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开始患得患失、如履薄冰。
五月份高三模拟考试结束后的那几天,我总在不自觉的暗暗观察他的表情,揣测着他的内心活动。只要他的面容没有明显的喜色,我便设想为他的再一次考试失利,为此我胆战心惊。
我是一个凡事都喜欢往最坏处设想的人。蒲一程之前跟我说过他也是,他说这样也很好,起码不会有失望,说不定最后还能收获一份惊喜。
就像是好吃的东西,以前我总是习惯于留到最后才吃。因为古人们不是说过先苦后甜嘛。但是事实上往往难吃的东西把自己吃饱了,再吃好吃的也就吃不下了,味道也不会觉得有那么好了。
我们长大后经历生活的磨难才会知道,古人的话不一定对,并且有的古人这样说,有的古人那样说,你到底是该听谁的?人生有的时候需要得过且过,不要想那么多,不要想那么长远,珍惜当下,不要给自己虚增烦恼,才是自己对自己当下的高抬贵手。
但是,那时候的我不知道。可能也是因为我太在乎,所以也许即便知道也做不到。
或许是因为我的敏感,我的内心自我暗示般的惶恐蒲一程因为成绩的问题与我距离渐远,惟有止不住的祈祷希望成绩公布的那一天,当我再次偷偷溜上去的时候能在成绩榜的第一页看到他的名字。于是时间对于我而言,就像铅球般沉重的向前滚动,缓慢的压制了我的呼吸。我不知道是该期待成绩早一刻出来时的解脱,还是晚一刻出来时的留有幻想。
总之,那一刻终究随着自然规律准时的到来。我故技重施,再一次溜到了三楼贴了榜单的廊柱旁,亲眼目睹了他第二次模拟考试的成绩——全年级第109名。
这一次,他的名字出现在了第三页的上面。
我有一种五雷轰顶的感觉。
怎么办?他的排名越来越下滑了。他这么完美,怎么能有瑕疵?是我把他拉低了吗?我怎么办?他会不要我了吗?他如果不要我了,我该怎么过下去。。。。。。
原来预感有的时候还是灵验的,事实果然变成了自己担心的样子。我有种自暴自弃接受残酷现实的安排的想法。
我的脸色也变得不那么好看,这种不好看里掺杂着担忧、害怕、负疚、被动。。。。。。蒲一程的脸色也变得不那么好看,我觉得他的这种不好看里掺杂着担忧、迷茫、纠结、选择。。。。。。
两个脸色不好看的人在接下来几天同行的路上,自然变得沉默不语或者勉强为了打破沉闷的空气而挤出寥寥数语。很多人说过,两个人走不到最后一个最关键的问题就是没有话说。是啊,都没有话说了,同行还有什么意义。
我开始在心里不断的加筑暗示与坚强,为的就是有一天他突然走了,我没有那么难过。
提前做最坏的打算,永远是我改之不掉的坏毛病。明明可以让自己多开心一天,为什么非要把原本可以开心的日子硬要变成打算接受苦难的前奏?这是嫌未来的苦难不够长,还硬要给它加戏吗?加戏之后还不是要你自己来承担吗?
是的,我知道,但是我没有办法,性格如此,只能痛苦如斯。
只要是他的脸色不够好看,我便像是时刻捧着一颗脆弱的玻璃水晶球般的谨小慎微的与他相处,更准确的应该说是与他维持。维持,对,哪怕是多维持一天也好。
我不知道该做什么,只能听由命运的安排。或者说是他给我的命运安排。
可是他的性格忽冷忽热,热的时候让你觉得春暖花开,冷的时候让你觉得冰雪裹地。
而一个人如果主宰不了自己的命运,只能被动接受别人安排的时候,是痛苦的,是一种不可测、不可控的痛苦。而我,就沉浸在这种痛苦里,在等着别人的大发慈悲。
我们就这样在这种尴尴尬尬里度过了一个礼拜。
这一个礼拜长得过一整个世纪。
一整个世纪后的一天下午放学,我出来的比较早,仍和往常一样在章鸥和王薇娅的陪伴下推着自行车站在绿色邮筒前等待蒲一程的出来。但我回头张望时,翘首以盼的目光碰撞上的不是蒲一程,而是朝我们兴冲冲推车走过来的秦天。
他似乎面有难以掩饰的喜色,手里持着一个小包裹箱子,走近王薇娅的时候,迫不及待的从里面掏出扁扁的一盒递给了她。
“什么?”王薇娅掸了一眼,羞涩的脸上瞬间有点不自然的僵硬,因为直到这一刻王薇娅也没有在表面上承认过她似乎有点接受秦天的事实。
“巧克力,”秦天再次把礼物往王薇娅的手边挪了挪,“费列罗的,我们这里买不到的。”
王薇娅半推半就的接了过去,脸上露出不易察觉的喜悦。
此情此景,让我心里突然涌起一股踏实安全的温暖。是啊,一个女生如果找到的男友是爱自己多过自己爱的那一种多好,何来患得患失?何来被动接受?做一个掌控全局的人,女王般的高高在上,自信、高傲,何来空旷无边的烦忧?我有点羡慕王薇娅的状态。
“我托朋友在浙江买的,”秦天对王薇娅说完这句话的时候瞄了我一眼,“就是找林渡帮我买的。”
林渡,这个名字是有多久没有听到过了?
我心一怔。
浙江省比我们省要发达得多,费列罗的巧克力我们在电视广告上看过,也在时尚杂志上看过,但是小小的江塘市确实没有地方可售。就算有,所售的也是假的,而且假得离谱。假得只有包装盒和巧克力球体表面的金纸包装一样,里面的内容完全货不对板。拆开金纸里面的巧克力是那种白色的像是泡沫般的硬石头。且不要说好不好吃,都不知道能不能吃,吃了会不会中毒?总之就是那种你花了钱,打开包装最多只会咬一口就会扔掉的那种。
秦天真是有心,为了讨王薇娅的喜欢,绞尽脑汁,这与我此刻却深陷在蒲一程似乎若即若离的不安中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里面还有一盒是给你的,”秦天连同小包裹箱子一起递给了我。他对于我满脸的疑惑,补充了一句:“不是我给的,是林渡给你的。他让我转告你,他不是专门给你买的,是帮我买的时候顺便买给你的,让你放心。”
我愣愣的站着,没有反应过来,秦天一把塞给了我,和王薇娅打了声招呼便骑上车离去。
我拿出这箱子里秦天强塞给我的巧克力,有点出神。
背后突然传来一阵自行车的铃声,我惊得回头,是蒲一程,一瞬间我慌乱的像是被逮了个正着般的不知道该将巧克力藏去何处。
躲无可躲,只能硬着头皮强行面对。
章鸥和王薇娅面露担心的各给了我一记安慰的眼神后,便双双离去,我独自面对蒲一程,心里突然像是没了底。
蒲一程瞟了一眼我手中的礼物,未发一言。我尴尬的不知道是该把礼物装起来好,还是不装好。就这样,我像是手部打了石膏般的动也不能动的一直僵硬的拿着,直到蒲一程对我淡淡的说了一句“走吧”,我才如梦初醒般地将巧克力重新装进小包裹箱子里慌乱的放进我自行车前面的篮筐里。
半路未言。
因为无言,路途显得格外漫长。
终于,就在快到爷爷家大院前的最后一个红绿灯处,他开口了:“你们还有联系?”
你们?你们是指谁?我和林渡?是指林渡吗?好吧,就当你是指我和他吧。
“没有,很久没联系了。”我小声地说。
“这个是?”
“哦,这是秦天托他在浙江买的巧克力,送给王薇娅的,顺带也买了盒给我。”
“哦。”
“。。。。。。”
接下来又是一阵难以破解的尴尬和沉默。
“这个车坐垫也是他送给你的吧?”蒲一程意有所指的瞥了眼我的火红色自行车坐垫。
“。。。。。。”
这么问,难道是你一早就知道?只是现在这一刻才说?之前不说,现在才来说是什么意思?寻找发难的突破口吗?
我没有吭声,不吭声就算是默认吧。这一点我们也算是达成了共识。
终于我们都不再言语。
骑进爷爷家大院门口的那一刻,我甚至不知道背后的这个人是像往常一样目送着我的背影,还是已经离开?我不想回头看,因为我不想也不敢知道答案。
我们接着冷战了几天。
我不断的思考这一生究竟应该和怎样的人在一起?是像我现在这样找一个如此爱的人提心吊胆、患得患失?还是像王薇娅那样找一个让自己心安理得的伴侣?
可是思考没有用,知道也没用,遇上谁,你就要承担这一段时光里你不得不应对的局面。
终于我还是败下阵来。
因为,命运就是安排我在这样的年纪,遇上这样的人,一个让我不停的妥协,不停的惨败的人。
那时候,我以为这是宿命,让我痛苦不堪的宿命,却不知道这样的宿命其实值得我用一生珍惜和怀念。因为,未来,可能再也没有人可以让我为他如此。
所以,特别的,都是稀有而宝贵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