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还在不久之前。陌然和安逸还走在学校茂盛的树阴下面,他们依然在教室的荧光灯下刷刷地写满一整页草稿纸。偶尔望向窗外,会发现长长的白烟从天空划过,那是飞机飞过天空时留下的痕迹。
就仿佛仅仅是在几个月前,她刚刚从书包里拿过一袋牛奶塞到他的手里,用低沉却温柔的声音说,给。
就似乎只是几天之前,陌然和安逸还在冬天没有亮透的凛冽清晨里,坐在教室里早自习。头顶的灯管发出的白光不时地跳动几下。
就如同昨天一样,陌然和安逸还和全校的学生一起站在空旷的操场上,和着广播里陈旧的音乐与死气沉沉的女声摆动着手脚,像机器人一样傻傻地附和节拍。他们中间仅仅隔着一米的距离。在偌大的操场上,他和她仅仅只隔着一米的距离。她望着天空说,真想快点离开这里。
他抬起头说,我也是,真想快点去更远的地方。
却像是黑暗中有一只手指,突然按下了错误的开关,一切重新倒回最开始的那个起点。
就像是切割在皮肤上的微小疼痛,顺着每一条神经,迅速地重新走回心脏,突突地跳动着。
就像那些被唤醒的记忆,沿着照片上发黄的每一张脸,重新附上魂魄。
就像那些倒转的母带,将无数个昨日,一跳帧的形式把心房当作幕布,重新上演。
就像那些沉重的悲伤,沿着彼此用强大的爱和强大的恨在生命年轮里刻下的凹槽回路.
命运使他选择了另一个她。
就像是一只迁徙的南燕,命运使他丢弃了原来的那个鸟巢,而另一个毫无条件的接纳了他。
于是一个接连着一个感慨得令人回忆起来满是遗憾的情节,如小说情节一样曲折离奇的上演着,上演着一幕幕可歌可泣的悲伤故事,而结局却更是令人匪夷所思。
消毒水的味道一直刺激着鼻腔里的黏膜。
一种干净到有些残酷的感觉轻轻地落在皮肤上。
无法摆脱的空虚感。
或者说是虚空也可以。
这样幽长的走廊,两边不规则地打开或者关上的房门。头顶是一盏一盏苍白的顶灯。把整条走廊笼罩在一种冷漠的气愤里面。
想是连接往另外一个世界的虚空的通道。偶尔有医生拿着白色瓷托盘慢慢地从走廊无声地经过,然后不经意地就转进某一个房间。
从某个病房里面传出来的收音机的声音,电台里播放的是武侠评书,虽然说书人用着抑扬顿挫的激动声音表达着情绪,可是在这里的环境里,却变得诡异起来。过了一会儿又变成了缓慢的钢琴曲。
走廊尽头的地方,有一个坐着轮椅的老人正在慢慢地滑动过来。
以前总是听人家说,医院这样的地方,是充满着怨气的。每天都可能有人死亡,每天也会有人离死亡更近一步。
所以在这里出现的人们,无论是医生还是病人,都是一张冷冰冰的脸,其实就算是你有再多的生气,再灿烂的笑容,当你慢慢走过这样一条被惨白的荧光照成虚空的走廊时,你也会像是慢慢靠近死亡一样,变得冷漠而无情起来吧。
陌然和诗琪坐在抢救病房的外面。
玻璃窗里面,安逸躺在白色的床上。头发被白色的帽子包起来,脸上套着氧气罩。头顶上是一袋红色的血浆,连接下来的细小的透明的胶管,把被葡萄糖与各种药剂稀释后的血浆汩汩地输进易遥的胳膊。
放在旁边的心跳仪上,那个指针安静而稳定地上下起伏着。
安稳而没有危险的黄色电子波浪。
陌然坐在玻璃窗的下面,一直把头埋在膝盖上的手心里,看不出表情。但一没有感觉到格外悲痛。
陌然问道:“你怎么样了?”
安逸苦笑道:“只有现在你才会来关心我吗?”
陌然道:“我时时刻刻都在关心你好吗?”
安逸冷笑。
陌然道:“安逸,我知道我对不起你,但是我真的我只把你当作我的妹妹!”
安逸道:“难道你就真的对我一点也不动心?”
动心?
——曾经在某个不起眼的记忆角落里,我曾经动心过,但是却是你不珍惜。
——曾经在某个相似的场合里,我曾经莫莫的关注着,而你只是一如既往目中无人的关注着他,就像那是电影里的三角恋一样。
——痛的太深,恨得也深。
不是吗?
安逸哭着道:“为什么?这到底是为什么?”
安逸接着道:“难道就真的是命运的安排,我真的好后悔啊!”
陌然滴着头,道:“现在说这些没用了,不是吗?”
安逸点点头道:“是的!”
陌然问道:“是谁把你弄成这样的?”
安逸哭笑道:“除了她还有谁?”
她?
李晓静。
在某个不知不觉的情节里,她忽然插手入戏,就像是一个不知名的小丑,她忽然抢了主角的戏,从而精彩的情节遭到了破坏!
家里的气氛已经紧张到了极点。
但是曾水并没有因此而收敛起他那副无所谓的强调。他躺在沙发上,把腿搁在茶几上,悠闲地翻着当天的报纸。爸在旁边戴着老花镜看电视。
他妈站在门口,一直朝走廊张望着。两只手在面前搓来搓去。
已经快要八点了。妞还没有回来。
妈一直在打她电话,但是永远都是关机状态。
曾水看着他妈在客厅里转来转去,哪儿都坐不稳,于是放下报纸,说:“妈你就别急了,姐姐肯定是学校有事耽误了,她也是大人了,还能走丢了吗?”
“就是大人了才更容易出事儿!她以前学校有事都会先打电话回来的,今天电话也没打,手机又关机,能不担心吗?!”
“那你在这儿一直火烧眉毛的也没用啊,你先坐下休息会儿吧。别等她回来了,你倒折腾出什么毛病来。”曾水把报纸丢下,起身倒了杯水。
“你看看你说的这叫什么话!她是你姐姐呀!她这么晚了没回来你怎么就跟没事儿人一样啊?你们以前都一起回来,你今天又疯去哪儿野了没和你姐一起回家?”
“你别没事儿找事儿啊你!按你说的姐没回来还怪我的啊?”
“你管管你儿子!妈突然罢高的尖嗓门朝正在看电视的爸吼过去,“你看他眼里哪有我这个妈!”
爸放下遥控器,说:“你也是,和妈妈讲话没大没小的。”
他回到沙发上看报纸,懒得再和母亲计较。
刚刚把报纸翻到娱乐版,走廊里就传来电梯开门的声音。妈像是突然被接同了电一样跳起来朝门外冲,然后走廊里就传来母亲大呼小叫的声音:“哎哟妞啊,你怎么不打个电话啊,你要急死妈妈呀。哎哟,我刚刚就一直眼皮跳啊,还好你回来了,不然我就要报警了啊。”
曾水放下报纸,走进厨房去把饭菜端进来。
吃饭的时候,妞一直低着头。曾水暗中偷偷看了看姐姐,发现她眼圈红红的。他在桌子下面踢了踢她,然后凑过去小声问:“干嘛,哭鼻子啦?”
妞只是摇摇头,但是那颗突然滴到碗里的眼泪把大家都吓了一跳。
最先爆发的就是妈。她联想着今天这么晚才回家的经过,又看着面前哭红了眼眶的女儿,各种爆炸性的画面都在脑海里浮现了一遍。“湘湘……你可别吓妈妈啊……”母亲放下了筷子。妞可能也是觉得自己失态,于是擦了擦眼泪,说:“妈我没事,就是今天一个女同学突然大出血,别送进了医院。她是因为之前做了流产,所以引起的。我就是看着她可怜。”
曾水突然站起来,把桌子震得直晃。“你说的是安逸么?”曾水问。
“是啊。”
曾水转身离开饭桌,拉开门就像要往外走。走到一半突然折回来问:“她现在在哪儿?
全家人还没反应过来,没有弄清楚是怎么回事情,只是当曾水发了疯。
惟独明白过来的是妞。她看着面前紧张的弟弟,然后有想了想现在躺在医院的安逸,还有陌然的摇头否认。她看着曾水u的脸,心重重地沉了下去。
“你坐下吃饭。”妞板着一张脸。
“你告诉我她在哪儿啊!”曾水有点不耐烦。
“我叫你坐下!”妞把筷子朝桌子上一摔。
包括曾水在内的所有人,都被她吓住了。就连母亲和父亲也知道,曾水从来都是袒护这个宝贝弟弟的,今天突然的反常也让人摸不着头脑。
曾水赌气地拉开椅子坐下来,虽然不服气,但是看见面前脸色发白的姐姐,也不敢招惹一家人沉默地吃完了饭。
妞没有像往常一样起来收拾桌子,而是把碗一推,拉着曾水进了房间。
她把门关上,回过头来问顾曾水:“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
“姐你怎么啦?”曾水有点委屈的声音。
“你和她什么关系?”妞的脸色变得更加不好看了。
“姐你想什么呢?”似乎有点明白了,曾水无奈地摊摊手。
“我问你,”妞抓过弟弟的袖子,“易遥的孩子是不是你的?”
曾水张了张口,刚要回答,门就被轰地一声踢开来。
门口站着铁青着一张脸的母亲。还没等着妞说话,母亲就直接朝曾水扑了过去,“你找死啊你!作孽啊!”劈头盖脸落下来的巴掌,全部大在曾水的身上。
妞想要去挡,结果被一个耳光正好扇在脸上,身子一歪撞到写字台的尖角上。
生活里到处都是这样悲伤的隐喻。
如同曾经我和你在每一个清晨,一起走向那个光线来源的出口。
也如同现在他载着我,慢慢离开那个被我抛弃在黑暗里的你。其实在自行车轮一圈一圈滚动着慢慢带我逐渐远离你的时候,我真的是感觉到了,被熟悉的世界一点一点放弃的感觉
在那个世界放弃我的时候,我也慢慢地松开了手。再也不会有那样的清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