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焦进来听涛楼就觉得处处新奇,这里有两栋雕梁画栋的三层楼阁,中间是一处园子,园子之中有一湾小巧的湖,湖边一座高大的太湖石垒成的假山,有人工引上去的水顺着假山涛涛流下,激起的水雾使的整个园子都凉丝丝的,也正是因为这处巧夺天工的假山瀑布,这才得了一个听涛阁的名号。
华贵楼阁阳焦去过很多,他们阳家就有不少,可这里又与别处不同,到处都是穿着艳丽的漂亮姑娘,每一个都明媚如花,见着阳焦都笑眼弯弯,还有几人送给了自己几枚香囊荷包,不过更的多都被大哥给挡回去了。那些荷包都绣的精巧,只不过里面装的香料有些太重了,阳焦不喜欢。
这听涛楼在洛阳也是鼎鼎有名,今日碰巧了才能缠着大哥带自己过来,如今一见果然名不虚传。那位被大哥叫做嬷嬷的姐姐领着他们来到了楼台最高之处,进了一间大屋里面安放了一张足足够十人睡的床榻,一进去就奇香扑鼻,另有一张桌子摆满了酒肉。还没等他们入席,那位姐姐又带着十好几人进了这屋子,在大桌之旁架着扬琴琵琶,还有四位漂亮姐姐伺候自己吃饭饮酒,此等享受,阳焦终于知道为何琅琊的那些公子都喜欢来这青楼里了。
那四位美人姐姐分别陪着他们四个,一位名叫娇杏的姐姐坐到了自己身边,替自己夹菜,还说自己不能喝酒命人给换了果子浆饮来,阳焦吃过多少酒楼,可从未见过对客人如此体贴入微的。那娇杏与阳焦聊着,又问他多大了,哪里人。阳焦说自己姓焦,金陵人。而娇杏笑道自己名叫娇杏,也能算上半个本家了。阳焦应着,看了看另外三人,大哥阳烈正襟危坐,与陪在他身边的那人虚与委蛇着,而那位殷公子更是过分,居然都不让伺候他的姑娘坐倒身边来,铁青着个脸,一句话都不说。
阳焦只觉得大哥与那位殷公子太过正经了,他也知道他们此行目的是为了查案,要见得是一名名叫卿曼的姑娘,可来都来了,那两位姐姐照护也周到,可他们两人始终拉着个脸,还不如阿九姑娘从容应对,与姑娘们问东问西,说说笑笑。
“小郎君可有什么喜欢吃的,告诉奴奴,奴叫人给做。”娇杏问着阳焦,她方才被嬷嬷叫了过来,说有一桩好生意给她,有四位金陵来的阔公子要他们去伺候,各个都生的相貌极好。而方才在外面,她们姊妹四个就各挑了一人,只因自己年纪小,争不过三位姐姐,便留了这个最小的给自己,刚才问了,这小公子不过才十岁,只怕下面还没有长毛,本来娇杏有些气闷,但除了那位裴二公子,看着另外先选了两个高大公子的姐姐,皆是不冷不热的坐着。还不如自己这个,就当是赔个弟弟闹上一闹。
“小郎君以前可来过洛阳,来过这花石巷和听涛楼?”娇杏看着那位裴大公子木头人一般的只知道听曲,连身边的姑娘看都不看一眼,自己拉着阳焦胖胖的小手,看着这位粉嫩如雪小郎君,想着只可惜自己早生了几年,君生伊人老,要不然这焦二郎倒是个良人。
“洛阳来过几次,花石巷听涛楼倒是第一次来,不过你们这地方倒是有趣的紧。”阳焦如是答道,心中想着等自己再长大些,这地方倒是可以常来。
“连小郎君都说好那边是真的好了,以后可要常来,来了姐姐还来陪你。”娇杏看着阳焦一副天真烂熳的样子,心中想着的是难道这些男子天生好色,连小孩子都是如此,又问道,“那小郎君可知道这听涛楼是做什么营生的?”
“难道不是酒楼戏院之所,你们这酒席不错,曲子词还能在雅间单听,比那些大戏台子要清雅多了。”阳焦话音刚落,另外几名姑娘一齐大笑,她们陪着阳烈殷培本就无聊,见阳焦长得粉雕玉琢的可爱,说话童言无忌,都凑了过来逗阳焦。
“不错不错,我们这的姑娘都能歌善舞,姐姐给你舞上一曲可好。”其中一人说道,另外一人啐了一口,笑道:“你能跳什么舞,穿衣服的还是不穿衣服的?”“姐姐我穿的也能跳,不穿也能跳,边脱边穿边穿边脱都能跳……”
而眼看着这几人越说越离谱,就差当众行淫了,阳烈见实在不像话,咳了一声,“还请几位姑娘都退下吧,我们几人来此只是久慕卿曼姑娘芳名,为了听上一曲琵琶的。”来之前阳烈已经查人问清楚了,那位被李文匡宠信的卿曼姑娘以一手琵琶闻名洛阳。
“焦郎为何如此,我们比起秦卿曼也不差什么,不过是一手琵琶比我们好点,昨日也是今日也是,这大花厅给秦卿曼包了算了,官宦家的小姐又如何,教坊司出来就与我们不同吗?”阳烈说罢,一只陪在殷培身边的那姑娘居然发起飙来,看来与秦卿曼早有嫌隙。此女话音一落,另外三人都去眼瞄她,示意她不要在乱说。而听在阿九耳中她说这花厅昨日也是被秦卿曼一人占了,想来说的就是李文匡了。
“姑娘可叫柔儿?”阿九装作一副宽慰的样子,轻声问道,也许伺候苏溪的活阿九做的不好,可论起哄姑娘,在场的几位都不如阿九,苏致才是个中老手。
那名柔儿姑娘见姊妹们拿眼神瞪自己,也知道她失言了,但阿九轻声询问,一双被她还娇嫩的手扶上了自己的背脊轻轻拍打,柔儿感觉心中舒畅多了,急忙答道:“裴公子,刚才柔儿失言了,我这就去帮你看看卿曼好了没有。”
“哪有失言不失言的,这世间谁人不争,谁人不妒。柔儿姑娘也不用担心,我们就是一位姓李的朋友介绍来的。”阿九装作是李文匡叫他们来的样子,知道这几位姑娘昨天应该也都见过李文匡,说不定还知道是谁在此与李文匡会面。
而与此同时,阳焦像是突然明白了什么似的,听涛楼是青楼,也叫妓院,他虽没来过青楼,也不知娼妓是做什么的,可书中写了,夫子教了,阳焦通读百家之言,少年老成,娼妓都是不贞无德之人,这点总不会出错。顿时羞红了脸,仿佛不遵圣人训一般,但正是如此,阳焦也知道白日见到的那位李文匡是来这做什么的,反而故意从怀中掏出了一块玉佩来,在手中把玩,正是李文匡欲送给阳点的那块。
李文匡是听涛楼的常客,他的东西这些姑娘们哪里有不认识的,见焦小公子手里有一块李少将军的玉佩,知道他们应该认识,阿九所言不假,也放下心来。昨夜她们都被李文匡撵了出去,只留下了秦卿曼在花厅里弹琵琶,她们就知道李公子是约了不想让别人看到的人,可今天又来了几位公子,虽然可能身世不济李公子,可手中银帛一点不差。
“柔儿姑娘不如给我们说说秦姑娘吧,李公子一个劲的朝我们夸她好,也不知道好在何处?”阿九安下柔儿的心,从怀中掏出一枚精巧玉钗来,交到了柔儿手上,柔儿见了知道价值不菲,欣然接了,便给阿九斟了酒,开口说着秦卿曼的事。而一旁的殷培见了心下恼怒,阿九送给柔儿的那支玉钗正是自己白天刚给到阿九的,没想到这个小姑娘如此不领情,转手就给了一名娼妓!
“这么说来秦姑娘的琵琶确实是其中圣手了。”听完柔儿所说,倒也没有什么阿九想要的东西,只知道这位秦卿曼的琵琶是京中一绝,可李文匡不像是风雅之人,专程跑来听琵琶干什么?问道:“李公子可常来这里听琵琶?”
“之前是不常来的,之后有为刘公子来了,每次都听,李公子好像与他相熟,这才也听了……”柔儿还没说完,一旁的娇杏故意打翻了一盏酒杯,哎呀一声把口快的柔儿叫了回来,阿九一笑,低头饮了一口酒,朝阳烈使了一个颜色,阳烈会意,立即掏出钱袋,几枚金珠子就交给了四位姑娘做个赏玩之物,阳家天下首富,出手也是极其大方。
那四人得了赏钱,欢喜不尽,话又多了些,可始终都没有再往秦卿曼与李文匡还有那名姓刘的公子身上再提,见仅仅如此,殷培与阳烈也已经心满意足了,两人对望一眼,目光之中皆是欣羡之色,羡慕对方能有阿九这样的探子。
就这样几人又闲聊几句,阿九说了几个荤素段子,逗的几位姑娘哈哈大笑,正在此时,花厅的大门被推开,款款走进一人,身穿天青色纱质缦裙,抱着一面琵琶,进了花厅向阿九等人问了安,应该就是秦卿曼了。
“哎呀,秦姐姐来了,几位公子先听曲吧,我们这些俗人就在外面侯着,公子只要一身招呼我们就过来。”娇杏见秦卿曼来了,而这几人明显和那名刘姓公子一样与秦卿曼有事要说,很自觉的连带着那些乐师都退了出去。
那边几人出去,秦卿曼则挑了一面方凳,不近不远的对着桌子坐下,调了调琵琶,柔声道:“不知道几位公子是要听曲还是做点什么?”阳烈等人见了,此女大约已近花信之年,二十八九岁的年纪,与方才四人大有不同,身上毫无风尘气,五官清淡素雅,天生一段我见犹怜的悲悯色,但偏偏通身透着一股冰冷,让人不敢亲近。
“听闻秦姑娘是琵琶国手,自然要听上一曲,以飨心神,不知听姑娘都会些什么?”阿九看着秦卿曼,眼前这姑娘让她有种似成相识的感觉,但前世与今世的记忆有些混杂,阿九一时想不起来她究竟像是谁?
“公子请点,这花石巷里但凡有人能弹得新曲老词奴家都是能弹的。”秦卿曼说着架好了琵琶,手指轻拨,一阵铿锵之声。
“那不如弹一曲<将军令>吧!”正当阿九苦思冥想着这秦卿曼是什么来头时,阳烈突然说道,他居然要听出征曲《将军令》?但就是这《将军令》点醒了阿九,姓秦,二十八九岁,擅长琵琶,出自教坊司,还与李文匡有些或近或远的交情,阿九已经猜出了对方身份,而阳烈应该也已经猜了出来。她是原镇东将军秦彰的女儿,而秦彰的女儿也一定会帮助李文匡行刺殷思仁或是顾晚亭,只因十五年前镇东将军秦彰贪墨军饷,被依律问斩,其家人充官为奴,就在那时秦卿曼沦落到教坊司的,阿九记得秦彰也弹得一手好琵琶,别家将军是擂鼓助阵,他则是琵琶壮行!
秦卿曼想要报杀父之仇,自然找到了殷家,只因当年是顾晚舟下令将秦彰处斩,现在顾晚舟已死,这仇就落到了顾晚亭身上,正与李家的计划不谋而合,但是那位与李文匡一起密谋姓刘的又是什么人?
“这位公子,<将军令>奴家不会。”秦卿曼听见“将军令”三字,眼睛微闭,冷冷说道。
“不会吗?这<将军令>凡是会弹琵琶的差不多都会,不知秦姑娘是不会还是不想弹?”面对这秦卿曼的一张冷脸,阳烈也霎时变得冷酷起来。
“不会又如何,不想又如何?”秦卿曼说着,紧张的坐直了身子,似乎是想随时夺路而逃。
“不会不想都不要紧的,秦姑娘若是不想弹,便不弹。”见秦卿曼拒绝,阿九确认了对方的身份,虽然当年的秦彰贪贿案苏致没有帮上什么忙,可与秦彰还有一份交情在,如今故人之女流落到青楼,阿九心中不忍,也不想紧逼,踱步到秦卿曼身边,附耳问道:“不知剑儿如今何在?”剑儿是秦彰的独子秦卿宗的乳名,当年秦彰案发,苏致记得秦卿宗身为男丁是发配边军了,也许那位姓刘的就是秦卿宗也不一定。
阳烈殷培不知怎么,只见到阿附耳在秦卿曼耳边说了什么,秦卿曼就浑身打颤泪水涟涟的哭了出来,口中说着:“死了!”而此时殷培也已经知道了秦卿曼的身份,只余下一个年纪太小根本不知秦彰是谁的阳焦依旧被蒙在鼓里,听他们你一言我一语云山雾绕的说着。
而秦卿曼只听到一声“剑儿”,就让她心都乱了,泪水决堤而下。这人看起来不过才十三四岁,怎么可能知道自己小弟的乳名,他是什么人?“公子若是不信,可以去查,舍弟前年战死玉门关。”秦卿曼说道,她并未撒谎,秦卿宗确实在两年前战死了。阿九看向阳烈,她想既然阳烈能猜出秦卿曼的身份,那么秦卿宗的下落也一定知晓,只见阳烈对着阿九点了点头,算是肯定了秦卿曼说的话,她弟弟确实已死,那么那位姓刘的人又应该是谁?
此时秦卿曼身份已被阿九等人知晓,阿九他们来此何意秦卿曼也已知道,只是不知道对方是黑衣还是洛阳府的武侯。“秦姑娘不必担心,我们不是黑衣也不是官府的人,我们是阳家四方斋的人。”为打消秦卿曼疑虑,阿九开口说道,她知道黑衣名声不好,而且如今正在调查殷思仁遇刺一事,但四方斋就于此并无瓜葛,甚至可以说,秦家死了秦彰,苏家死了苏致,秦卿曼对于四方斋更应有一种同病相怜之感。
“那不知阳家或者长宁侯为何要来奴家这里,对于晋国公遇刺一事,苏侯不应该痛感惋惜才对吗?”秦卿曼不信对方的身份,她现在除了那个人之外,谁也不信!
“你说什么!”对于秦卿曼的话,殷培怒道,这天下很多人都盼着殷思仁死,可绝对不包括殷培。秦卿曼看了殷培暴跳如雷,冷哼一声,果然是黑衣或者是殷家的人,竟然与殷培双面相对,一丝也不退让。
“秦小姐,不要动怒,我们只是想问问你是否知道当日之事,毕竟苏小姐也在芍药会上受了重伤。”阳烈见殷培与秦卿曼冲撞了起来,连忙劝着,小不忍则乱大谋。
“我早不是什么小姐了,只是一个贱婢,这边的这位姑娘若是想要我,奴家也是扫榻相迎的。”秦卿曼对阳烈怒目相向,丝毫不领情。“几位今夜请回吧,今夜奴家身子不便,不能接客了,恕不远送。”他们今日已经谈崩了。
“想走,没那么容易吧,你就不怕我们把你抓起来?”殷培见秦卿曼如此不客气,怒气渐起。秦卿曼是他找到的第一个与祖父遇刺有直接关系的人,而且她还说不定知道是谁谋划的行刺,岂能放过。
“这位公子为何要抓我,难道就因为我姓秦,我一个弱女子手无缚鸡之力,每天捆锁在这听涛楼里混沌度日,哪里能行刺太傅,公子要直接原心定罪吗?”秦卿曼口齿伶俐,对上殷培占尽了上峰,说罢就起身,让出了一条路让他们出去,“几位还是请回吧!”
殷培无法,现在抓秦卿曼肯定是问不出什么,还不如派人盯着这里,她和谁有接触就抓谁,放长线钓大鱼,气鼓鼓的一个人起身就走了。
“那请姑娘安息吧,今夜的缠头仪金双倍奉上。”阳烈说着,领着阳焦也走了,今天收获已经不少,不如先与秦卿曼结个善缘。而与阳烈的沉稳比起来,殷培还是略显冲动了。
“你怎么知道剑儿的乳名?”而就在阿九跟在后面也要走之时,秦卿曼突然拦住了阿九。
阿九笑笑,并不作答,反问道:“那秦姑娘又怎么看出我是个女子的?”
“奴家在这里,同床共枕的男人说不定都比姑娘你见过的男人多,是男是女别人看不出来,我岂能看不出来。”看着秦卿曼一双看淡世事的眼睛,阿九不再言语,也许除了报仇,秦卿曼已经别无所想了吧。
“姑娘果然聪慧,后会有期。”她已经想到了与李文匡在这里相谈的人是谁,与秦卿曼有联系,又与李家又关系,还有能力刺杀殷思仁的,想必除了那人也没有他人了。刘潮,原镇东将军秦彰的副将,武艺超群,秦彰被捕后不知所终,看来是被李长晟给庇护了起来,现在才放出来当做死士刺杀殷思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