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开十四年了,再见面确实就算是有千言万语也无法当面说出口。因为就算是曾经再熟悉的人,十四年没有见,没有说过一句话,再见面的时候又怎能不陌生?怎能不尴尬?况且我们还有过那样难以忘怀的过往。
我站在原地,远远的看着他收拾完,看着他双手拎起满载的资料袋,看着他对我点头示意,看着他和同事一起走向停车场。他将车钥匙递给同事,腾出一只拎着资料袋的手跟我挥手道别,我亦然。我目送着他坐进车的副驾驶位放下资料袋,再待他降下车窗回头与我道别,我轻轻点头回应。那辆黄色的小车终将车门关上,车子发动,我看着车子渐渐驶离的背影。
愈行愈远,脱离我的视线。
这一幕,似曾相识。他上一次给我这样离去的背影是在十四年前,江塘市一中的大门口,我也是就像现在这样站在原地亲眼看着他踩踏着自行车慢慢远离的淡粉绿色T恤背影。
真的没有想到,这一次居然是在G大。时隔十四年,在G大的大门口同样这样再次目送他的离开。
难道这就是念念不忘,必有回响?
那只十几年来在我心里一直没有掉落的另一只皮鞋,到了落下的时间了?
他出现的太突然,突然到直到他走了,我还没有彻底的清醒过来。我四肢略显僵硬的只身往G大校园里走,漫无目的,随处游荡,走到哪儿算是哪儿。
这个校园里本没有他,我和他的故事发生在大成中学,也结束于大成中学。但是,今天我们却在G大重逢,在G大给我故事的结尾,这是上天的旨意,我们始于校园,终于校园。
我不知道旁人怎样,但我知道我自己很爱学校,很爱青春洋溢的校园。可能这里给过我难以忘记的人,难以忘记的故事。毕业之后我常年孤身一人在一线城市的职场拼杀,我有点累,格外向往以前在校园里的时光,梦里都常常漫步在绿树成荫的校园小道,在人声鼎沸的球场,在安静闲适的图书馆,在凝神专注的教学楼的课堂。
我一个人这样走一走,宁静、美好。
昨天刚到的时候我只走过了校园里的一小部分,现在我想多走一走。经过了招待所,右手边还是那个曾经熟悉的篮球场。这里曾有多少热血方刚的少年在烈日下、细雨中挥洒汗水,多少青春芬芳的女孩坐在周边呐喊尖叫。篮球场对面的那个曾经周末让我们自己端板凳进去看电影的大食堂已经拆了,就在它原来的位置盖起了一座三层楼高的食堂。这一块区域,是学校最活跃的心脏区域。曾经是,现在看来也是。
过走7号楼和8号楼,学校最里面有个下沉式的足球场。读书那会,这里是男女同学晚上约会的好地方。那时候,我们学校算是郊区,周边漆黑一片,没什么可逛的地方,晚上只能来这个足球场,在跑道上一遍遍的绕着圈子散步,一对对小情侣,热闹的很。
这个足球场跟当年江塘市一中的那个足球场很像,都是下沉式的设计,一阶阶的蔓延下去,直到草地和球场。
那一年,我和他曾坐过的台阶位置,清晰的刻在我的脑中。我不知不觉走下台阶,坐到我们曾坐过的大致位置上,静静发呆。
我漂泊的视线凝向了台阶下远处的足球场,场上有两个球队正在比赛,不时的传来叫喊声、欢呼声和哨声。
手机短信响。是他发来的信息吧?
我抬起手机,才发现被我一直紧紧攥在手心的手机背面蒙上了一层薄薄的水气。是紧张吗?是期待吗?也许是吧。
他开始回答刚刚那个我问出口而他却没有来得及回答的问题,“我从05年开始,每年都会来G大招聘,整整来了七年了——”
我看到手机屏幕的正上方出现的“正在输入”的字样,静静的等着,等着我不开口,他也能懂,也能回答我想要问的问题。
“这些年来我一直想和你说声对不起,却没有勇气直接找你,我便每年都来这里,虽然我并不幻想能在这里遇上你,但我就是想来,想来看看,看看你曾经待过的地方,所以每年应届毕业生校园招聘的时候我都申请来你们学校。”
“我知道你会恨我,这也是我的心结,一直打不开,一直想有机会亲口跟你解释,没想到这辈子真的能再见到你。”
“那一年,我高考失败了,我觉得没有脸再见你。因为以前你每一次看我的眼神就像是在看神,我不能打破我在你心中的形象,只一心想着逃避。”
“我掉档到了江塘市的电大,离我们的高中很近。那个暑假,我也不愿意在家待,不想看见家人、不想看到亲戚、不想看到任何一个眼里或是同情、或是幸灾乐祸的人。。。我家楼下的一楼有套门面房,靠巷子马路的前面客厅的部分给人做铺面用,后面的房间原来计划租给租客住的,但那租客家就是本市的,所以不肯租。我就一个人搬了进去,我在里面昏天暗地、日以继夜的打游戏,喝啤酒,吃外卖,终日不见阳光,整整堕落了两个月。。。。。。”
“后来9月份的时候开学了,我去电大报了道,但不愿意去上课,我过不了心理这个关,整天不是在街上游荡,就是混迹在游戏厅。我也不住校,晚上就一个人回到小屋里,继续喝啤酒、打游戏。。。。。。”
“刚开学那会,我偷偷的去高中学校门口躲着看过你,看过好几次,只是你不知道。你每次推车出校门的样子都很憔悴,瘦弱的可怜,我知道你肯定很伤心,我很想上前,但我过不了自己那关,我面对不了你,所以只想偶尔去看看你。”
“后来的有一次中午,我还是像以往那样躲着等着看你,你和章鸥、王薇娅出来的时候我看见你垂着头抹眼泪,还听见章鸥大声的骂你:‘你为这个人哭个什么东西啊?他连大学都考不取,你还想着他什么?等我们考上大学,大把大把帅哥,到时候你再回头看,他就是个垃圾!’章鸥的那一番话刺伤了我,从那天以后,我就再也没去过学校,再没有去看过你。”
“我变得更加堕落,更加放纵自己。我又不去上学,再连每天偷偷看你都不能的话,我更加没事可做,越来越寂寞。所以我找了赵青。”
你就这样找了她?
那年的寒假在商场鞋店里我和他俩撞见的那一幕应该是横亘在我们心里这么多年来的一根刺吧。
我一言不发,静默的等着他接下来的信息。
“是我找的她,她考上了外地的大学,我知道她心里一直没有放下,所以我给她写了信,很快我就收到了她的回信。我们开始书信来往,恢复了关系。她经常周末回来,回来陪我,陪我一起住在我的小屋里,陪我一起打游戏,一起喝啤酒。。。所以那个寒假你看到了我和她。。。。。。”
结了痂的伤被他隐隐的撕开,我开始抑制不住的浑身微微颤抖,抖得越来越厉害,我努力的压制着,打出了两个问号:“为什么你能找她?不能找我?”
“——因为我对她有把握,对你,我没有。”他稍稍停顿了几秒,“我知道我任何时候找她,她都会来。”
你难道有什么时候找我,我没有来过?我不会来吗?
“我那时就是没办法找你,我真的做不到,我就是找不了你。”
我深吸着气,发抖的手指有些摸不准键盘的按着,“刚才那个——还是她吗?”
我觉得我有点明知故问,但还是想亲眼看见他说不是。
“不是她,我跟她最后还是分手了。”
“就像最初跟她分手时那样,我们后来慢慢没有话说,勉强的支撑着,最后还是支撑不下去就分开了。”
“是你提出的?还是她提出的?”
“没有人提出,就这样渐渐就分开了。”
是啊,这就是你的分手方式,对她这样,对我也是这样。你不善于开口说分手的话,却善于让我们知难而退,无疾而终。
“我对不起你,也对不起她。”
是的,你是没有对得起我,也没有对得起她。
你应该不知道我遇到过她吧,在江塘市那个冰冷的医院,那条冰冷的手术室的走道间。两个心如死灰的女孩,两个在你最青春年少的时光里为你不惜付出一切的女孩,皆因你而伤。
我的心里说不出的五位陈杂。
“她毕业之后在江塘市经济职业技术学院当过一段时间的大学老师,后来听说辞职了,嫁了她的一个同学,一起去了美国,后来,我们再也没有联系过了。”
世事可笑,江塘市居然这么小,小到我们好像始终摆脱不了千丝万缕的连系。江塘市经济职业技术学院?那不就是我小姑父当校长的学校?赵青,你居然还在我小姑父的学校当过老师?
江塘太小了。
所以我才想躲远,才想离开,也以为自己已经躲得足够远。没想到她比我躲得更远,远的这一辈子更没有机会相见。我以为我伤得够深,如果距离可以来衡量的话,她的伤应该也不浅于我吧。
明明都已经过去了,明明知道回忆都是伤痛,但我们却偏偏忍不住,还要去再伤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