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肆意伸展开来的巨大花盘。甜腻的香气太过剧烈,发出浓郁的腥臭味,径直地舔到鼻尖上来
课间操做完之后,巨大的学生人群像是夏日暴雨后的水流,从四面八方流淌蜿蜒。分流成一股又一股,从不同的地方,流向同一个低处。
陌然看了看走在身边的安逸,裤腿长出来的那一截被踩得烂了的裤边,剩下几条细细的黑色的布,粘满了灰。陌然皱了皱眉毛,清晰的日光下,眼眶只剩下漆黑的狭长阴影,“你裤子不需要改一改吗?”
安逸抬起头,望了望他,又低头审视了一下裤脚,说∶“你还有空在乎这个啊”。
“你不在乎?”
“不在乎”。
安逸不说话了,随着她一起往教室走,沉默的样子让他的背显得开阔一片。
“在乎这个干吗呀”。过了一会儿,安逸重新把话题接起来。
陌然却没有在说话了。
他抬起头,眼眶处还是阳光照耀不进的狭长阴影。
走进教室的时候安逸正好碰到李晓静从座位上站起来,拿着手中的保温杯准备去倒水,看见安逸走进来了,她停了停,然后笑眯眯地伸出手把杯子递到安逸面前,“帮我倒杯水吧”。
声音不大不小,不轻不重,刚好足够让周围的人听到,又不显得突兀。拿捏得很准,周围的人大部分都朝她们两个看过来。
安逸面对她站着,也没说话,只是抬起眼看着她,手搭在桌沿上,指甲用力地抠下一块漆来。
李晓静也看着易遥,顺手从桌子上那个铁皮罐子里拿起一颗话梅塞到嘴里,笑容又少女又甜蜜。话梅在腮帮处鼓起一块,像是长出的肿瘤。
安逸接过杯子,转身朝门外走去。“呐,安逸”,李晓静从背后叫住她,安逸转过头去,看到她吐出话梅的核,然后笑颜如花的说,“别太烫”。
走廊尽头到热水的地方排着稀稀拉拉的两三个人。
冬天已经快要过去了。气温已经不在像前段时间一样低的可怕。所以热水已经不像前一阵子那么抢手。安逸很快地倒好一杯,然后朝教室走回去。
走到一半,安逸停下来,拧开盖子,把里面的水朝身边的水槽里到掉一半,然后就拧开水龙头就哗啦哗啦往里面灌冷水。
拧好盖子后还觉得不够,安逸举起杯子喝了一口,然后又朝里面吐了回去。
安逸拿着杯子,快步地朝走廊另外一边地教室走去。
走了几步,安逸停下来,手放在盖子上,最终还是拧开来,把水全部倒进了边上的水槽。突然腾起来的白汽突突地从水槽边缘漫上
安逸走回走廊尽头的白铝水桶,拧开热水龙头,把杯子接到下面去。
咕噜咕噜的灌水声从杯口冒出来。
安逸抬起手背,擦了擦被热气熏湿的眼睛,然后盖好盖子,走回教室去了。
李晓静笑眯眯地接过杯子,打开盖子刚准备要喝,被一个刚进教室的女生叫住了。
“哎呀,你可别喝,刚我还以为是安逸自己的水杯呢,因为我看到她喝了一口又吐进去了,刚还像问她在搞什么。”
安逸回过头去看向刚刚进来的女生,然后在回过头去的时候,就看到了李晓静一张惊诧的脸。无论是真的惊讶还是扮演的表情,无论哪一种,这张脸的表现都可以用“不负众望精彩绝伦”来形容。
果然周围发出此起彼伏的“啧啧”的声音来。
安逸转过身静静地坐下来。什么也没说,慢慢地从书包里掏出下一节课的课本来。
等她翻好了课文,身后传来李晓静姗姗来迟的娇嗔∶“易遥你怎么能这样呀?”
完全可以想像那一张无辜而又美好的脸。
如同盛开的鲜艳的花朵,让人想践踏成尘土一般的美好。
黑暗中开出瘴毒花朵,虽然无法看见,却依然可以靠感觉和想像描绘出发亮的金边.浓烈的腥臭味道,依然会淌满黏液的巨大花瓣上,扩散开来,呼吸进胸膛。
循环溶解进生命里,变成无法取代和瓦解的邪恶与阴毒。
冬天的阳光,哪怕是正午,也不会像夏日的日光那样垂直而下,将人的影子浓缩为一个重黑的墨点。冬日的阳光,在正午的时候,从窗外斜斜地穿进来,把窗户的形状,在食堂的地面上拉出一条更
加狭长的矩形亮斑。
冬日的正午,感觉如同是夏日的黄昏一样,模糊而又悲伤地美好着。
一个男生踢着球从身后跑过,一些尘埃慢镜头一样的从地面上浮动起来,漂浮在明亮的束形光线里。
“你真的吐进去了”陌然放下碗,看着安逸,脸上说不出是笑还是严肃的表情。
“吐了”。安逸低头和汤的间隙,头也没抬的回答到。
陌然略显诧异地皱了皱眉毛。
“但还是倒掉了重新帮她接了一杯”,安逸抬起头,咬了咬牙,“早知道就不倒了”。
陌然转过头去,忍不住轻轻地笑了起来。
安逸转过一张冷冰冰的脸,瞪着她,“好笑吗?”
陌然忍着笑意摇了摇头,抬起头温柔地揉了揉安逸的头发,说∶“你啊,还是少了一股做恶人的狠劲儿”。
“批评我呢?”
“没,是表扬”陌然笑呵呵的,眼睛在明亮的光线里显得光灿灿的,牙齿又白又好看。安逸听到隔壁桌的几个女生低声地议论着他。
“我宁愿看作是你的批评。批评使人进步,骄傲使人落后”。安逸盖起饭盒的盖子,说∶“我吃完了”。
冬天正午明媚的阳光,也照不穿凝固在陌然眼眶下的那条漆黑的狭长的阴影。那是他浓黑的眉毛和长长的睫毛投射下的阴影,是让整个学校的女生都迷恋着的美好。
安逸看着眼前望向自己的陌然,他在日光里慢慢收拢了脸上的表情,像是午夜盛放后的洁白的昙花,在日出之前,收拢了所有的美好。
心里那根微弱的蜡烛,又晃了一下,熄灭了。
就如同安逸意想中的一样,李晓静的把戏并没有停止。
甚至可以说,比自己想像中,还要狠毒很多。就像他精致的面容一样,在别人眼里,还要美好无辜很多很多。
就像拆毁一件毛衣需要找到最开始的那根线头,然后一点一点的拉扯,拉扯成为一堆纠缠不清的乱线。
事情的线头是这天下午,一个男生对安逸递过去了一百块钱。
于是就像扯毛衣一样,不可停止地哗哗地扯动下去。
早上的时候学校的广播里一直在重复着下午全校大扫除的事情.因为下周一要迎接市里卫生部门的检查,市重点的评比考核,卫生情况一直都是一个重要指标。
所以一整个上午广播里都在不厌其烦地重复着下午的扫除事宜,里面那个早操音乐里的病殃殃的女声,换成了教务主任火燎燎的急切口吻。从学校四处悬挂着的喇叭里,朝外喷着热焰。
整个学校被这种焦躁的气氛烘烤得像要着火一般。
下午最后一节自习课后就是全校轰轰烈烈的大扫除。
“热死了,这冬天怎么像夏天一样”。
“有完没完,教务主任怎么不去死啊”。恶毒的女生不耐烦地说着。
“打扫个学校搞的像扫他祖坟一样紧张。至于么”。明显这一个更加恶毒。
安逸支着胳膊,趴在课桌上听着周围的女生的谈话,窗外阳光普照。好像苍白寒冷的天就快要过去了。一切开始恢复出热度,水蒸气也慢慢从地面升起,整个世界被温暖的水汽包围着。
黑板上左边一大块区域被用来书写这次大扫除的分工。
安逸静静地盯着黑板上自己的名字,孤单的占据了一半。自己的名字上面,阳光正好有一束斜斜地照在自己的名字上面,有些许的粉笔尘埃漂浮在亮亮的光线里。安逸扯着嘴角,发出含义不明的笑来。
“啪”的一声,隔着一行走道的旁边座位的女生的课本掉到地上来,落在自己脚边上。安逸回过头去,刚想弯下腰去拣,就听到后面李晓静的声音。“安逸你帮她把书拣起来”。李晓静的声音真甜美。
安逸本来想弯下去的腰慢慢直起来,整个背僵在那里。
倒是旁边的女生觉得不好意思,尴尬的笑了笑,起身自己来拣。
“不用啊,叫她帮你拣,就在她脚边上,干嘛呀”。李晓静的声音稍微提高了点。
安逸这次转过头去,叮着后排的唐小米。熟悉的对峙,空气被拉紧得铮铮作响。李晓静漂亮的水晶指甲在那个装满话梅的铁皮罐子上“嗒嗒”的敲着,看上去有一点无所事事的样子,但在安逸眼里,却像是浸透毒液的五根短小的匕首,在自己背上深深浅浅若有若无的捅着。
周围又发出同样熟悉的“啧啧”的声音。安逸甚至可以清楚的感觉到那些黏稠的口水在口腔里发出这种声音时的恶心。
安逸弯下腰,把书捡起来,拍了拍灰尘,然后放回到旁边女生的桌子上,“好漂亮的封皮呢,真好看。”安逸对女生笑了笑,在阳光里眯起眼睛
女生的表情是说不出的尴尬。
身后的李晓静收拢起美好的表情。
窗外的广播里依然是教务主任如同火燎一样的声音。
风吹动着白云,大朵大朵地飞掠过他们背后头顶上的蓝天。
还有在冬天将要结束,春天即将到来的时光里,纷纷开放的,巨大而色彩斑斓的花朵
他们等不及春天的来临,他们争先恐后地开放了。
满世界甜腻的香味。席卷冲撞着来回。缠绕着每一张年轻美好的面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