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的回春宴在广尊太后的清宁殿举行,中午时已办了一场接待关系疏远的王亲。晚上再有一场,大小宫妃、王爵、外嫁王姬准点齐集。
宴内灯火通明,珍馐百味,歌舞升平,金碧辉煌,繁华景象可想而知。
清宁殿外就寂静就多。德明一路提气疾走,刚到月韶宫,她一拍大腿,暗道自己越急越慌乱。
妃子住的地方称“宫”,只有王上和太后的寝宫叫“殿”。晋贤早就在书信提及搬至亭海殿。
德明终行至“家门”,亭海殿虽有烛光照明,却少了些人声显得肃静。
宫女小翠坐在樟树下,手里捯饬着木篮的女工,瞥见有个熟悉的身影闯进来,当即泪眼婆娑,扑跪在德明的脚下。
“主子,您可回来了,奴婢日日夜夜都挂念着你呢!”
“小翠……先起来。”德明见着她,也是百感交杂:“季秋姑姑的病况如何?”
“姑姑她……”提起这个话题,小翠泪崩涌下,她哽咽着道:“姑姑这一年病魔入侵,总是整夜整夜的咳嗽,上月月头忽然晕倒后就卧床不起,病情每况日下,太后为姑姑请过御医,御医说、说姑姑气数已尽,但吊着一口气,不肯安息……姑姑是留着一口气见王姬最后一面呢……”
“我知道了,先帮我更衣。”
德明急急忙地换上云霓裙,顾不上衣服不合身而带来的不便,腰挂药草驱味的香囊,勿勿赶至后殿杏花树旁的房间。
她站在门口停住了脚步。
房内昏暗,只燃一根拳头大小的红烛,随风忽闪忽明。借着这点微光,德明看清了,有个小宫女趴在床边掩面抹泪,床上躺着一个虚弱的老人。她其实只有四十多岁,却因病魔缠身,结了一头稀疏银发,面部浮肿,一块一块的黑印,眼睛紧闭,气息若有若无。
德明小心翼翼地向前挪去,越是走近气味越是难闻恶心,越是能感受到那个慈爱的姑姑此刻有多么痛苦,佛仿无声的悲吟。
“姑姑,姑姑,瑶儿回来看你了……”德明的声音像是蜜蜂鸣叫,轻轻的,细细的,怕吓到季秋似的。她镇静地警告自己,一定不能哭,不能让姑姑不安心。
季秋慢慢地睁开眼睛,虚弱地看着一脸愁苦的德明,死气沉沉的眼睛才焕发了欢喜:“王姬,王姬,奴婢还以为死前都见不着王姬了。”
“姑姑不许胡说,须静心养病,瑶儿会伺奉姑姑终老的。”
“姑姑怕没有这个福气了!当年、当年带你进宫,都不知道是对还是错的。瑶儿有没有怪姑姑?”
“怎会怪责姑姑呢!没有姑姑带我进宫,恐怕早就饿死了,哪来今天的荣华富贵,人人敬拜的尊贵身份。姑姑对瑶儿的好,瑶儿一直铭记于心。犹记得当年姑姑本有机会出宫嫁人,但害怕瑶儿一个人在这深宫里孤苦无依,才放弃了……”言到此处,德明已是泪流满面。
“唉,姑姑都知道,瑶儿从进宫的那一刻起就不容易,姑姑都看在眼里,晋贤太后看似对你视如已出,但也不过是把你当作王上的替代品。”
德明心里一酸,抹抹泪痕道:“姑姑糊涂了,能成为理玄国王姬是莫大的荣幸,总比饿死好。没错母妃是因为我和王上同月同日同时辰出世才收我为义女,但相处了这么多年,感情没有正午当空的阳光猛烈,也有月下溪边孱孱流水的温馨。”
“王姬……”季秋缓缓伸手,德明连忙抓住。
“这是我的亲人,这两年才进宫的。”
季秋指向床边服侍的小丫头,德明点点头:“你放心,我会照顾好她,过些日子,帮她寻个好人家,安安稳稳地过日子。”
谁料那丫头忽然跪倒在地,止不住地摇头:“王姬,我不嫁人,我要一辈子伺候你。”
这?
“我受王姬太后的恩惠,才有能力接济我弟弟一家,他们对王姬很感激……安沅是我的外侄女,先留她在身边两年,给她一个报达王姬的机会!”
“这又有何难,我答应你!”
季秋终于放下心头大石,心愿已了,生命也走到了尽头:“你们要好好……好好……相互要照应……”死神最后也没让她把话说完,但季秋已经走得无牵无挂。
“姑姑……”那个小丫头扑到床头放声痛哭,悲天惨地的哭声中,有着不舍,害怕,彷徨……
德明对季秋的感情绝不会比那小丫头少,她也想好好地为季秋哭一场,不过她是理玄国的王姬,对一个奴婢哭丧成何体统,传出去了又该为那些虚荣八卦之人提供了茶余饭后的谈资。
“你也不要太伤心,姑姑病了这多久,死对她来说是一种解脱。你叫什么名字?”
“奴婢叫安沅。”
“好,安沅,明日有专人拉姑姑的尸身去火化,然后你领一笔钱带姑姑的骨灰回乡好好安葬……不过你一个小女孩带着骨灰,怕不怕?”
“那是奴婢的亲姑姑,奴婢不怕。”
“那就好,跟在本姬身边,得有点胆量。好了,本姬得赶去回春宴,许多人看见本姬回来,再不出现,麻烦怕是找上门了。”
安沅点头道:“恭送王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