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冬野把打火机扔回抽屉,一只手由上而下撩了下披散的乱发。她弯腰坐在酒店的客房床上一口一口地抽烟。屋外早晨的阳光因旧窗帘的遮挡只余鬼气森森的幽亮透进来,使屋中显得浑浊而散乱。
有些事是不能为人道的。她从前一直在疑惑,为什么自己能在毫无希望中爱顾弇那么久?经过昨晚,她却一下子明白了。她从来是在被给予着希望地爱一个人。顾弇心底里某个为他不愿承认的角落正刻毒地爱着她,想想他颤抖着不厌其烦呼唤她名字的样子吧!不,求求你了——别再想了!宋冬野啊。去回忆他的近在咫尺的温凉的脸、回忆他忘情着燃烧的样子、回忆他每一下的气力和喘息……可他已经走了。
她把烟抽尽,摁在玻璃缸里。掀开廉价的白色被套,静静地痛苦地闭上眼,然而不多时又合上眼,丢开手进卫生间洗漱了。她想起曾经某一次,顾弇玩笑着说:“我娶谁都不可能娶你。”话音浮上心头,是多年的梦魇,而今成了谶。久违的抑郁感令她不住地颤抖,手指也因为恐惧而痉挛。温水冲过发顶流到小腿再流到脚踝,她闭上眼让水温趟趟拂在脸上。她不敢想象顾弇是因为太爱自己才不会娶自己,她所想的只会是,我宋冬野是个无趣的人,为顾弇所不愿与之长久生活的。什么怕我吃苦,都不过是掩盖伤人言辞的场面话。有时候,看着镜子里苍白憔悴的自己,宋冬野也会怀疑自己是个怪胎。永远在心理上年迈于同龄人;每逢不得不表达情感谢意,却又因刻意感而泛起浑身恶寒。她活着仿佛轻到不被这世界感受,想死去,又连资格也无——毕竟付出心血的父母已经苍老,需要一个臂膀去支撑了。她当做孩子疼爱的里里、年少的欢喜皆散如青烟,风中流去。
嘿,别说想结束生命是自私、罔顾亲长了。当真,人不是有了父母就可以什么也不要的了。这就是为人的苦楚:你要有所爱的人、要有爱你的人,更少不了爱而不能得;你得有理想使你确定自己不是因为活着的惯性而活着,要有人尊重你的灵魂连同你或许寒颤的相貌。宋冬野掬一捧水,看它如何在掌心晃晃悠悠成型,却又忽然高抬手,狠狠决绝地向地下摔下那水去。走吧,走吧!只求你别再回头张望!我这个一无所有的人,不能连自己更迷失了!
陈润生见到宋冬野的时候向晚的太阳在缓缓沉入云海和地平线之中。她坐在排档的一桌上,点了一桌的烧烤。金红色的夕照把她红融的眼角、缱绻的长发拉成更温柔写意的情态,可瞧瞧那身蓝印花绸裙吧!她浑身上下透着美丽明艳与不合时宜。这就是宋冬野没错了。
“哇,你可真不给我省钱。“陈润生笑着拉开短凳,把西装的袖扣解开:”吃不掉打包回去当夜宵吧,我正好要内测一款手游。““今晚吗?““啊,也——也不急。你学生时代玩过吗?那个推塔电竞。”他抽出一根芝心年糕,蘸上酱汁。“好像有,账号还在呢。”宋冬野喝了口啤酒,拌了拌碗里的芋头仙草烧,笑道:”我高中玩得挺疯的。“”我高中时代也是沉迷其中不可自拔,还好当年亲爸拔掉了家里所有网线,要不考大学就悬了。“……
晚风轻轻吹,陈润生把外套脱了搭在一张椅背后,淡蓝色衬衫凸显出他温润谦和的眉目。宋冬野感受着未夏晚春的风钻入衣隙间带去燥热,心头很适意。她望着陈润生,看他吃的差不多准备喝解热酸梅汤时,仿佛喂饱了羊才准备剪毛的牧人一样开口:”作为男朋友,今天可不可以陪我刷夜?“
陈润生好像已经很久没听到”刷夜“这个美妙的词汇,愣是迷茫了会儿才明白过来:”好啊。“
他的学生时代,都是些没有交集的人,纵然游戏风行了,同学再怎么刷的热火朝天也不会邀请自己,当时有个伴显得十分遥远。现在宋冬野的话,让他无意中渴望弥补遗憾,于是笑着说:”我带你。“宋冬野眉梢轻挑:”我很秀的,看谁带谁呢。“是了,这个姑娘只消她神色稍稍灵动,便有股活色生香之感扑面而来——只可惜她很多时候都沉静木讷。
华灯初上的时候,两个人荡上了两旁梧桐冉冉的立灯行道上。街两边是各色的店铺,花店、炸鸡店、奶茶店、华联超市……水果摊头在城管走后,苹果西瓜甘蔗又快快活活地腆着个脸子摆放在外头招摇。摊边老头子挽起汗衫,露出肚皮聊天的也有;年青人把脚高架在电瓶车上看手机的也有;至于妇人和孩子,大抵都已在家中洗澡上榻,讲述许许多多神秘的老乡故事。夜色轻缓,一派落寞又充满生活气的景象。华灯初上的时候,两个人荡上了两旁梧桐冉冉的立灯行道上。街两边是各色的店铺,花店、炸鸡店、奶茶店、华联超市……水果摊头在城管走后,苹果西瓜甘蔗又快快活活地腆着个脸子摆放在外头招摇。摊边老头子挽起汗衫,露出肚皮聊天的也有;年青人把脚高架在电瓶车上看手机的也有;至于妇人和孩子,大抵都已在家中洗澡上榻,讲述许许多多神秘的老乡故事。夜色轻缓,一派落寞又充满生活气的景象。
陈润生拎着烧烤开了门,宋冬野换了鞋,认了厨房的门跑去洗香瓜。
比拳头大些的白皮香瓜,是老小苏杭人心头的好。这些生活沉淀下来的口碑代代相传,并无一点儿差错。陈润生的厨房让人一看就懂,削皮刀挂在墙上,冰箱里摆放着九珍橙汁和三四个鸡蛋,一扎小白菜,还有切碎了伴着的泡菜,倒竟然没有啤酒。最令宋冬野惊讶的无异于储物柜里琳琅满目的泡面:其品类之丰富、包装之动人,足以媲美任何一家小型超市。她学生时代开始,就幻想未来自己有这样的小食柜,不觉笑了出来。
这是个长江以南已然泛着热气的早夏,蚊虫彷徨在窗前屋外,只管寻隙来房中作青云白鹤乱舞,所以人寻常是不开窗的。宋冬野玩得热了,陈润生家里又没安空调,也不好意思头一次来就吐槽,只是道:”今天挺顺的打得。“陈润生起身去冰箱拿出冰镇的九珍,倒了递向她:”之前买房子的时候家里寄养了朋友的狗,怕吹病了没装空调。今天将就吹电风扇一下,我尽早解决。“
陈润生的心定了。这是宋冬野的感觉。这是个携手共度余生的不二人选,会说”我在“”我来“,会解决问题而不是袖手旁观。
在等开局的时候,宋冬野有些感慨着说:”你人生得好看,头脑又好,上学时一定很受欢迎吧?“”没有吧。“陈润生意料之外地苦笑:”当年我读的文科班,一共三个男生,都挺优秀的,全从头单到尾。“他们两人一射手一辅助,成功反了对面一个蓝,他徐徐继续道:”当年我也很奇怪,直到后来毕业的时候,有个平时不起眼的女孩站在校门口叫住我……撤一下,对面打野来抓你了。“等敌方打野在河道蹲到怀疑人生愤愤离去后,他才道:”她说‘我能抱你一下吗?我喜欢你很久了。’我忍不住就问她为什么不早说——那时我们班男女生关系其实不是很和睦,我一直不明白。她低了半晌头才道:‘说起来挺可笑的,我不敢喜欢你。你知道吧,如果想吃东西的时候,六七个面上要好的女孩面前只有一盒包装精美的蛋糕,那么无论那蛋糕多么可口诱人,它也不会被吃掉的。甚至还可能为了避免流露难看的吃相,人们会合力同意把它扔到垃圾桶里。你知道吗?但可能比喻得有点不恰当……’我还真懂了,惊悸于人心的丑恶之下,逃也似的离开了那所所谓的重点高中。”
宋冬野等复活的时候,轻轻说:“这挺可怕的,但毕竟也是现实。”陈润生愣愣望着她,却见姑娘唇角绷紧出一种怒意,这可并不常见。她的淡淡音色继续传来:“当我们的社会注重的是分数而且高于教养和良知的时候,各种各样成绩优异,却行为不端的人就如战争时期兴起的投机者一样站在了权与利的顶端。而真正心怀善意的人正被踩在脚下成为养分,常常充当饱受苦难的角色。”
她想起了一个模糊的名字,以至于奔向泉水时走的太笔直挨了鲁班一个炮。
“妈的,”宋冬野听见陈润生难得爆了句粗口:“游戏可以输,鲁班必须死。”
结果这局却赢了,鲁班因为陈润生的张飞怒带节奏,一队人奋起而攻,抓崩了心态,直接挂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