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寻断剑与爷爷一起，坐在家里的井旁边，抬头看着天上飘来飘去的雪花，构成了一副坐井观天的立体构图。
“小剑，明年你有什么打算？“寻常见手上接了几个雪花，看着在手掌心倏忽之间变成水。
寻断剑漫不经心，“爷爷，赏雪呢？明年还能干嘛呀，好好学习，天天向上。明年就大二了，感觉时光荏苒……”
寻常见拍了他孙子一巴掌，“不要把应该做的搞成是目标好不好？我问的是打算，常规的事情能叫打算吗？比如说，跟梦残云确定恋爱关系，比如说考个全班第一，比如说练剑到某种状态……怎么感觉你去了趟大学，还不如以前了？越学越倒退，听不懂人话了。觉得自己很了不起吗？”
寻断剑这才有些着急，他是个好孩子，虽不知什么触动爷爷的心弦，但此时此刻，还是垂首附耳倾听为上。
“你现在坐在井边，你觉得是不是在坐井观天呢？”
“不是，坐井观天是指一直呆到井底，只能看到井口的那片天。”
寻常见看雪越下越大，踢两脚寻断剑示意他起来。然后两人就都坐在屋檐下。
“韩愈写的＇云横秦岭家何在，雪拥蓝关马不前＇这首诗，知道在说什么，给谁说，在何时何地吗？”寻常见看着地上一层薄薄的雪问道。
“应该也是个冬天吧，是不是发生在蓝田县附近呢……至于说什么，好像这诗不止这两句的，看字面意思是表达老无所依踌躇不决的。”寻常见怯怯的问道。
寻常见的表情忽然有些暗淡，“诗名是《左迁至蓝关示侄孙湘》，写给他的侄子韩湘，也就是传说中的八仙之一韩湘子。蓝关就是今天长安市蓝田县附近附近的蓝田关，你没去过吧？不知道蓝田关就是《史记》上写的峣关，更不知道就是在这个地方，刘邦第一次占领秦咸阳城。他所说的秦岭，就是峣山，也是秦岭的一部分。关键是，你这半年，似乎都是在学校附近打转，长安周边的乾陵，兴平的茂陵，蓝田关，白鹿原，太白山，华山一个地方都没去过，是不敢去还是不想去呢？花不起钱吗？”
“爷爷，我还真是为了省钱，你不知道车费有多贵，再说路线也不熟……”
“孔子曾给他弟子说过，做人要居之无倦，行之以忠。我觉得你就是懒，跟有钱没钱没关系。就如同坐井关天这四个字，我最讨厌的就是这个＇坐＇字，天地小点没关系，心要大。心怎么变大，坐着就会变大吗？要去感受去体悟，要行万里路，跟书上的学校里讲的结合起来，而不是夸夸奇谈，在井底恬淡安然！”
寻断剑站起来看着寻常见，不清楚该如何应对，心里却念叨着“坐困愁城，坐以待毙，坐失良机，坐卧不宁……对，自己现在就是坐卧不安的状态。”
“爷爷，你怎么了，这大过年的忽然这么激动，我不就是在井沿上坐了会嘛，你不也一样吗？我就一普通大学生，总不能为了首诗，就大老远的去蓝田关考察吧，这个又不能挣学分……”
“坐井观天这个成语也是出自韩愈写的《原道》，写的不错，里面那句现在＇人之好怪也，不求其端，不讯其末，惟怪之欲闻。＇说的非常精辟。我是有感而发，可能会有些急躁了，小剑你自己确实要有追求那种苟日新，又日新的理想。不能懈怠，不能懈怠，不能懈怠……”
寻断剑听到这连续三遍的“不能懈怠”，百感交集，是因为过年自己懈怠了吗？
没有给他瞎琢磨的机会，寻常见指指寻常见放在屋檐下的木剑，面色疲惫，“练剑就是炼心！昨晚你在涝池旁，无意间都是郁闷与不满吧，你不知不觉的，把剑当成了你的好伙伴，在向他倾诉，他就回应你以灵性，隐隐有突破有剑的苗头，但不稳定，中间的事情你有回味吗，是不是每次突破都是心有所感，有所想呢？之所以说你懈怠，就是说这些你都要主动寻求，不是坐等。我累了，你回家帮你爸妈收拾柴火去，雪越下越大了。”
寻断剑回到家后，就看见孙小伟坐在他们家炕上，看着带着雪花的电视节目发呆，旁边桌子上放着的花生与糖果都没有动过看他进来了就猛地坐了起来，拍拍他肩膀，“伙计，昨天晚上不好意思啊。”
寻断剑抓了一颗糖剥开糖纸，然后递给他，“为啥这么客气，你们不都有事吗？”
孙小伟含着糖，从兜里掏出一根皱巴巴的猴王示意，寻断剑摆摆手拒绝。
“伙计，我对婉瑜有好感你知道的，她被那个男生接走心里不舒服也是真的。但我能说是她的不对吗？不能。我算什么，她又是我的什么呢，对不对？”寻断剑自己也含了颗糖说道，话说这种花生糖还真不错，酥酥甜甜的。
“你表现的太大度了，我才感觉有点怪。婉瑜她对你是什么样的你也知道的，我就是把真实情况告诉你，你们俩的事情自己处理好么？”孙小伟笑道，“其实我觉得她配不上你，原因说不上来。你们俩这样也好，她呢，有点爱慕虚荣，也比较招男生。你说，你们俩真的好了，再来这么一出，我想你就不会这么敞亮豁达了吧，嘿嘿！”
寻断剑轻轻踹他一脚道，“你说的是个锤子！我爸妈也不让我谈恋爱的，以后这事咱俩在其他地方扯扯就行，不要在家里说了，她跟那谁的事情我不关心，把学上好才是正经，你说如果我在村里面朝黄土背朝天的话，估计早就扯了淡了……”
孙小伟呵呵笑，“不错嘛，看的够透彻，不过你心里怎么想就不清楚了，还是让我告诉你昨天晚上发生的事情吧……”顺带把他在孙婉瑜家里看到的，听到的说给寻断剑听。
“小剑，小剑，赶紧出来帮忙把柴火往没雪的地方搬，不然过年没柴火做饭……”，孙文贞的声音从窗外飘了进来。
孙小伟达成了目的，以自家也有柴火需要收拾为由走了，剩下寻断剑帮母亲收拾晒干的苹果树枝，花椒树枝，玉米杆往柴房里面放。农村为何需要柴火呢，一是为了点火方便，毕竟做饭的火炉除非特殊情况不是持续燃烧的，用柴火重新生火比其他方便的多。二是为了省钱，用煤贵呀，他家一般只有蒸馒头才用煤，其余炒菜煮粥烧炕都是用柴禾。三是为了把病树枝烧掉防虫，果树花椒树都需要修剪，不少树枝都是枯枝病枝，只掩埋不烧掉的话来年病虫害危害大，只能烧掉。
但柴火做饭最大的问题就是烟大灰密，烟熏火燎说的就是他家现在的厨房，一下雪或者下雨，厨房就是有烟囱也没用，大家都被熏成了兔子眼，主要是他妈把稍微有点沾雪的树枝塞进了炉灶里热水，还指挥寻断剑继续往厨房里搬湿柴。没办法，冬天猪食需要用热水拌，一天三顿日日如此，而且人也得吃中午还要为过年炸点红薯油糕呢。
“妈，无忧无虑去阿达了？”
“跟你爸去猪圈搭篷布去了，今天下雪晚上温度低，得提前把篷布拉紧把猪圈围住保温，不然猪感冒发烧多花钱……”孙文贞随口说道。
“妈，这咱家猪的日子过的美呀，饭来张口，还是热饭。衣来伸手，还是加厚塑料篷布衣服，再冷下去我爸还要给他们搭个煤炉子了！”寻断剑开玩笑道。
孙文贞一边往锅里加水一边笑道，“你和你爷在陌东村找的那个猪贩子不错，就是这俩窝猪有点小，他不收，不然过年也能自然给猪圈杀杀菌，你爸也能歇歇。还给猪圈生炉子呢，咱们家都没有生煤炉子，一个是容易煤气中毒，再一个费钱……”
“那梦残云来了你为啥生煤炉子，人家一走你就把火熄了，害的小伟来都得坐炕上。”寻断剑看着母亲被熏黑的脸庞笑道。
“想生煤炉子以后自己挣钱买煤，自己生火加煤，前前后后都是我在弄，你倒是摊个嘴轻松很。给梦残云生炉子还不是为了给你找媳妇么，不然人家到家里来看着……”
“看着什么？妈，人家有车，我们有吗？人家家里可能跟我们学校一样，烧锅炉有暖气片，咱家没有吧。而且那个煤炉子，你不烧上三五天不熄火，房子里还是冷的跟冰窖一样，你看人家去那屋打了个卯就上炕了，完全就是看着热，心里冷。我这媳妇靠你这七扣八省的，估计是没戏啦！”寻断剑一边往炉灶里填湿柴一边说道。
孙文贞把直径一米二大的锅盖往锅上一放，只听当的一声响，佯作生气，“去去去，看书去！学会调侃你妈了，咱家就是这么个条件，想那些以后自己挣钱添置，就是把房子收拾的跟紫禁城一样，农村就是农村，脏，两天给你弄得跟现在一样。以后你要往城里走，住单元房，有暖气片，有煤气做饭，好好学习以后找个好工作，不要懒不要懈怠，爸妈现在管不着你了，未来过好日子烂日子全靠你自己。我和你爸手脚不停大半辈子，就给你们创造了这么个条件，好也罢赖也罢，就这个样子。以后要靠你们自己，多学本事少浪，后头看能不能沾你光去省城！”
寻断剑悚然，不能懈怠这句，今天已经被提到了两次，爷爷是有意，母亲是无意。他拿起那本《汇编原理》，坐在炕沿顶着眼气赤眼阅读，你说这机器为何就不能像人说话一样呢，非要搞出这么多计算机语言。
外面雪已经变成了漫天鹅毛飞舞，窗子下的窗柩上也挂了几小团雪如棉花。他却只能在窗子的中间开个小缝透气。
窗户开大了，屋里炕上就会非常冷，但烟会散的快一些。更有威力的是那股味，很呛人，他有点忍受不了，就把窗再往外推希望缝隙开大点。
“啊！”一个声音从窗外传来，寻无忧似乎被窗框给撞着了，但她为什么躲在窗外不吱声呢？
放下书走出去才发现正蹲在墙角揉脑袋的寻无忧，脚底下有两团雪，还有寻无虑幸灾乐祸的站在门口。
寻断剑笑了，“看吧，偷鸡不成蚀把米说的就是你，脑袋没事吧？”刚走到妹妹跟前，就感觉脖子一凉，寻无忧哈哈一笑躲了开去，“不要以为你是大学生就不得了，看看，还不是着了我的道，嘿嘿！”
寻断剑笑呵呵的从脖子里扒拉出来雪疙瘩，忽地转身做加速状，吓得俩妹妹没顾上欣赏他哥被偷袭的囧样，就拔腿冲向门口。一会儿过去，就听见不远处银铃般的声音，“不敢追出来了吧，呵呵！”
寻断剑悄悄从院子里抓起两把雪，正蹑手蹑脚的往外走，却看见寻守义头顶雪花戴着耳套走了进来过来，脚下的湿脚印很显眼，“你不好好看书，玩啥？这次考到班上第一啦？”
学校把成绩单已经寄到家里来了，寻断剑除过英语与马哲，其余各科都没到80分，寻守义非常不满意，就是快到除夕也不满意，“花了快一万块，就换来这么个成绩，你还有心思闹。赶紧看书去，明年再这样，干脆回来跟我一起养猪种地，上了个大学，人就懈怠了啊！”瞪了寻断剑一眼，就从他身侧担着扁担及两个空桶走过。
寻断剑手里的雪变成水滴在地上也没有发现，俩个妹妹以抱歉的眼神看着他。他真的想大吼，“我努力过了啊，为什么大家都说我不要懈怠。为什么哦，不是我懈怠，是同学太厉害。”
这些话也只能自己想想，毕竟在爷爷眼里，自己是有练剑天分的。在父母心里，自己的成绩是有很大提升空间的。在自己感受里，我只想好好回来过个年，但这样下去，这年还能好好过么？
怎么忽然心里产生出“众鸟高飞尽，孤云独去闲”的凄凉感呢，在这举国欢庆的日子即将来临之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