觐见完皇上之后,张正找来了兵部尚书田荣、刑部尚书张鹏以及大理寺卿周子童商量对策。此三人皆由张正引入内阁,是其权力集团的核心人物。
“今晨与陛下所议之事你们也都知道了,老夫想听听你们的意见。”张正道。
田荣是个急脾气,首当其冲道:“武林之患若是不除,对朝廷始终是个威胁,既然这次抓住了他们的把柄,自然要果断出手,一鼓作气将之荡平!”
张鹏跟着道:“田大人说得在理,我等苦武林之患久已,只是碍于皇上的袒护无从下手,如今皇上既然放手,我等自然要把握住这千载难逢的良机!”
“时不我待,首辅大人,您就下决心吧,我等必誓死追随!兵部早已为这天演练过多次,就盼着您一声令下!“田荣激动的道。
二人一通游说下来,发现张正仍旧一脸平静,没什么反应,张鹏不解,问道:“难道大人还有什么顾虑不成?“
张正没有作答,而是问一直没有表态的周子童道:“周大人,你怎么看?“
周子童犹豫了一下,回道:“正如刚才二位大人所言,以往武林在皇上的袒护下有恃无恐,现在皇上态度有变,确实是千载难逢的机会,只是。。。“
见周子童欲言又止,田荣急道:“都什么时候了?周大人说话怎么还如此吞吞吐吐!大敌当前,我们应当齐心协力才是!难道周大人怕他们不成!?“
“田大人您。。。“周子童显得十分委屈。
张正见状突然猛的一拍桌子,屋子里的气氛瞬间紧张了起来。
周子童忙道:“大人息怒,下官本应知无不言,只因话题敏感,于是有些犹豫,这才惹得田大人误会。恕下官直言,武林虽历经新政洗礼,但根基尚且牢固,我们行事万万不可操之过急。“
“你是在质疑首辅大人新政的效果吗?“张鹏问道。
“在下不敢!这些年来尽管我们一直在设法削弱武林,大人的新政更是在财政上给了武林当头一棒,但下官发现,在短暂的混乱过后,他们已然找到了应对措施,其整体实力没有明显的收缩的迹象。究其原因,不得不归结于现任盟主领导有方。若各位大人不信,可以对比下过去,在其就任之前,武林内部各门派之间恩怨仇杀司空见惯,各门派相互制衡,那时武林的实力根本谈不上对朝廷有任何威胁。可自从现任盟主就任以来,怀柔各派,武林在休养生息中不断壮大,直到如今可以在朝廷中与内阁分庭抗礼。”
“那周大人认为我们该如何是好?难道还要继续放任他们不成!?“田荣问道。
“那到不是,依在下看,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只要设法除掉他一人,武林实力必将大减,届时再动手不迟。”
田荣听罢很是不屑的道:“周大人休要涨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难道朝廷的几十万大军都是吃素的!?收拾一个武林还用耍如此手腕?”
“您说的没错,只要朝廷倾尽全力,区区一个武林又怎能抵挡。可是您能确定皇上会允许我们这样做吗?“周子童反问道。
“这个。。。“田荣突然犹豫了起来,因为他知道,皇上在用兵这件事上向来谨慎。
“我等若冒然向武林发难,而皇上又不愿大动干戈。。。。“周子童继续道。
田荣听罢也不禁倒吸了一口冷气,道:“会被当做替罪羊?“
周子童点了点头。
“这也正是老夫所担心的,老夫本来想像田张二位大人建议的那样大干一场,可皇上对武林的态度尚且不够明确,虽然这次破天荒的开了条口子,似乎也只想敲山震虎,不愿大动干戈,倘若我们冒然行事,怕是真的会惹祸上身。如此一来,周大人的想法到是切合实际,只是实施起来也绝非易事!周大人你可有具体方案?“
“我们可以借私银一案做做文章,除掉或者哪怕赶他下台。“周子童道。
“武林盟主的任免是有各大帮派提名并由皇上决定的,我等能做的实在是有限啊。”张正叹了口气道。
直至讨论结束,几人也未能制定出一套具体的行动方案。三人走后,张正一人独坐在书房里陷入了沉思,虽然自己在官场上一路披荆斩棘,但这么多年下来,与武林之间的博弈却时常无功而返,他比谁都清楚,自己的这位老对手李盟主绝非等闲之辈,尽管这次占据了一定主动权,可还是没有十足的把握取胜。可一旦这次仍不能有所建树,那么将来恐再难凝聚力量发难武林,这样一来,自己的理想和抱负或将永远化为泡影。
思来想去,张正突然萌生了一个大胆的想法,为什么不去他府上当面试探下这位老对手的虚实?对!为什么不呢!
张正打定主意的同时突然又犯起了难,心想又该以什么形式和名义前往好呢?正式的拜访肯定不妥,因为这样会给属下们传递出与武林关系缓和的错误信号。可又该找个什么由头呢?正犯着愁,目光落突然到了一旁摆放着的棋盘之上,这令他灵光一闪,想到了一个主意。心想,都说此人棋下得好,不如就以切磋棋技的名义低调前往。想到这里,张正换了套便装,随后乘一顶小轿从后门出发前往李府。
李盟主正在书房看书,突然有家丁前来禀报:“老爷,外面有人求见。”
“哦?哪位?”李盟主问道。
“嗯。。。他不肯跟小的透露,这是他的拜帖,非要您亲自过目不可。按说这种情况不该向您禀报,但我注意到此人相貌谈吐不俗,拜帖相较他人也要精致许多,不似一般之人,怕误了事,故才破了个例。”家丁边说边将拜帖递了上去。
李盟主接过拜帖打开一看,不由得吃了一惊,心想怎么会是他?平复了下心情后,对家丁道:“哦,是一位老朋友,你先下去吧,哦对了,此事对内对外都不要声张,我亲自迎他进来便是。”
“啊!?”因为此前从未遇到过这种情况家丁愣了一下。
“怎么?”李盟主道。
“哦,小的明白,那我先去忙别的事了。”家丁赶忙回道。
张正坐在轿子里于李府外等了许久仍不见有人前来便开始有点焦躁,心想难道他不愿见我?哪我岂不是自讨没趣了?正心烦意乱之时,就听轿子外有人低声说道:“张大人,有失远迎啊。”
张正掀开轿帘一看,外面说话的不是别人,正是李盟主,只见他一身便装正笑呵呵的独自一人站在轿外,样子仿佛像是一位和蔼可亲的老友。张正先是寒暄了一句,随即便掀开轿帘走了出来。
“都说千岁的棋下得好,在下今天特意前来向您讨教一二,本应提前跟您打声招呼,怎奈在下这份差事难做,每天如无头苍蝇一般,总是不能如愿。今日恰巧路贵府,突然心血来潮,想着您会不会也刚巧有空,便厚着脸皮过来看看。”张正笑着道。
“首辅大人客气了,您能赏光前来赐教,那是老朽的福分,别说老朽闲来无事,就算有事也要放一边去啊。只是说到下棋,老朽这十几年来都没什么长进,哪里敢跟您切磋,惭愧呀。不过,既然您大驾光临,老朽也不好推辞。”李盟主回道。
“千岁过谦了,既然千岁赏光,那在下今天就恭敬不如从命了。“张正客气的道,说罢便随李盟主走了进去。
二人边走边聊,这次拜访突然令张正觉得自己的胆识和魄力都在李盟主之上,便自鸣得意的调侃道:“千岁与在下相识这么久,怎么也不抽空去府上坐坐?是不是碍于外面那些流言蜚语有些害怕?其实,不至于嘛,何况您还有一身举世无双的武功,谁又能奈何的了您?您看在下,一介书生,手无缚鸡之力,不是也之身到您这里来了吗?哈哈哈!”
“哪里哪里,大人想歪了,老朽是看大人日理万机,怕耽误您治国理政,故不愿上门叨扰。再者,老朽上了年纪,越发感觉没有了见贤思齐的勇气,与您偶遇都自觉相形见绌,哪里还敢登门献丑,惭愧呀!”李盟主道。
说话间,二人一前一后来到了书房。李盟主没有如往常一样唤下人前来招待,而是亲自动手为张正备茶。张正则借此功夫四下打量了一番,只见这间书房并不十分宽广,也没有什么拿得出手的陈设,与主人的身份着实不符,更无法与自己的奢华书房相比。张正看罢泛起了嘀咕,心想怎么此人身居高位怎么书房却如此寒碜?转念又一想,对于一个粗人,书房不过是用来装点下门面而已,也没什么奇怪的。
想罢,张正继续环顾四周,他注意到桌案上的砚台里还残存着墨汁,笔架上的笔也微微湿润,显然是刚刚被人使用过。桌案旁坐落着一个书架,上面整齐的摆放着一些书籍。这令张正十分好奇,于是起身来到跟前,指着书架道:“这些都是武学典籍吧?”
“哦,大人若是感兴趣,翻翻便知。”李盟主回道。
听李盟主这样一说,张正自然不会客气,他迫不及待的想要印证一下自己的判断。然而当他蜻蜓点水似的将这些书籍从头到尾过了一遍之后却发现它们和自己的想象大相径庭,里面居然连一本有关武学的典籍也没有,反而都是儒道释之类,他更是注意到,这些书都被反复做过注释,说明它们都被认真研习过。看过之后,张正不解的同时也心生出一丝莫名的敬畏。
“让大人见笑了,您好像是有什么疑问?”李盟主见张正若有所思,于是问道。
“哦,不瞒您说,我一边翻看这些书一边琢磨,难道你们武林中人的功夫都是从这些书上学来的吗?怎么您这里竟连一本有关武学方面的典籍都没有呢?”张正问道。
“大人真会说笑,若是能从这些书中学来功夫,那您还不得成武林第一高手?哈哈哈!老朽看这些书不过附庸风雅而已,也顺便了解下你们读书人都看些什么。至于武功,苦练就是了,用不着翻书。”李盟主回道。
“哦?感情您得空都在琢磨我们啊!?您这可真是做到了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呀?”张正话里有话的道。
“琢磨二字不敢当,不过,要不是您总喜欢摆龙门阵,老朽到真是早就该颐养天年了。来,咱们还是边下边聊吧。”李盟主道。
随后,二人相向而坐,你一子我一子的下了起来。
“方才您说在下爱摆龙门阵,这话真让在下好不是滋味,想想自己的命可真是苦啊,整日劳心劳力还处处得罪人,不像您身居高位却悠闲自得。“张正道。
“老朽真是糊涂,一不小心便戳中了大人的痛点。大人为国为民殚精竭虑劳苦功高,不像我们武林中人行事鲁莽让大人劳心,处处显得多余。“李盟主道。
“您这话说的可就见外了,你我同朝为臣都是为国效力,哪里会有多余之说?不过,要是顺着千岁的话去想,您说这天下要真没了武林又会是个什么样子?会不会因此而多出若干双劳作之手?天下又会不会因此更加富足安定?”张正话里藏针的问道。
“哈哈,您这样说想必一定是在念着您过去那顶三十二人抬的大轿子吧?”李盟主笑道。
“诶?千岁这是从何说起?“张正故作镇定的反问道。与此同时,暗地里却颇有些心虚,毕竟自己因生活奢靡而为百姓诟病是尽人皆知的事,而自己曾经重金打造的那顶三十二人抬的轿子,更一度成了这一切的标签。
“若非我们这些武林人士让您分了心,您的日子一定还会像以前那样安逸。”李盟主回道。
“您瞧瞧,您又在揭我的短了不是?这又不是在朝堂之上,打住,打住。”张正笑着摆了摆手道。
“老朽打个趣而已,大人不必挂怀,既然大人不喜欢听,老朽不提便是了。不过,说实在的,倘若人人都能安居乐业,谁还愿加入我们武林,过刀口舔血的日子?“李盟主指着棋盘一角继续道,“您看这几粒棋子,落在这里后便没人再理会它们的死活了,也就是所谓的弃子。其实我们武林中大部分人都曾像这些弃子一样。这些人无依无靠,而武林呢,就像这个棋篓,将它们收拢起来,给他们立规矩,教他们学本事,若非如此,他们便可能变成流寇,国家还哪里来的富足安定一说?”李盟主道。
“诶?听起来也很有道理嘛!可是,”张正停顿了一下,继续道,“这么多人听您的号令,难免让大家有些紧张不是?”
“这就要看您了。”李盟主回道。
“嗯?看我?在下不太明白,还望千岁明示。“张正不解的道。
“道理其实很简单,您将天下治理的越好,这弃子就越少,武林中人自然也就越少,那听我号令的人不就跟着少了吗?”李盟主回道。
“哦?如此说来,您到真的是在为国家效力,为皇上分了忧了?那依您来看,你我又有什么不同呢?”张正接着问道。
李盟主哈哈一笑,回道:“这种问题,以张大人的见识怎么会不知道?老朽怎敢班门弄斧。”
“千岁过谦了,您还别说,这事我还真就没想明白,按说同是为国效力,怎么在外人眼里,咱们就好像势不两立一样?”
李盟主摆了摆手,道:“哪有那么玄乎!殊途同归而已,只不过张大人高瞻远瞩,考虑的都是千秋万代的福祉,而老朽一介武夫,想的不过是给自己和那些走投无路之人找条活路罢了。”
“千岁过奖了,在下哪来的高瞻远瞩,不过是当差吃饭而已,要说高瞻远瞩,普天之下唯皇上一人而已。不过,听您刚刚提到这‘活路’二字,我便突然想到件事情。都说这老百姓活得真是挺不容易的,赋税,徭役,兵役哪样都不能少,可尽管如此,还是会有人为了一己私利不给他们留活路啊!”说到这里,张正故意深深的叹了口气。
“哦?什么人竟如此恶毒?难道又是哪里出了贪官污吏?”李盟主问道。
“非也,哎,一言难尽啊!您有所不知,就在不久前,滁州知府查获了一笔运往京城的私银,数额高达一百万两,要是这些银两来路正当也就罢了,最多不过税款上的问题,可令人气愤的是,有证据显示,这些银两竟是搜刮民脂民膏所得!”张正回道。
李盟主听罢不由得一惊,张正的表述令他迅速联想起了李清风曾提到过的事情。李盟主心中暗想,难道李清风所玩都是真实的?不然又怎么会这样巧合?不过现在也由不得再多想,于是他故作平静的问道:“谁会有这么大的胆子?”
“哦,案子还没结,不好随便下结论,不过那些银两上都印有琅琊派的标志。皇上已经得知此案,并责成内阁查办,只是千头万绪之下,在下暂时也是无从下手啊。”张正回道。
“琅琊派!?。。。”李盟主惊道。
没等李盟主往下说,张正故意打断道:“千岁不要紧张,您这步棋下的不对劲儿呀,刚才我还很被动,现在都快将您的军了,您一定是被刚才的事儿分了心。今日不论公事嘛,专心下棋就好,再说了,此案还无定论,待我查实后再呈递于您不迟。”
“哪里是分心的缘故,老朽能力实在有限,大人棋艺果然了得,步步为营。”李盟主道。
“将军!”张正道。
“哎呀,看我说什么来着!?佩服,佩服,老朽真是甘拜下风。”李盟主笑着道。
“承让,承让,不小心抓了您一个马虎眼而已,胜之不武,胜之不武。”张正道。
“哈哈哈哈!”李盟主大笑了起来。
张正向外张望了一下,道:“天色不早了,在下该回去了,千岁也早些安歇吧,改日再向您讨教。”
“大人请便,老朽就不留您了。来,我送您从后门离开。”李盟主道。
“后门?这是何故?”张正问道。
李盟主笑道:“大人这是明知故问啊。”
张正心领神会,感叹道:“千岁洞悉人心,体贴入微,在下打心里佩服!要不是。。。哎,算了,不说了。”
“大人过奖了,老朽明白您的意思。不过,也不必遗憾,你我虽身居高位,但皆身不由己,各行其是罢了。”李盟主道。
“说的妙!恐怕其中滋味也只有你我能懂,告辞了,千岁保重。”张正施了礼道。
“保重!”李盟主回礼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