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方才一番话说得当真是大快人心!瞧那姜姨娘的脸色,怕是被姑娘你气得不轻呢!”星雪一扫方才的阴霾之气,掩嘴偷笑着,表情明朗松快。
陆晚霏暗自松了口气,并不似星雪那般得意。
前世积压在心头多年的委屈,虽是消减了几分,却也不过是九牛一毛罢了。
热血涌上心头化为脸颊的红晕,在拂面而过的夜风里渐渐消褪,仿佛并未发生方才的一切似的。
推门而入,红木雕花圆桌旁倚着一妇人身影,又一模样娇俏的婢女立于身后伺候着,见陆晚霏进来,福身行了礼。
妇人身穿绣着如意牡丹的紫红襦裙,朵朵花开似若暗夜里的浮灯,美艳非常。
陆晚霏迎目而望,妇人清冷的面庞如精雕的寒玉,叫人只敢止步观赏。
只对视了一秒,妇人垂眸轻吐了一口气,吹散了瓷杯上方萦绕的雾气,“回来了?”
“母亲。”陆晚霏略显拘谨地唤了一声。
“你若是身子不适,明日我便叫郎中来家里为你瞧瞧。”秦氏抿了口茶水,不冷不淡地说道。
“我已无碍,母亲不必挂心。”
“可我瞧着你今日的所作所为简直是昏了头了!”妇人重声将瓷杯掷于桌面,发出一记沉闷的声响,继而剜了一眼陆晚霏。
陆晚霏未曾说话,灵动的双眼变得有些呆滞,甚至有些失望。
秦氏斜睨着陆晚霏,感到又生气又可笑,“你今日是怎么了?竟敢插手陆家的这些破事,你以为你父亲、你祖母,会为此念着你的好?”
陆晚霏咬了咬唇,忍不住问道,“母亲,连你也觉得我做错了吗?”
“一味地忍耐只会让敌人愈加放肆,我受够了那些被压迫、被凌辱,活得连狗都不如的日子!他们带给我的苦难,我都要一笔一笔讨回来!”陆晚霏干脆一吐为快。
她握紧拳头,回想起那些人鄙夷的目光,疯狂的笑意,骨子里的恨意便开始肆意蔓延。
秦氏觉得陆晚霏的想法极其幼稚,一个字也不愿多听,“呵,你要怎么讨回来?和姜氏那贱人斗两句嘴,好叫她在你父亲那里吹吹枕边风,给你一顿打?”
如此不过脑子的做法,亏她想得出来。
“不,我不会再接受这种是非不分的惩罚,绝不!”陆晚霏斩钉截铁地说道。
看着陆晚霏眼底决绝的光芒,秦氏竟说不出话来,良久才敛下怒气缓缓开口道,“晚霏,你年纪还小,根本不懂人心的险恶,那姜氏可不是吃素的,任凭你三两句话便能打发了去。”
“若真是这么好对付的,我也不会任由她进陆家的门。”秦氏对姜氏的厌恶可想而知,无奈没人家那样魅惑人的手段。
“母亲,我知道你的顾虑,可我的逆来顺受只会换来她的肆无忌惮,我不是她的奴隶,我不愿意臣服。”陆晚霏的嘴角带着些许苦涩,眉眼间如同阴云密布一般,压抑得叫人透不过气来。
秦氏深深沦陷在陆晚霏眼底的那团黑雾中,如临无尽的深渊。
“你若执意如此,那我便遂了你的心意。但我绝不会为你在你父亲面前求情。”秦氏撒手转身走到一旁,冷声道。
陆晚霏咽了咽哽在喉头的苦涩,哑声笑道,“多谢母亲。”
她从未奢望过秦氏会帮她,一刻也不曾。
“弋雪,咱们回去。”秦氏余怒未消,也不再规劝,抬手搭在婢女弋雪掌心,迈步往门口而去。
“母亲,还有一事。”陆晚霏转身急急开口道。
“这私塾,我不想去了。”
“为何?”秦氏脸上闪过一丝惊讶,可想想陆晚霏今日的举动,她此刻说出这话倒是不足为奇。
陆晚霏温声道,“我一个女儿家,与其上私塾还不如在家中学些女工实在些。”
前世的私塾可不是白念的,四书五经、诸子百家她说不上精通,但到底还是知晓些。这一世若是免了去私塾的路径,想来能省下许多不必要的麻烦。
最重要的是,她不想再结识祝暝笙......
“我原以为你方才的话是认真的,现在看来不过都是玩笑。”秦氏反倒轻快一笑。
“若不是那姜氏想将陆晚霜送去结识结识有钱人家的公子哥儿,你以为你父亲会张罗此事?”
“左右你不会是沾了陆晚霜的光。如今你说不去,倒是合了姜氏的心意。”秦氏挑眉望了陆晚霏一眼,似笑非笑。
陆晚霏略一沉吟,犹豫不决。
秦氏转身由弋雪搀着,抬步下了台阶走向云梦斋的院门,消失在夜色中。
“姑娘,夜深了,咱们也回屋吧。”星雪小心翼翼地说道。
陆晚霏凝视着西厢窗纸上晃动的人影,心上如压着巨石般难以释怀。
祝暝笙无疑是她心底的一根刺,她不愿触及,只想逃开。
可若是为了肃清心中的怨恨,或许那些伤痛是她难以躲避的。
“星雪......”陆晚霏喃喃自语道。
“奴婢在呢。”星雪的嗓音如同夜莺一般,婉转动听,不见丝毫消沉。
“明日早些叫我,别误了时辰。”陆晚霏用尽全身气力说服自己。
星雪弯着眉眼露出笑意,“是,姑娘放心。”
夜已深,月光从窗棂的缝隙里偷偷溜进,洒落在青灰色的地砖上,目及之处透着丝丝寒意。
陆晚霏辗转难眠,今夜的一切都让她感到不真实。
她起身披上梅红织金罗衫,赤足走到窗前,抬手想要抓住那皎洁沉静的光芒。
“吱呀”一声,屋门被慢慢推进,晃动的烛光隔着薄纱鲛绡帷帐晕成了明黄的暖色,渐渐靠近。
“姑娘怎么起身了?”星雪进屋来给起夜照明的油灯添油,一看见陆晚霏赤脚站在窗前,忙放下烛灯去将床前的云烟攒珠绣鞋取了来,为陆晚霏套上。
“星雪,若前世有一个人将你打得遍体鳞伤,你今生可还会原谅他?”陆晚霏望着月色,似是自语。
“前世?今生?”星雪听得有些糊涂,这前世的账今生该如何算清?
“罢了罢了,你这小脑瓜怕是掰扯不清了。”陆晚霏看着星雪苦恼认真的模样,不禁发笑。
“我只知道,若是有人欺负我,我总有一日是要讨回来的!”星雪甩了甩脑袋,乌溜溜的眼睛里闪着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