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没到六点,天已经黑透了,重症监护室外的人已经整整守了一天一夜,无止境的痛苦和绝望让他们对除此以外的所有感觉都麻木了。
“你陪叔叔阿姨先回去吧,他们也都一天一夜没睡了,身体熬不住的。”沈子逸终于按捺不住凑到江艺凝耳边轻声说道,“还有你也是,这里有我守着,没事儿的。”虽然自己也是倦容满面,却仍然努力挤出微笑面对她。
“那怎么行,你也一整天没休息过了……”
“凝凝啊,你们都回去吧,我一个人留在这里就行。”江父打断了她,低沉的嗓音中不难听出无力。
“这样吧,你们回去,晚上我和叔叔在这轮流守着,大家也都能稍微休息休息。”沈子逸的提议,终于获得了大家的一致认可。
临走前,沈子逸送她到门口,心里始终忐忑不安的是“岳母大人”那神秘的一笑。
“刚刚你妈妈和你说我什么了吗?”
看着他皱着眉紧张的样子,江艺凝故作严肃,惹得沈子逸更加着急,搂着她撒起娇来:“哎呀你快告诉我嘛!好不好嘛急死我了!”
江母走在一旁暗中观察,看着两个小年轻腻腻歪歪,暗自偷乐,自觉地往旁边稍了稍。
他猴急却又不敢大声说话,小心翼翼地注意着走在一旁的未来岳母的动静,生怕她对自己有什么不满。江艺凝忍不住笑出了声,背过身去凑到耳边对他说:“我妈说这小伙儿还挺帅的。”
沈子逸紧皱的眉头瞬间就舒展开来了,腰杆子也挺得笔直,不知哪来了底气。
“不过我妈说你还有待考察,你可别得意忘形啊。”
“遵命。”沈子逸甚是乖巧,但一想到要和未来岳父单独相处一个晚上就头疼得很,这比高考还难,压力也更大,甚至不知道考题范围是什么,如履薄冰,步步为营,万一一不小心惹得未来岳父不满意,他俩的事多半是凉了。
再次回到ICU门口,沈子逸又乖巧地正襟端坐,不过这次没过一会儿,江父就紧挨着坐他旁边。沈子逸背挺得更直了,精神高度集中,江父双手抱在胸前,看了会儿手机,两者形成鲜明对比。
“你和凝凝什么时候认识的?”江父深沉的语气成功震慑住了他,话说回来,就算江父不说话,沈子逸也已经够焦虑不安了。
“十……十月份。”
“十月份认识的,到现在三个月就在一起了?”江父惊讶地看着他,“你们互相了解对方吗?”
“我承认我是因为第一眼看到她就觉得她真的好漂亮又有气质,所以想……”
江父突然大笑起来打断了他:“你们俩都不小了,还以为是过家家啊?这不是儿戏!”他严肃得让人害怕,不愧是校领导,说话间总夹杂着一种劝退学生时的语气,这可能就是职业病吧。
“叔叔,我和艺凝都是很认真的,我知道我身上有很多不足之处,甚至一些我自认为是优点的地方在你眼中也很普通,我现在确实还没有能力给她未来,但是你可能不知道喜欢一个人的动力能够让他做出多大改变。我不想去承诺什么,但因为她我现在确实正在努力一点点变优秀。”后来回想起来的时候,沈子逸也不知道他当时是怎么说完这段话的,“我不太会说话,但是日久见人心嘛,我对艺凝的真心我不怕时间的考验,多少年之后你问我,我还是这一句话。”
沈子逸说得坚定而又自信,然而说完后就后悔了,因为江父沉默了,一句话也没有说。他为了掩饰慌张拿出手机来看,心里忐忑万分,江父也淡定地玩着手机,实则在背后悄悄注意着他,心里暗好笑。
“你手机拿反了。”江父戳了戳沈子逸。
沈子逸才回过神,这时一名体形较胖的中年男子正在隔离门前东张西望。
“你是?”沈子逸赶忙起身询问,他可以说是将沈子逸从尴尬境地中解脱出来的救星。
“哦我是来看望江粲江先生的,我是他的同事张天成。”张天成出于职业病习惯性地伸出手。
还没来得及握上手,沈子逸就听到身后传来相当急促的脚步声。
“让一下,让一下!”几个身穿特殊无菌服的医生匆匆进入病房。
张天成透过开门那刹那看到了病床上昏迷的江粲,头缠绷带,面部肿到几乎认不出,让人无法联想起从前那张英气十足的脸庞。他吓到双手捂嘴,默念着“不关我的事,不关我的事……”
重症监护室中,陪护人员报备情况时的嘴仿佛开了二倍速:“体温上升,血压升高,脉搏缓而有力,呼吸深而缓慢。”
医生娴熟地拿小手电照向他的瞳孔,患侧瞳孔已经逐渐散大,对光反射迟钝。
“立刻准备静脉输注高渗降颅内压药物。”
“先用甘露醇、速尿脱水消肿,减轻颅内压症状,再用氨酰胺,抑制脑积液的形成。”护士长利索地准备好了材料。
“做好术前准备,头部备皮备血,随时做好手术的准备。”
“好。”
门外等候的人坐立不安,对病房内的情况一无所知,时间越久,心里越是煎熬。医生刚一推门而出,便蜂拥了上去。
“医生啊,江粲怎么样啊?”江父急得声音都哑了,心已经提到嗓子眼里。
医生推了推眼镜,一脸凝重地说:“病人脑组织的挫裂伤引起了脑疝,现在正在静脉输注降颅压药物,如果颅压仍然得不到减轻,那就要进行开颅手术来清除血肿了。”
“开颅手术……”江父听了之后,眼前一黑,往后一倒,差点晕了过去。在沈子逸的搀扶之下,坐到了旁边的休息区。
张天成又叫住医生追问道:“开颅手术风险大吗?”
医生看了他一眼却欲言又止。
“那开颅手术会有什么后遗症吗?”张天成拦在医生面前。
“脑部动手术,后遗症肯定是有的,最常见的就是损伤脑部的神经或者大脑组织,恢复时可能会出现语言或者听觉问题,还有下肢等功能障碍。他目前这个状况,家属要有一定的心理准备。”
张天成木愣愣呆滞在原地,回忆起搭建舞台的那一天。
1月13日中午,嘉艺传媒有限公司。
刚走到办公室门口,张天成就听到陆桦和陆杉就舞台搭建方案发生了争执。
“你这回型舞台我觉得不合理。你想想参赛选手总会背对着一部分观众吧,而观众都是通过同一个票价而来的,凭什么有的人就只能看到背面呢,你想过没?”陆桦嗓门越扯越大声。
陆杉却镇定自若:“背不背面这不是问题,表演者不是只固定在一个点不动的,他们是有变换的队形的,面向所有观众。所以回型舞台根本不存在不公平的问题。”
“可你忽略了一个点,有乐器或者其他道具的选手,他们总不可能临时变换位置吧?”陆桦语气突然180度大转变,脸上也扬起一抹自信而得意的笑。
“你的方案也不是很完善,缩短舞台和树林间的距离,确实是给观众席预留了宽裕的空间,但你有没有考虑到安全问题,你总得找专业人员做出一个安全距离的测评吧。”陆杉还在据理力争。
张天成就在这时加入了他们:“陆杉啊,我觉得陆桦说的没错,你的方案确实还有待商榷。”
“张老板,怎么连你也……”
实际上,这一天早上张天成正好听到天气预报说近几日有大雪,为了能成为《The Show》的承办方,为了能在节目组有说话的一席之地,为了能和高层领导高亿鑫——也就是两年前黑幕的始作俑者直接合作,他只能选择挤掉江粲。
本来江粲和《The Show》的三年合约在办完这次活动后正好到期,他能想到最快的方法就是不让他们再次续约,也就只能让江粲负责搭建的舞台项目出点小差错。舞台搭建时天气因素很容易被忽略,因此张天成就想趁这个空子以舞台搭建正好赶上恶劣天气为由,神不知鬼不觉地让项目出差错。
“陆桦啊,刚刚陆杉在我没好意思说你,其实你这方案也有不妥,我看你是真心诚意地想让大家采用你的规划方案,你得赶在陆杉前头在开工协议书上签字啊。你签了,我才能动工啊。”张天成看似语重心长地拍了拍他的肩。
“是是是,张老板提醒的是,我这就去签。”
然而,张天成并没有料到事情会发展到今天这个地步。
回想到这里时,张天成突然被身后的人拍了拍肩,他吓得一个激灵,摆着手脱口而出:“不是我……”回头才发现是江父。
“你好,听说你是江粲的同事,他的状况你刚才也看到了,以后他公司的事就请你多帮帮忙了,谢谢了。”江父憔悴地握住张天成的手,眼里满是辛酸。
“好好好,你放心,我一定会尽力的。”张天成突然感到一丝愧疚,他好像做错了什么。当初自己还是一个小小的工地主任时,是江粲赏识并信任他,愿意给他一次机会,才翻身有了今天,成为了《The Show》的协办方,而自己却卸磨杀驴,辜负了真心待他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