球赛后遗症
童小娟暗恋许安然已是不争的事实。
每次只要有许安然的球赛,童小娟都会到场。她把乌黑的头发梳得亮如绸缎,穿上米色的百褶裙,丢掉笨拙的框架眼镜换上博士伦,张牙舞爪地站在人群前排,竭斯底里地喊,安然安然,数你最闪!
应小枫不止一次向上苍祈祷,希望许安然在三步上篮的时候来一个全身扑地的狗啃泥,就此重伤几月,无法动弹。应小枫诚心诅咒了大半年,这个愿望还是照旧没实现。相反,许安然的篮球打得越来越好,技术越发纯熟,一个简单的举手投足,都能使场上的女同胞们鬼哭狼嚎惊声尖叫。
应小枫是童小娟的死党,他俩在文科班的最后一排,好得不可开交。因此,每次遭逢什么重大活动,童小娟都不会放过应小枫。应小枫为此苦恼极了。打心眼里来说,他本来就讨厌篮球,但自从见到许安然之后,他更加讨厌篮球了。
童小娟总是略带嘲讽地怂恿他,小枫啊,你可以去试试的,我相信你一定能打败许安然!看看,人家艾佛森才一米八三,还不照样在NBA里肆无忌惮地扣篮!
应小枫第一次听到这话,差点没喷出半两鲜血。啥?啥?你还知道艾佛森一米八三啊?那你瞅瞅,我多少?大姐,我才一米七二啊,和艾佛森差了整整十一厘米!你看看许安然那野兽,不说别的,光身高就比艾佛森长了两公分呢!我才懒得和兽类一般见识。
说实话,有时应小枫真挺羡慕许安然的。人不但长得帅气,篮球打得也好,最要命的是,他还年年稳坐年级第一宝座。怪不得那些脑残女生会把他捧得跟人民币似的。
可少年总是不服输的。因此,应小枫几乎每天都要找尽各种理由,从头到尾好好打击一遍许安然。他经常语重心长地跟童小娟说,告诉你一个秘密,你仔细观察,篮球其实是长臂猿最喜欢玩的运动。你若不信,下次许安然打球的时候你注意了,他的双手垂直下来,竟然可以毫无阻碍地摸到膝盖!真他妈的可怕!
这些话,没让应小枫少受皮肉之苦。在童小娟不遗余力的照料下,常年四季,他的右臂都一直保持紫红紫红的颜色。
周末,许安然带领的球队把高三(2)班打得落花流水。童小娟险些把嗓子喊哑,应小枫则大煞风景地站在疯狂的人群中打瞌睡。
最后一球,许安然三分绝杀,童小娟激动得活蹦乱跳,把新买的发卡都甩进了半空。散场之前,尚且浑身热汗的许安然朝童小娟所在的位置抛了一个长长的飞吻,算是答谢所有来看比赛的观众。
这个看似平白的动作,霎时在童小娟心里卷起了滔天巨浪。自此,童小娟患上了极其严重的球赛后遗症。只要有许安然的球赛,她哪怕翘课也要去看。一动不动,就站在那次许安然朝他飞吻的位置。
九月的翠柏楼
九月,秋季运动会。听说,许安然报了长跑一万米。童小娟为了到时能给他加油打气,不但提前半月养精蓄锐,还欢天喜地买了十几盒金嗓子喉宝。
应小枫站在药店门口,见童小娟抱着一摞金嗓子喉宝出来,嘴巴张得足有瓦盆那么大。他一路唠叨,童小娟啊童小娟啊,你这鬼斧神工的嗓子,不去当歌唱家,真是人类乃至外星伙伴的一大损失。
童小娟在学校门口的精品店里买了块红色头巾,并往上面绣了几个大字,安然安然,你是科丹。
应小枫莫名其妙地说,你喜欢许安然,行,你为他把自己弄得跟抗日敢死队似的,我没意见,可我想知道,这科丹是谁?童小娟的回答,再次让应小枫喷血。
科丹都不知道?老土!科丹就是科比+乔丹!
不知是谁告诉童小娟,许安然为了应对长跑,每天六点都会去翠柏楼练习爬梯。
翠柏楼是学校最高的教学楼,算上天台,一共有十层。为了能在幽静的翠柏楼里碰上许安然,童小娟嬉皮笑脸地用两张陈奕迅演唱会的门票收买了应小枫。她故作成熟地拍拍应小枫的肩膀说,你为我的爱情所作出的贡献,一定会载入史册,名垂千古的!这两张演唱会的门票就当我的小意思,你可以把其中一张送给你喜欢的女孩儿,带她一块儿去。嘿嘿,大姐我想得够周到吧?
凌晨五点四十分,应小枫载着童小娟,在城市的马路上呼啦啦地飞驰。
五点五十五分,刚到楼下,童小娟便撒开了腿往楼上跑。她说,快点,快点,待会安然就来啦!嘿嘿,我要制造一个绝美的日出下的偶遇。
应小枫第一次发现,原来瘦弱的童小娟可以为许安然跑得那么忘乎所以。他忽然想起某年夏天的场景,为了躲避果园狼狗的追赶,他拉着清瘦的童小娟在阳光普照的松林里左转右跑。那时,童小娟气喘吁吁地决定放弃,而应小枫则死活不肯松开坚实用力的手。
他隐约觉得心疼,他不知道,在某种特定的因素下,其实童小娟可以跑得很快很快。
为了遇见你
许安然一直没来。童小娟始终没有放弃,他相信,他一定可以在清晨六点的翠柏楼上见到朝她迎面跑来的许安然。
第三天,从沉寂的楼道里,忽然传来一阵阵清晰的脚步声。童小娟可以听出,那是许安然的步子。她太熟悉那样分明的节奏和均匀的喘息声。
一步,两步,三步……童小娟的心脏像一个不由自主的橡胶握力器,在自然的压力中,一张一缩,一开一合。
那天,童小娟正穿着那件米色的百褶裙。当许安然甩着充满阳光的手臂一个箭步跨上楼梯时,童小娟紧张得差点昏倒过去。此刻,是凌晨六点三十秒。天空泛着暗沉沉的流云。气喘吁吁的许安然绝对没有料到,顶楼会站着一位浑身白衣的女子。故此,就在童小娟回眸那电光火石的一秒间,许安然因受惊过度,噗通噗通从冰凉的楼梯上滚了下去。
温热且鲜红的血从许安然的鼻孔里拼了命往外涌。童小娟像个犯错的孩子,一面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一面手忙脚乱地从兜里掏纸巾。
童小娟真恨自己的百褶裙。如果时光可以倒流,她一定会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冲向另一个楼梯间,在六点三十秒之前消失得杳无踪迹。她宁可一辈子见不到许安然,也不希望许安然因为她的出现而受伤。
许安然捂着嘴巴冲出校门的时候,童小娟仍然站在顶楼的清风中目送他。她看着许安然头也不回的背影,泪水终于汩汩地飘落下来。
当天,许安然请了一整天的病假。童小娟实在不习惯没有许安然的篮球场。她很想知道,许安然现在究竟怎样,可又不知该问谁。于是,她逢人便说,你好,请问你有许安然的电话吗?
她跟应小枫喃喃地说,如果我得到许安然的号码,那我就在电话里向他表白。不管他是否愿意接受这荒唐的暗恋,我都不会再打听一切关于他的消息。
应小枫不知童小娟到底受了什么伤害,但他明白,童小娟已经决定放弃这段苦涩的暗恋。
那天,童小娟站在顶楼的风中,心里一直默默记数。从教学楼到城市的马路,许安然足足跑了1438步,在如此漫长的时间和距离中,许安然没有回头看过一次童小娟所在的位置。
凝视许安然渐行渐远的背影,童小娟忽然懂得,其实他从来都只是一面华丽的风筝。而掌控这面风筝的线,却根本不在她手中。
如果没有你
童小娟继续过着逢人便问许安然的生活。只是,她再不看许安然的球赛,再不为她尖叫,也再不去清晨六点的翠柏楼等他踩着晨曦幽光缓缓跑来。
演唱会那天,应小枫一直在等待。他买了两盒哈根达斯,站在人头攒动的露天广场检票口,心似火烧。童小娟一直没有出现。是她没有看到纸巾的门票吗?还是她从始至终都不愿和应小枫欣赏这场难忘的演唱会?
彩灯啪地暗了下去。周围瞬时尖叫起伏,荧光乱舞。希望如同薄脆的纸屑,被狂风撕扯得支离破碎。当身着黑衣的陈奕迅低着头唱出《兄妹》里的那句不能相爱的一对,亲爱像两兄妹,应小枫的眼泪终于在震天的呼声中决堤而出。
童小娟根本不知道那包纸巾里深藏的秘密。此刻,那包辗转流离的纸巾正安躺在许安然的卧室书桌上。自从那天他归来浣洗沾满血迹的运动服,纸巾就一直被题海书山掩盖着。
高考像一阵无情的飓风,把所有该属于十八岁的欢声笑语都吹打得无迹可寻。童小娟奔入题海训练后,应小枫彻底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争分夺秒的忙碌迫使每个人都在遗忘和学习无关的事情。没人在意应小枫的孤独。
高考结束后,童小娟又回到了疯狂追问电话号码的日子。其实,她一直都记得许安然的电话,只是她从来都没有勇气敲响它们。偶尔,站在公用电话亭里,踟蹰半天,还是无法按下最后一个数字。
许安然到底知道了童小娟这个名字。有人在电话里幸灾乐祸地告诉他,许官人啊,你知道吗?咱们学校有一个叫童小娟的姑娘,似乎爱你爱到发疯了,见人就问你的号码……
气急败坏的许安然,为了彻底和童小娟划清界限,不但在临行前给她打了个电话,还决定把那包没有用完的纸巾还给她。
童小娟认得许安然的电话。还没按下接听键,双手就已经抖到不行。
许安然的冷言冰语,彻底冻结了童小娟的如花笑靥。许安然毫无顾虑地说,是童小娟吗?我不知道自己有没有见过你,但我肯定,我绝对没有喜欢过你,所以,请你不要再四处打听我的消息,好吗?还有,纸巾里的这张演唱会门票我到今天才发现,实在不好意思……
没等许安然说完,童小娟就已经轻轻压了电话。她忽然想起另外一个人。他陪她翘课,上学,吃饭,聊天,陪她看许安然的球赛,陪她赶往清晨六点的翠柏楼,陪她打听一个熟到不能再熟的电话号码……
她恨自己那么不聪明,一直没有猜到应小枫喜欢的是自己。她其实早就应该想到,应小枫会把另外一张门票放在哪里。
童小娟鼓足最后的勇气给应小枫发出高中生涯的最后一条短信。她说,直到今天我才明白,其实没有许安然,我一样可以活得潇洒如意,可如果没有你,我的记忆,将会变成一片干涸的白沙地。请问,如果我要寻回昨天的记忆,该去哪里?
半小时后,应小枫发来彩信。他穿着被风涨满的白色衬衣,站在莽莽山林间,笑容如同波光粼粼的湖面一般灿烂。
他说,童小娟,我在一千里之外的城市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