,夜幕降临,霓虹闪烁,静夜里侧耳凝听依稀能探到外面的动静。手机铃声突兀地响起,格外刺耳。她不等看清是谁,忙按住接听键。

“你好,我是徐自妍。”

电话那头传来很轻的笑声:“你果然还在办公室。”

徐自妍手一颤抖,手机差点掉落,她定了定心神,问:“怎么是你,你怎么知道?”

“你的口气听起来好像很失望?”苏笑君的声音隔着遥远的空间却依旧明亮,渐渐抚平徐自妍的烦躁,“我知道你被大雨困住了,下来,我在等你。”

天经地义的口吻,既没有解释这些日子以来销声匿迹的原因,也没有刻意的温柔体贴,好像他那么做是再理所应当不过。

徐自妍不是不感激他的举动,却暗自警告自己不能让他牵着鼻子走,“我有车,自己可以走。你回去吧。”

“有车好,可以顺路载我一程。”他毫不客气地接口。

“别得寸进尺。”徐自妍警告他。

他却笑得很无辜。“看在我们俩的情分上,你可不能见死不救。你要是再不下来,我就只好自己上来了。”

“苏笑君!”她咬牙切齿,不想让林文彦看到他,只能顺他的意,“等我五分钟。”

她离开的时候刻意没有再望林文彦办公室一眼,行色匆匆地下楼,电梯门打开的刹那,却看到林文彦温文尔雅的微笑。

“我在车库看到你的车,才知道你还没有走,想给你打电话约你吃晚饭又怕你拒绝,所以只好亲自来请你,希望你可以赏光。”林文彦不疾不徐,绅士风度不减。

徐自妍避开他的目光,脱口道:“我约了别人。”

林文彦眼里光芒一闪。“那是我唐突了,下次我一定提前预约。”他侧了侧身,“我跟你一起下去。”

徐自妍不好再拒绝,跟他一起踏进电梯间,看着他修长的手指缓缓按键。她特意离他一定距离,但那熟悉的手乍然跃入视线,一时转不过眼。

他有一双养尊处优的手,从前她就很喜欢看他的手。男孩子少见那么修长且干净的手掌,一如他本人,永远妥帖优雅。

原本以为就会这样沉默下去,林文彦却开了口:“小师妹,这次回来好像你很怕我。”

“没有的事。”徐自妍目无表情,“我只是不想给别人留下话柄。”

“从前的小师妹不会在意别人的看法。”林文彦略带失望的口吻。

徐自妍注视他,他清澈的眼里一如既往的平静。“你都说了,那是从前。”

时过境迁,他太强求,她太顺其自然。如此而已。

“叮”地一声,在电梯门即将打开的瞬间,林文彦却按住关闭键。

“自妍。”林文彦轻声唤她,低沉的声音百转千折,“我不希望给你压力的人是我。”

她喉口被堵住,半天才能开口:“我需要时间。”

突如其来的他,夹带突如其来的感情,只会让她无所适从,无法以平常心来看待。更重要的是,她不知道什么是九年的分开不能改变的。

“我了解。”像是得到她的肯定,林文彦露出轻松的笑,手松开,电梯门缓缓开启,他与她并肩而立,近在咫尺的距离让徐自妍略微恍惚。

“你等一等。”眼看他要走,徐自妍出声。

林文彦诧异地转身,问:“你还有事?”

“我突然不想去赴约,如果可以的话你帮我一个忙。”她本以为苏笑君不过一时冲动,冷处理后就万事大吉。如此看来他并没有放弃,她只能想办法让他死心。

“好。”林文彦毫不犹豫地答应,嘴角勾勒浅浅的笑,“如果你肯答应我的邀请那就更好了。”

雷声滚滚,瓢泼大雨将视线遮盖得朦胧。

徐自妍仍是一眼就看到苏笑君,闲适悠然,鹤立鸡群。

做这行平时能接触很多俊男美女,徐自妍却不得不承认苏笑君是她见过最帅气的男孩子。干净俊朗,不言不语时自有一股清贵的气质。当年林文彦亦算是他们学校拔尖的人物,却仍输几分清朗。

她和林文彦并肩走到苏笑君面前,他的目光自始至终未曾离开她,只在他们越来越近时才礼节性地对林文彦微微一笑。

也许是苏笑君身高的优势,也许是他的长相超出林文彦的估计,林文彦原本轻松的姿态在看不到的地方瞬间绷紧,隐隐估量。

“很抱歉,我有很重要的约会,谢谢你这样的天气过来,不介意的话文彦跟我可以送你一程。”徐自妍指了指身边人,“我的上司兼旧同学,林文彦。”她向林文彦绽出看似明媚的笑,“文彦,他是C大学生会主席苏笑君,跟我们有过合作。”

她难得笑靥如花,只是眼底没有那么轻松,苏笑君仿似不经意的注视却像绳索禁锢她的身体,动弹不得。

林文彦略略低了低头,握住她冰凉的手,形容亲昵,笑容疏离地对准苏笑君:“幸会。”

苏笑君挑一挑眉,眉目清朗平和。“彼此彼此。”他转向徐自妍,一抹狡黠的笑意流泻,“我不介意。”

徐自妍忍不住瞪他,她总以为他是知情识趣的人,有林文彦做挡箭牌能让他知难而退。没料到她的话说到这份上他却装聋作哑,让她进退两难。

苏笑君冲她无辜地笑,招牌的无赖的笑容,让她浑身的火无处发。

林文彦握住她的手一紧,将她的注意力放回自己身上,同时风度翩翩地笑:“苏同学如果不介意的话,请在前面等等我们。”他脸上的笑容无懈可击,只是语气略微刻意疏淡,跟笑容很不协调。

苏笑君却笑得没心没肺,挥了挥手:“知道了,你们快去快回。”

那举止分明没有半点自觉,好整以暇得很。徐自妍知道他一贯的德性,恨不得避他如蛇蝎。

约莫已经离开苏笑君的视线,徐自妍尴尬地抽回被林文彦握住的手。他却浑不在意,并没有勉强,只是状似无意地问:“你跟他似乎很熟?”

“没有。”徐自妍深吸了口气,“他跟谁都是自来熟。”

“自妍,他对你不一样。”徐自妍蓦然盯住他,林文彦轻轻按住她的肩膀,“我看得出,他很重视你。”

徐自妍退开一步,让他的手掌从她手臂上滑落,不自然地撇过头:“没有的事,是你多心了。我比他大四五岁,他可以找到更好的。”

“也许你就是最好的。”林文彦话中有话。

徐自妍没来由得烦躁,态度不自觉地僵硬起来。“我说没有就没有,你想证明什么?”

林文彦轻轻叹了口气,跟她一路沉默地走到停车场。“今天你坐我的车,明天我去接你。”看她要拒绝,林文彦笑了笑,“既然是演戏总要天衣无缝。”

徐自妍不好再坚持,随他钻进车,林文彦俯下身给她系安全带。仔细而专注。那股熟悉的清爽的味道倏忽钻入鼻间,弥漫开来,铺天盖地。

她忽然就觉得心软。

从他出现那刻起她就一直绷紧心里的弦,不肯松开一丝一毫。她听得懂他的暗示,却也因为那仅仅是暗示而不敢往更深处思量。

仿佛察觉到她有所不同,林文彦缓缓抬头,清浅的呼吸近在咫尺。

时光仿佛静止,如同她第一次见他,安宁柔软。

再漫长的岁月亦可在心尖轻轻划过,不留半点痕迹。

“自妍,让我们重新开始。”

重新开始。

徐自妍愣了半天才拼凑出他的内容。狼狈地低头,不去看他的眼睛。“你开车吧。”

林文彦眼里一抹失望一闪而逝,末了浅浅一笑:“我总会等你。”

就算是冰山,总有融化的那天。

从停车场出来的时候徐自妍果不其然还能看到苏笑君。烟雨蒙蒙里他执伞站在台阶上,隐隐有股气场把他跟周围的人自然地隔开。来来去去的人总是有意无意地瞥向他的方向,那样出众的人其实当真很难让人忽略。

林文彦轻轻踩住刹车,停在他面前,等他上了车,礼貌地问:“苏同学是要到C大吗?”

苏笑君伸了个懒腰,懒洋洋地说:“麻烦送到我的住处就好,怎么走自妍是知道的。”他冲徐自妍促狭地眨眨眼睛。

如果眼光可以杀人,相信苏笑君此刻早已千疮百孔。徐自妍恨得直咬牙关,却拿那张笑得无辜而灿烂的面孔毫无办法,发作不得。

徐自妍迅速地报了地址,然后不声不响。林文彦亦是专心开车,一时间三个人的地方却安静得可怕。徐自妍只觉时间很慢很慢,不知道到底挨了多久才到达目的地。

苏笑君下车前忽然若有所思地转过头,朝徐自妍暧昧地一笑:“自妍,有时间上来拿你那晚没有拿走的东西,我帮你收起来了。”

不等徐自妍发作,他已跑得无影无踪。林文彦下意识地调转视线,徐自妍脸上一阵青一阵白,他清了清嗓子,宽慰道:“自妍,我不会把他的话当真。”

徐自妍脸色越发难看:“信不信随你。”

“自妍,不要当刺猬。”林文彦缓缓发动车,“这次回来,我总觉得你把自己保护得太甚,让人充满挫败感。”

徐自妍不禁带一丝讥诮地讽笑:“你才见到我多久?又知道多少我的事?”

她很了解他,表面的温文尔雅不能掩盖他内心固执的事实。从前他就苦口婆心地劝说她好好学习天天向上,现在同样如此。

“自妍,如果你愿意,我都可以努力去了解。”林文彦诚恳地说。

他温柔诚挚,她再也不好恶声恶气,放软声音:“是我态度不好。”

林文彦笑:“我又不是第一天认识你,早就领教过你的脾气。”

徐自妍也淡淡地笑了笑。也许有过共同岁月的人有这般好处,即使分开再久,也可以一同回忆散落于天涯的曾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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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唐诗三百首

    我国被誉为诗的国度,诗歌创作源远流长,而唐朝是诗歌发展的黄金时期。在唐朝近300年的历史中,涌现的诗人有2000多家,流传下来的诗作近5万首。唐以后,虽然诗人辈出,诗作大量涌出,且不乏名家精品,但总体上缺乏唐代诗人及其诗作中的那种情致与灵气,在艺术手法和题材领域上缺乏突破,故后人称诗、引诗多以唐为标准。结合现代儿童的阅读习惯,鸿恩精心选编了这本《唐诗三百首》,希望可以带领孩子们进入诗情画意的精神家园,让他们在充满声韵之美的词句和浑然天成的图画中,尽情领略唐诗的艺术魅力,并且能够开阔视野、丰富想象力、提高写作水平。
  • The Sea-Gull

    The Sea-Gull

    本书为公版书,为不受著作权法限制的作家、艺术家及其它人士发布的作品,供广大读者阅读交流。汇聚授权电子版权。
  • 追妻无门:女boss不好惹

    追妻无门:女boss不好惹

    青涩蜕变,如今她是能独当一面的女boss,爱了冷泽聿七年,也同样花了七年时间去忘记他。以为是陌路,他突然向他表白,扬言要娶她,她只当他是脑子抽风,他的殷勤她也全都无视。他帮她查她父母的死因,赶走身边情敌,解释当初拒绝她的告别,和故意对她冷漠都是无奈之举。突然爆出她父母的死居然和冷家有丝毫联系,还莫名跳出个公爵未婚夫,扬言要与她履行婚约。峰回路转,破镜还能重圆吗? PS:我又开新文了,每逢假期必书荒,新文《有你的世界遇到爱》,喜欢我的文的朋友可以来看看,这是重生类现言,对这个题材感兴趣的一定要收藏起来。
  • 我真不是战神位

    我真不是战神位

    主持人:“第一次参加大赛就拿到冠军,请问你有什么感受吗?”赵小天:“感受很深,队友很强,我跟着躺就行了。”主持人:“可是你队友他们都说你才是队内真正的战神?”赵小天:“谁说的?你让他站出来?不是的…你们要相信我,我真不是战神位!”正经的绝地求生文,无系统、非重生,纯电竞小说,你值得收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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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综艺爱情吧

    一场综艺秀《爱情吧》,让她与他重逢。两人的爱情在镜头下逐渐升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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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金国虎啸

    金国是中国历史的一部分,女真人是中华民族先民的一支,这是教科书上说的。但绝大多数中国人现在对金国和女真人都还存有误解。
  • 诸天之大道系统

    诸天之大道系统

    经历五灾试炼,获得惊天造化大道系统。在一个个诸天世界中完成大道任务,获得意想不到的奖励。在《一出好戏》中荒岛求生,喜提六千万现金大奖!在《一个人的武林》打死最强反派,接收对方全身武艺!在《叶问1》教徒弟打鬼子保家乡,悟性得到永久性提升!后续更有在英叔世界养尸,在侏罗纪系列世界化龙!经历更多精彩世界!最终接触到大道系统的核心秘密,打破法则成就永恒!PS:有旧书百万字完本保证,绝对不会在百万字之前半途而废的!可以放心食用!还在等什么快来看书吧!
  • 小点沙

    小点沙

    都说: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可他呢?有钱一起拿有债旁边站,这是兄弟吗?自章闻岩给龙少裕提出撤股之后,林诚睿早就不安的心顿时呈现,十年的友谊就这样被撕裂,章闻岩和龙少裕都不想破灭这十年的情谊,却在这心生猜疑中渐渐地淡漠。龙少裕对林诚睿的坦然,最终换来林诚睿的处心积虑,在龙少裕对章闻岩说出那句,“朋友——?以后我们不用再见了,你走吧!走吧!”龙少裕深深地叹了口气,无力的挥挥手低沉地说,却不想他对章闻岩倒出那句,“从头到尾,你一直处心积虑的把我诓进去,你够狠。”章闻岩却心如刀绞,“我对你一如既往地信任,就换来你一句薄情寡义,朋友——?我宁愿从来都没有认识你。”
  • 青梅蜜宠:傲娇竹马,别逃

    青梅蜜宠:傲娇竹马,别逃

    “好清秀的男孩儿。”“好丑的假小子。”这是他们对彼此的第一印象。在外,他是这么介绍她的,“这是我小弟,没什么缺点,就是人丑了点。”为了报复,她设计让他穿上裙子,高调的和朋友们介绍:“这是我小妹,没什么优点,就是人美了点。”这人啊!前期脆弱,需要发育,所以前期打不过的时候,她就围在他身边一口一个哥哥的叫着,等后期,嘿嘿!许佳柠双手叉腰站在某人面前,冷笑道:“哥哥,你还想往哪里逃?”某人献上一个无害的笑容,说:“我没有想逃啊!”他大手一挥,把她捞进了怀里。许佳柠哀嚎:这怎么和游戏里面不一样呢?【宠文√青梅竹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