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那我们下课吧。”终于等到这句话。
我朝王薇娅匆匆的打了个招呼,抓起书包就往教室门外冲。迅速的到车棚拿完车,跨上急急的骑出学校大门。
我不自觉的朝绿邮筒瞟了一眼,蒲一程正回头,我们视线相遇。糟糕!还是没躲掉。
我放缓我的车速,蒲一程也从绿邮筒旁踩动脚踏,骑到我身边与我并行。我不敢直视他,怕他看到我肿了的眼泡。一路低着头,不说话,默默的骑着车。
骑到章鸥曾买磁带的那家音像店门口,蒲一程突然伸手过来欲拨弄我的头发,我下意识的一躲推开他的手,赶紧把头垂的更低,让头发更多的遮挡住眼睛。
“梧桐树飞出来的絮落你头发上了,我帮你拿掉。”
“。。。。。。喔。”
我迟疑着,头发三天没洗了,这么油,会不会把他的手弄脏了?还有,他会不会不小心拨开了我的头发,看到我肿的像金鱼眼的大眼泡?
心里万般挣扎。
不知该应还是不应。
他还是坚持小心的从我头发上捻走了飞絮。我揪起的一颗心稍稍放下,透过头发的罅隙瞥了一眼他关心的模样。
“是不是昨晚作业做的太晚了?”
“喔,嗯。。。。。。”
“以后不要睡那么晚。”
“嗯。”
他轻轻的抚了一下我的头发。
他没有嫌弃我的眼睛肿?也没有嫌弃我的头发油?
我艰难的情绪里突然生出一抹淡淡的安慰。
两周后的周一上午,放学前的最后一节政治课上。
“王薇娅,你来回答一下。”弓老头子点了王薇娅的名。
“王薇娅。”
听着弓老头子连叫了两遍,我转头看向她。
她的同桌正在用手肘撞她,她站了起来,低着头,不发一言。
沉默数秒。
“你是不会?还是根本就没在听?”弓老头子言语中显出微愠。
“。。。。。。”
“你会不会就讲句话?不要耽误大家的时间。”
“。。。。。。”
空气里是一个巴掌拍不响的沉默。
“坐下来、坐下来吧。”
弓老头子有点不耐烦的摆摆手。
王薇娅落寞的坐了下来,我感觉到她好像今天有点不对劲,这才仔仔细细的盯着她看。
她的眼睛是肿的!
怎么这样的失魂落魄?
她怎么了?我突然心一拎,不详的预感袭上心头。
我使劲的用眼神向她打招呼,她没有抬头,接不到我的眼神。我又使劲的看向她的同桌,她的同桌接收到我的目光。我扬起下巴向她暗示帮忙找王薇娅。她便会意的戳了一下王薇娅。王薇娅抬起眼睛看了我一眼,并没有接过我眼中的询问,依然低下头去。
她怎么了?出了什么事?
我的心里拔凉拔凉的。
这个下课铃是不是坏了?打铃的睡着了啊?!
下课铃响,我迅速收完书包,跑到王薇娅的位置上。她的同桌相当识趣,一边收着桌上还没收完的文具,一边就把她的座位让了出来。
我放下书包,一屁股坐下,盯着王薇娅。
“你怎么了?今天有点不对。”
王薇娅眼圈立马红了,低头哽咽,没有一点想要站起身要走的意思。
“你等我一下,我去跟蒲一程打个招呼,你等我啊。”
我一边匆匆的准备往三楼蒲一程的教室跑,一边心里强烈祈祷着希望他还在。
刚跨上几步楼梯,迎面撞上正在下来的蒲一程。他看到我的行色匆匆,眼神里起了关切。
“我中午不跟你一起走了,王薇娅好像有事情。”
“没什么事吧?”
“不知道,她还没说。我中午跟章鸥和王薇娅一起走,你先走吧,我就是专门来跟你打招呼的。”
“嗯,好,那有什么事下午再跟我说。”
“好。”
我掉转头往教室里奔,心里却湿了一大片。原来,这个世上已经有一个男孩,他的眼神,能够被我的或喜或悲牵扯着,扯的一动一动的。
真好。
我尝到幸福的滋味。
章鸥走到我们教室门口张望。
“进来。”我神色凝重的对她招招手指,轻声唤她。
“怎么?”章鸥挑高眉毛,做出口形,但没有发出声音。她明显应该感受到氛围的紧张程度,有点僵硬的走进来。
她缓缓的坐在了王薇娅的前排,扭转过来身体趴在桌上,正对着王薇娅的脸。
“你怎么了?”
我和章鸥的心都“砰砰砰”的跳,不祥的预感愈来愈强烈的笼罩着我们。
到底出了什么事了?我们心急如焚的迫切想要知道,但此刻却又有一丝害怕去知道。
王薇娅终于绷不住,失声痛哭。
我和章鸥相视,没有说话,默默的陪伴在王薇娅的身边,等待她自己想开口的那一刻。
许久,王薇娅起伏的肩背稍稍平缓下来。
她抬起头,双眼红肿的更加厉害。
“我哥死了。。。”
“你说什么?”
就像是晴天霹雳,我的整个头就像是被一颗原子弹击中,“砰”的一声爆炸巨响,视觉、听觉模糊不堪。
“是不是真的?”王薇娅不可能拿这种事情开玩笑,但我还是不自觉得问出这样愚蠢的问题。
“怎么会这样?”
“什么时候的事?”
“怎么可能?”
。。。。。。
王薇娅哭的更凶了,我和章鸥紧紧的上前抱住她。
我们大哭,前所未有的大哭。
王薇娅的哥哥去年刚刚以“诚进中学”第一名的成绩考入C大。我们陪着王薇娅去她哥哥中学门口看大红榜单的情景还历历在目,怎么突然就。。。他又高又帅、学习又好。在我们学渣三人组里简直是神一般的兄长。去年她哥哥大一开学前,王薇娅和还和爸爸妈妈一起送哥哥去机场。听说她妈妈既高兴又不舍,整整哭湿了一包纸巾,害的她和哥哥在机场众目睽睽之下还挺不好意思的。没想到这学期开刚学没多久就出了这么大的意外,我无法想象叔叔阿姨是有多难过、多心痛。
王薇娅一直抽搐低泣,眼泪和鼻涕混合在一起。
我们除了给她递纸巾,别无他法。
“哥哥他淹死了。。。”
这个残酷的字眼,王薇娅不敢用嘴清晰的吐露出来,我们也不敢用耳朵清晰的听进去。
我们都想混着一带而过。
“什么时候?”
“昨天上午。”
。。。。。。
“他是班长,组织班上的同学坐船去游玩都江堰。在甲板上帮同学拍照,往后退的时候,不小心掉进江里了。”
王薇娅眼泪滚滚的往下掉。
我们紧紧的揪着心,根本不忍心去听这么残忍的事实。
“江里的水肯定很冷。。。他是被旋涡卷下去的。。。让他拍照的同学本来是要跳下去救他的,但他身边的同学却拉住了他,眼睁睁看着哥哥被旋涡旋进去了。。。哥哥游泳技术很好的,也很懂游泳的常识,被卷进去的前一刻还挣扎着把外套脱掉了。。。他同学说还是不行,旋涡太厉害了,看着他被旋下去了。。。他们不能去救他,因为旋涡太厉害,太厉害了,没人敢跳进旋涡里救人。。。”
我们泣不成声,拼命的抹眼泪。那时候的我们才17岁,我们从未考虑过死亡这个词。这个词离我们太远,就算是长辈,我们也没有想过这个问题,更不要说是王薇娅年轻的哥哥。这个我们认识的人,这个我们熟悉的哥哥,这个这么年轻鲜活的生命!
“昨天中午,我们在家吃中饭,突然有个陌生的电话打来,是妈妈接的。电话那头一口四川的口音,我妈起初都没有听懂,只听见那头不断强调两个字‘死了,死了’。后来开了免提,我们全家一起听,那头很费力的说‘你的儿子死了,死了’。我妈当场昏倒在地上,我爸把我妈抬到沙发上之后,马上打电话去学校,问了事情的原委。他们俩昨天下午就去成都了,我也是要去的,但是我爸妈不让,就让我在家安心上课,他们去处理。”
听着王薇娅说着事情的原委,我和章鸥,甚至是王薇娅自己都是仍处于不敢相信的错觉里。
怎么可能呢?
就发生在昨天?
好好的人生,怎么可能就会这样突然?
所有人眼里幸运儿般的王薇娅怎么会遭到这样的变故?她明明就是童话里我们羡慕的公主,为什么要给她一个这么残酷的剧情?
“中午去我爷爷家吃饭好不好?”
“不去了,我哪也不想去。”
“我爷爷很好客的,去没关系的。”
“不要,我不去。”
“那你今天中午家里没人做饭啊。”
“我待会就在学校门口随便吃一点。”
“那我们陪你吧。”我看了眼章鸥,章鸥拼命点头。
“反正我中午家里也没人,平时回去也就是我一个人吃饭。”
“那你们先陪我去学校门口打个电话。”
我和章鸥一人一边,挽起王薇娅,三个人的脚上都像是缠了铅袋,走去校园门口成了一段很长的路。
打完电话,我们一起去了深埋在学校附近一条小巷里的“老伯炒粉”,一人要了一碗炒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