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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庭院深深深几许

倾泠却摇了摇小脑袋,看着巧善道:“巧姨,明年的我就与今年不一样了,那莲花当然也会不一样。”

庆云六年,七月中。

眼见着明日就十五了,是郡主出园向王爷请安的日子,巧善一早便将明日要穿戴的衣饰打点好,忙完后,回头却不见了原先坐在房中的郡主。看看天色,申时过半,该用晚膳了,当下便出门往园子东边寻去。

集雪园中植桃栽柳,养兰种芍,还有不少叫不出名来的奇花异草。春夏秋冬,花开不断,且因王妃偏爱牡丹,是以专辟一个小园子来种植牡丹,姚黄、魏紫、二乔、墨魁等品种应有尽有。而在集雪园的最东边,另有一个小园子,园子中心有一方圆五丈的池塘,池中种莲,池边还筑有一座赏莲的水榭,取名“流水轩”。

如同王妃最爱流连于牡丹园中,莲花池畔流水轩里则是长郡主倾泠最爱驻足的地方。

每到夏季,这池中总是绽满白莲,清姿玉韵,袅袅风流。那时刻,总能看到郡主倚坐在那流水轩栏杆畔,晃着双足,看着满池的白莲,静静地听着风送来的虫鸣鸟啼。若不去叫她,完全有可能待上一整天。

在巧善的记忆里,从郡主会走路起到而今,似是年年如此。

有时,她甚至会想,王妃与郡主皆容色美异凡人,会不会王妃便是牡丹仙子投生的,而郡主则是莲花仙子转世的呢?要不,她们怎么会这般喜欢牡丹与莲花呢?

巧善曾与铃语嘀咕过,铃语听后,哧哧地笑着直点头。

走至东园门前,远远地,便看见那满池亭亭玉立的白莲。那个白衣白袜仿如雪堆似的娃娃果然又坐在栏杆上,静静地看着那些摇曳生姿的莲花出神,粉雕玉琢的模样仿似白莲孕育出的小仙童。

巧善曾经问过郡主,那莲花虽美,可年年月月、日日时时地这样看着,难道不厌倦吗?

可郡主的回答却很让她意外。

她说,我是在数莲的花蕊,可这池里的莲花老是还没数完便谢了。

一朵莲花有多少花蕊?

巧善不知道,可她想,若她问郡主,郡主肯定能答出来。可她不敢问,她怕得到确切的答案。看着栏上坐着的那小小的身影,那一刻,她的心柔软又酸楚。这个孩子,她是太孤单了吧?

想当年亲眼看着郡主出生,那时嘤嘤啼哭的婴儿而今已会吟诗写字了。虽是金枝玉叶,可自小即跟着王妃在这集雪园中长大,甚少踏出园门,更不曾出过王府,也不知是这样的环境使然,还是天性如此,才六岁的郡主,性子却比那十六岁的人更为沉静懂事。

别人家这般年纪的孩子都爱黏着爹娘撒娇耍性,又或是与小玩伴嬉戏玩闹没天没地的,郡主却非如此,她不黏任何人,她……也无任何玩伴。

集雪园中人少,侍候的仆从中年纪最小的她与铃语也都大了郡主十多岁,所以郡主身边并未有什么同龄人。郡主初出生时,王府里曾派过四个五岁的小丫头,既是规矩,也是为了让其陪着郡主一起长大,亲近些,也用得长。但王妃看过后便叫人送出园了,是以贴身侍候的一直是她俩,于她俩来说倒是求之不得的事,只是郡主……

静静地站在园门前,悄悄地看着水榭之中的那个孩子。

她们满心喜爱这个孩子,可对着这沉静得出奇的孩子,她们除了侍候好她的日常生活外,再无他法。而王妃自嫁入王府以来便性情大变,清冷寡语,虽则疼爱郡主,言行里却也少带出亲热。至于王府里其他的公子、郡主,虽则是郡主的弟妹,但……唉,不提也罢。

或许真的该给她寻个同龄的伙伴。

巧善一边想着一边轻轻走过去。

“郡主,该回去用晚膳了。”

水榭中的雪娃娃闻声移首,看着巧善,稚声稚气地道:“巧姨,娘说,入秋了,莲花便要谢了。”

“谢了就谢了,明年还有看的。”巧善笑笑。

“明年的花该与今年的不一样了。”倾泠小小的手指不舍地抚着栏边一朵莲花。

“莲花都一个模样的。”巧善开解道。

倾泠却摇了摇小脑袋,看着巧善道:“巧姨,明年的我就与今年不一样的,那莲花当然也会不一样。”

巧善闻言一愣。

“走吧,回去了。”倾泠跳下栏杆,牵起巧善的手往回走。

这孩子真的早慧。巧善看着此刻刚及她腰间的雪娃娃,心头不知怎的便有些沉重。

“郡主,你想要个小玩伴吗?”巧善柔声问道。

倾泠抬首,黑亮得似水晶的眸子看着她,带着一点点疑问,“玩伴?干什么的?”

巧善蹲下身子与她平视。

“玩伴就是陪着郡主的人。比如陪郡主读书、写字、弹琴、下棋,还可以陪郡主一起玩,比如说捉迷藏啦,又或者一起编草虫啦,玩伴可以跟郡主一起做很多的事,郡主想不想要?”拂了拂倾泠齐肩的黑发,巧善又道,“郡主若想要,奴婢就和王妃去说,让王妃跟王爷说一声,王爷一定会答应的。”

倾泠想了想,说:“读书、写字、弹琴、下棋,我一个人就可以做了,不用玩伴。”

巧善一怔,然后轻轻问道:“郡主寂寞吗?”

倾泠不解地看着她,“寂寞是什么?”

这个问题巧善无法回答,所以她只能笑笑,“算了,郡主觉得好就行了,咱们回去用膳吧。”

第二日辰时,巧善送倾泠出园,王府大总管葛祺已领着两名侍女候于门前。每月的这一日皆是他亲自接送,从未假手他人,是以巧善很是放心。

那日,巧善如往常般,坐在靠近园门的长廊上,一边绣着帕子,一边等着郡主回来。白色的绢帕上以青线勾勒着几叶青荷,是绣给郡主用的。她一边绣一边想,按往常的惯例,郡主会和其他几位小公子、郡主一起陪王爷用午膳,用完午膳后再用一杯茶,然后会由葛祺送回来,不过偶尔有几次王爷有事缠身,并未一起用膳,那么午时前郡主便会回来,所以她还是要为午膳做点儿准备的。今天的午膳要准备些什么呢?只是还没等她思量清楚,便见早上随葛祺来接郡主的两名侍女中的一位疾步向这边跑来,刚进园门便喊道:“姑娘快去请王妃!”

“怎么?”巧善被她那惶急的模样惊得手一抖,针便扎在了手指上,顿时青荷染上血色。

“郡主不好,快请王妃去救!”那名侍女急急地道,又紧张地看了一眼身后,才压低了声音,“奴婢受总管吩咐而来,姑娘要快,否则……否则郡主便要给王爷鞭死啦!”

“什么?!”巧善惊叫出声,手中帕子落在了地上。

“姑娘快去!”那侍女再嘱咐一句便匆匆离去。

巧善提脚便跟着她往园外跑去,跑到门前忽地想起那句“快请王妃去救”,纷纷乱乱的脑子中顿时清醒了那么一分,自己去了又有何用,于是赶忙回身去找王妃救人。

安豫王妃这刻正在作画,铃语在一旁为她磨墨。听后,她虽神色立变,却依然镇定,吩咐此刻已是心慌神乱的巧善留在园中,自己带着铃语去了。

半个时辰后,安豫王妃抱着女儿回来,铃语两眼红红的,跟在身后。

“王妃!”巧善忙迎上前去。

安豫王妃看到她,并未停步,只是抱着女儿继续走。等到了内室,解开披在郡主身上的袍子,巧善只看一眼,便心疼不已。早上她齐齐整整送出门的郡主此刻一身是血,昏迷不醒,她亲手为郡主穿上的白衣早已被鲜血浸透,破裂如烂布。

“王妃,这……这到底怎么回事?郡主怎么会……怎么会这样?”巧善忍不住泣声问道。

但安豫王妃并未答她,只是将倾泠小心翼翼地放在床上,然后吩咐道:“铃语你去打盆水来,巧善你去拿药来。”

“是。”两人应了,很快便打来了水,取来了药。

小心地脱去倾泠身上的衣,顿时露出背上一道道纵横的鞭伤,皮开肉绽,在那小小的玉雪似的身子上更显触目惊心。

巧善、铃语看着直掉眼泪,却不敢吱声。二人帮着王妃为郡主清理伤口,擦去一身的血污,上药,包扎,再换上干净的薄薄的轻若无物的纱衣。其间倾泠一直昏迷着,可就算昏迷着,依然时不时呻吟一声,眉头紧紧皱着,足见其有多痛。等到一切弄妥,巧善、铃语只觉得这短短半个时辰却比过一辈子还要累。

正松一口气时,王府总管葛祺领着一名大夫来了。大夫想来已被告之事因,所以只是号了号脉,然后开了一副方子,吩咐了一些避忌事宜,便退下了。葛祺向安豫王妃行了一礼后,也离开了。

其间,安豫王妃一直沉默不语。葛祺他们离去后,她也只是吩咐巧善、铃语,一个去王府药房里抓药,一个去准备些益于外伤痊愈的膳食。

巧善、铃语应声退下。

房中,安豫王妃看着床上奄奄一息的女儿,一直强忍着的泪水终于破堤而出。轻轻擦去女儿额间因痛而冒出的汗珠,想着她安静地趴于地上被安豫王鞭打的模样,顿时心如刀割,“对不起,泠儿。”泪珠儿断线似的落下,有几滴落在了倾泠受伤的背上。

“嗯……”昏沉中的倾泠忽然一声轻哼,眼皮缓缓睁开。

“泠儿!泠儿!你醒啦?”安豫王妃惊喜地唤道。

倾泠睁开了眼,似乎望了安豫王妃一眼,但很快又闭上了,口中却模模糊糊地念着:“娘……父王为什么打我……我……我没有做坏事……父王为什么那样骂我……”

“泠儿!”安豫王妃闻言,悲不自禁。

可倾泠却没答应,显然还在昏迷中,刚才不过是无意识地呓语。

一整日,安豫王妃片刻不离地守在床前,巧善、铃语做好的午膳她一口未进。

到了晚间,倾泠终于自昏沉中醒来。睁开眼,烛光之下看到的便是母亲憔悴的容颜,以及红肿忧伤的双眼。

“娘。”轻轻唤一声。

“泠儿,你终于醒了。”安豫王妃欣喜地抚着她的面颊。

“娘,女儿让你担心了。”倾泠抬起小手握住颊边母亲轻柔抚着的手,“女儿以后不会再犯错惹怒父王了,你放心。”

“泠儿!”看着小小年纪却如此懂事的女儿,安豫王妃心头悲切更甚,眼中泪光再次浮动,“都是娘的错,累了你,对不起……泠儿……泠儿……”她忍不住将女儿小心地搂进怀中,一声声唤着,却不知是想安慰女儿,还是想从这呼唤中得到安慰。

“娘,没事了,女儿现在还有一点点痛,明天就不会痛了。”倾泠伏在母亲怀中乖巧地说道。

“泠儿,对不起,对不起……”安豫王妃却只是一个劲儿莫名地道歉。

巧善、铃语听得里头的声音,知道郡主醒了,当下便忙着端来早已准备好的温热的高汤进来了。服侍着母女二人将午膳、晚膳一起用完,铃语便强行扶着安豫王妃去休息,留下巧善照顾倾泠。

倾泠因白日睡得多,兼之背上有伤,所以尚无困意,眼巴巴地看着巧善,道:“巧姨,我睡不着,你说说话吧。”

“好。”别说是说说话,便是叫巧善立时歌舞来取悦病中的郡主那也是愿意的。

于是巧善搬了张凳子在床前坐下,东拉西扯地把那些个陈年往事说了一通。其实这些都是平日早就和倾泠说过了的,但除此外,巧善也没得说了,她可不似王妃有着满肚子的文章。好在无论巧善说多少遍,倾泠都从未表露过厌倦,只是静静地听着,不过她也从不插口,就算巧善说到极有趣的地方,她也只是眼中飘过一层淡淡的笑意。

就这般说了两个时辰,巧善脑子里所有的故事差不多都说完了,床前矮几上的茶水也给她喝光了。

“郡主,该喝药了。”这时,铃语端着煎好的汤药进来了。

“正好你来了,我去打水。”巧善顺便起身。

因倾泠不便起身,是以铃语一口口地喂她喝药,一边喂一边道:“巧善又给郡主说起在风府时的趣事了吗?这么多年都不知她说了多少遍了,郡主还没听腻她的那些话呀。”

“不会。”药很苦,倾泠皱着眉头咽。

“到王府都这么多年啦,她还老念叨着昔日的事,想来是很想家了吧。”铃语叹一口气道。

“铃姨呢?”倾泠抬眼看着她,轻轻问道。

“奴婢也很想家,很想老爷夫人。”铃语幽幽答道,“风府的富贵虽不及安豫王府,但日子却快活多了。而且那时候的小姐……郡主你是不曾见到,要是见到了,那才明白什么叫艳惊天下。只是从小姐嫁到王府后,便完全变了个人,整日整年地憋在这园子里,奴婢看着都心疼。自……自那以后,小姐也差不多算是死了半个啦。唉,真想回家去,可老爷夫人而今全不在了,我们想回也回不去了。”

“铃语,你在乱嚼些什么呢!”巧善端着一盆热水走了进来。

铃语猛然醒悟过来,看了倾泠一眼,见她拧着眉,显然为着汤药的苦涩而苦恼着,便放下心来。看看药已喝完,忙给她倒了杯水漱口,又喂她一颗干梅去药味。

因着外伤没法沐浴,巧善素知倾泠爱洁,是以打了盆水为她擦拭身子,又重新上了葛祺送来的伤药。铃语在一旁帮衬着,看到背上的鞭伤又忍不住心疼,恨声道:“王爷怎么这么狠的心,下这么狠的手!一个女孩儿家,这要是落了疤,可怎么办?”

“总管说这药是御制的最好的金创药,不会留疤。”巧善一边以极轻柔的手势上药,一边关切地问道,“郡主痛吗?”

“没有白天那么痛。”倾泠轻轻地吸着气道。

铃语看她嘴唇咬得发白,心疼更甚了几分,却又无能为力,只能一边催促巧善动作快点儿,一边又埋怨她用力过重让郡主痛了。巧善本来就心里不好受,被铃语这么一说,少不得和她拌几句,于是两人一边忙活着,一边吵着嘴,倒是让倾泠稍稍分心,散了几分痛。

等到上完药,已是亥时了。

倾泠抬起脸,让巧善擦去额上冒出的汗。见擦完了,她道:“巧姨,铃姨,我已经没事了,你们去睡觉吧。”

“嗯,是时候不早了。”巧善听着寂静的夜里传来的更声,“铃语你回去休息,我就在郡主这里睡下了,也好照应。”

“嗯。”铃语将铜盆、药碗带上,一边安慰道,“郡主要乖乖睡觉,明天就不痛了。”

“嗯。”倾泠点头,“铃姨,你睡前去看看娘睡了没有。她要是没睡,你告诉她我不痛了,让她安心睡。”

“好,”铃语闻言,心头大感欣慰,“我们郡主真是孝顺。”只是……想起王妃卧房里的烛光,她暗自叹了一口气。王妃今夜岂能睡得着呀。

“郡主睡吧。”铃语离去后,巧善扶倾泠换了个姿势,又放了一个长枕在她胸前让她靠着,这样睡得舒服些。

倾泠“嗯”了一声,乖巧地闭上双眼。

巧善放下纱帐,吹熄了烛火,便在外间的卧榻上睡下。只是这一夜,睡睡醒醒的,极不安稳,半夜里起身,只见窗外月光如银霜泻地,映得屋内一片银白。巧善走至床边,撩开纱帐,见倾泠闭目侧卧,睡得安然,当下放心。放下纱帐正要走开,却听得身后传来轻语:“巧姨,我看到了。”

巧善一惊,转身,隔着纱帐,见倾泠睁开了双眼。

“巧姨,我看到了。”倾泠的声音如呓语般轻悄,她望向窗口,“我看到了外面。”窗外的银辉仿似全射入了那双眼,灿亮得如梦如幻。

巧善心头一震。郡主说的外面,难道是指……府外?她白日里难道跑出了王府?是因为她擅自出府,所以王爷才……

“巧姨,你别告诉娘。”倾泠又开口,目光从窗口移回,落在她身上。那样一双眼秀美至极,却怎么也不似六岁孩童的童稚懵懂,“我就是很开心,所以想和你说说,你不要和娘说,不然她会担心的。”

巧善心头一酸,点点头,“嗯,”她重撩开纱帐在床边坐下,“郡主在外面看到了什么?”

“我看到了很多。”倾泠脸上浮起了一丝笑,“外面有……”语气微微一顿,似在回想,片刻后,却只是轻轻地道,“外面很亮……很亮。”

“郡主喜欢外面?那奴婢去请王妃和王爷说,以后让郡主也多去府外玩玩?”巧善当下道。

倾泠闻言,却是凝了笑,然后轻轻摇了摇头,“我以后不去了。”

“咦?”巧善不解。

倾泠伸出手去勾巧善的手,“巧姨,今天和你说的话不要和别人说哦,我们拉钩约定。”这是铃语曾经告诉过她的,只要是拉了手约定了的事,就一定要做到。

巧善看着她那模样,不由得一笑,“好,巧姨答应你。”

“嗯,”倾泠闻言,放下了心,重又闭上眼,“巧姨,我现在要睡了,你也睡吧。”

“好。”巧善看着她睡了片刻,才将纱帐轻轻放下,回到外间躺下。

纱帐内的倾泠悄悄地睁开了眼,微微仰头,望着窗外,银白的月光虽然耀眼,可还是比不上白日里她在外面看到的朗日来得绚丽。

重新合上眼,被鞭打时父王那冰冷憎恶的目光,那永远都不会遗忘的斥骂,再一次浮上心头。

“外面”虽然让她记忆深刻,可父王与母亲对视的眼神却更令她刻骨铭心。

这世上还有许多的东西是六岁的倾泠不能了解的。

比如缘何母亲与她独居于集雪园?

比如弟妹们可以每日与父王相见,为何她却只是一月一次?

比如母亲为何从不与父王见面?

比如母亲为何从不带她出府?

比如父王为何从不允她出府?

……

可是,有些事情,六岁的她已看得懂了。

比如,长久以来,父王看着她时,他眼中的冷漠与憎厌。

比如,今日父王与母亲对视时,彼此眼中的怨毒与憎恨。

父王不喜欢我。

父王与母亲彼此憎恨。

父王打我时母亲会很伤心。

为什么会这样她不知道,可……只要安分地如以往一般待在集雪园中,待在安豫王府中,便不会触怒父王,便不会挨打受骂,母亲便不会伤心……那么一切都好。

睡着前,六岁的倾泠如是想着。

日子一日日过去,青荷枯落了,丹桂又飘香。

许是葛祺送来的药真的十分灵验,倾泠的伤只半月便全都结疤愈合了。又过了半月,已有些开始脱疤。疤落后的皮肤粉粉嫩嫩的,果然没留下痕迹,这令巧善与铃语大为欣慰。

伤好后依旧按例出园请安,安豫王冷漠如昔。

一日,安豫王妃将倾泠带到书房,指着满室的书对她说:“泠儿,娘早已教过你识字读书,从今日起你每日多到这儿来看书学习。这里的千余本书都是当年你外祖给娘的嫁妆,这些书皆是前人的智慧所结,你读它们,可以博学增识,可以拓展眼界胸怀,也可以懂得为人处世。”

“嗯。”对母亲的吩咐,倾泠只是乖巧地点头。

安豫王妃蹲下身来与她平视,抚着她的头,道:“泠儿,娘此生已误,也不知要如何才能让你更好,所以娘只盼着你能在这些前人的智慧中取道,切莫若娘。”

倾泠闻言,再次点头,以她童稚的声音向她的母亲承诺道:“娘,你放心,女儿会好好读书,女儿不懂的就向娘请教。”

安豫王妃闻言,心头一时悲喜难辨。到而今,她唯一的欣慰与欢喜是生有这么聪明乖巧的一个女儿,可她负疚深重的却也是这个女儿,悲怜的也是她的聪明懂事。

“泠儿,莫要小看了这些书,其中的智慧可敌千军万马,娘只希望你从中能学到保护自己的本领,也能知晓日后你要走的路。”

倾泠看着母亲,片刻后,她伸手抓住母亲的手,以那双乌黑晶亮得不存童稚的眼,迎视着母亲深深藏着忧虑的那双眼,道:“娘,女儿知道,女儿也会做到的。”

“好。”安豫王妃暂时屏却心头的悲意,起身开启一扇柜门,从中取出一具古琴,置于琴案上,抱倾泠坐上琴凳,道,“泠儿,这便是有着天下第一琴之称的古琴‘倾泠月’,乃是前朝遗物,珍藏宫中久矣。你出生时,陛下却将此琴赐予你,他一番厚意你不能辜负,也不要有辱这第一琴的名号。”

倾泠看着眼前这简朴暗沉、无一丝华饰的古琴,忍不住伸出指尖,轻轻一拨,顿时一缕清音扬起,再袅袅而逝,余音萦耳不绝,“娘,这琴比以前的都要好。”只这一拨,倾泠便喜欢上这琴,忍不住欢喜地对母亲道。

“这是当然。”安豫王妃淡淡一笑。

“那以后我都可以弹它吗?”倾泠微微仰首看着母亲。

安豫王妃又一笑,“别人家或许要将御赐之物当神物般供起来,可我们不用。他给泠儿,当然是希望泠儿能用它。”

“嗯,”倾泠微笑点头,手指舍不得离琴,“娘,这琴叫‘倾泠月’,那女儿的名字是不是取自于琴呢?”

安豫王妃弯腰伸手抚向女儿娇嫩如粉荷的脸蛋,眼神有一瞬间的迷离,过得片刻,才轻轻夹着一丝喟叹道:“一半。”

“嗯?”倾泠微有些疑惑。

“一半缘于琴,另一半……”安豫王妃转身走至窗边,目光投向远处,半晌后才听得她的声音幽幽响起,“你的名字是他特别赐的,那是他的心意,泠儿以后会明白的。”

“嗯。”倾泠看母亲的模样便不再追问,只是细细地观察着手下的古琴。

书房中顿时一片安静。一会儿之后,安豫王妃回过神来,看着抚弄着琴的女儿,道:“今日便作罢了,明日起,你便来书房读书。这琴你带回房去,以后便由你自己保管着。”

“嗯。”倾泠抱着琴下了地,走到门边,铃语接过她怀中的琴,送她回房。

书房外,巧善目送倾泠小小的身影消失在重重树影之中,回头看着窗边的安豫王妃,几次启唇,却终未成言。倒是安豫王妃察觉了,有丝稀奇地问道:“你今日竟也有话说不出口吗?”

“小姐,巧善是怕说错了话。”巧善走进书房道。

“你与铃语,我从来视作妹子,一家人便是说错了话又有何妨。”安豫王妃从窗边回转身,柔和地看着她。

巧善抬眸,看着自己侍候了十余年的小姐,虽已近三旬,但岁月的转轮并未在她身上留下痕迹,只是,这样的绝代芳华却就这么孤寂地自开自落吗?“小姐,既然已入了王府,为了小郡主,你何不与王爷……”话说到此忽然断了,只因安豫王妃顿时变冷的眼神。

书房中的空气似被寒气凝结。

巧善一颗心忐忑着,可她不悔刚才的话,那是她早想说的,既是为了郡主,也是为了小姐。如同她不明白怎么眨眼间小姐会嫁了安豫王,她也不明白昔日到底有过什么事,让明朗绝丽的小姐一夕间变成了今日冷漠寡情的王妃。

良久后,安豫王妃才开口道:“你是叫我去讨好他?巧善,这样的话再不要说了。我与他,此生莫想!”最后一语决然冷彻,似冰落寒潭。

巧善闻言默然,一颗心却是凉凉涩涩的。

“巧善,泠儿长在这园子里,虽则孤寂了些,可另一方面来说,又何尝不是一种幸运。”

许久后,安豫王妃幽幽地叹息道。

是什么样的幸运,巧善并不懂,可她只愿她的小郡主真能如王妃所言。

自安豫王妃交代后,倾泠果然每日都前往书房读书,几乎大半的时间都待在了书房里。坐在宽大的书案前,认真地看,认真地写,竟不嫌枯闷。倒是巧善、铃语,看着郡主那么个小小的身子每日里埋在书堆里,很是心疼,劝王妃不必要小郡主这么用功。这么多的书,这样日日夜夜地读,也太累人了。

安豫王妃看着书房里安静看书的小小身影,轻轻叹道:“我虽则让她读书,却也未要求她时时日日都这么用功。这孩子呀,都不像是个孩子。”

是的,我们的小郡主从来不曾像个孩子,巧善、铃语心中叹息。无奈之余,只得每日里变着花样做些点心,或是煲盅好汤给心爱的小郡主吃,或是强行推开那些书让她休息,又或是摘些花草,编些小玩意儿逗她玩。

若一定要说倾泠还有些孩子的天性,那莫过于挑食这一项,她的嘴极刁。

虽说安豫王从不到集雪园来,安豫王妃也不踏出集雪园一步,但集雪园中从未短缺过什么,甚至送到集雪园的吃穿用度永远是最好的,而且每逢节庆,宫中赏赐时,从未漏过集雪园这一份,是以,集雪园从不缺精致珍稀的吃食。

但,无论多么费工费心的东西,若做得不到味,倾泠不吃。

无论是多么稀罕珍贵的东西,做得再好,只要是她不喜欢的,她同样分毫不动。

安豫王妃曾笑叹:“这孩子该说她物欲极高,还是说她物欲极寡?”

铃语的回答倒有几分道理,“无论高寡,有一点可以确定,咱们的小郡主不好养。”

这个不好养的孩子,换一个方位来看,却是极好养的。

因为省心。

还是婴儿时,只要不饿便不会吵闹,稍大能走能说了,也无须操心她似那些活泼的孩子一般,眨个眼便不见了影儿,或是今日摔了一身泥明日扯破一件衣,她永远一身干干净净清清爽爽地坐在某个地方。便是巧善、铃语费尽心机地逗弄她玩儿,她也是睁着一双乌溜溜的眼看着你,最后浅浅一笑。那样安静乖巧的模样,让巧善、铃语觉得自己才是孩子。

如今,自她伤好后,似乎变得更加安静了。以前她遇到了什么不知道的事还会问母亲,问巧善、铃语,偶尔也会央着她们说些趣事给她听。现在她不再问了,自己安安静静地看书找寻答案,而书中似乎有更多的奇事、趣事吸引着她。

巧善有时也会问她,从书中看到了什么。

小小的倾泠用她那稚气依然的声音答一句并不稚气的话:看天下。

是的,看天下。

书中有整个天下。

那里有山岳河川,有碧海高空,有花草树木,有茅庐高楼,有帝王将相,有高官贫民,有卑奴乞丐,有权谋争斗,有闲情逸致,有歌舞升平的盛世,有血流成河的乱世……这所有的在集雪园中看不到的,她在书中全看到了。

书,给了她一个宽广无垠的天地。

集雪园中的日子便是这般静然如水地度过。

眼见着秋叶落尽,霜雪又染,一眨眼又是红梅烂漫,再一转身,却已是春水如碧,粉桃白李如云。

半年过去了,又是三月春色最妍时,安豫王妃却染了风寒,情势颇重,以至卧床不起。倾泠十分忧心,不待书房了,每日里侍候汤药于榻前。过了十来天,安豫王妃病势大好,见屋外春光明媚,想着牡丹也该开花了,想去看看,便让倾泠携了琴一起慢慢向园中走去。

牡丹园里果已有些许早开的花儿开了,还有些则含着花苞儿,紫的、白的、红的、黄的、粉的,一朵朵一树树,春日和风中,风姿丽韵香气袭人,让人一见便神清气爽起来。

“这么好的天气,这么好的花儿,若错过了多可惜。”挨着长廊坐下,安豫王妃看着眼前明媚的春色,微有感叹,回首看着身旁的女儿,“泠儿,这里有满园的国色天香,合当弹一曲《重芳华》。”

倾泠当下依言抚琴,弹了一曲《重芳华》。

春日里暖阳融融,微微轻风熏人欲醉,琴音如水低回婉转,满园清香沁人心脾。

长廊如带,迤逦于摇曳生姿的牡丹花中,廊上有人,紫白相依,容胜花色,神如月秀,天工难描,神笔难画。

巧善、铃语两人捧着茶水果品过来,便看得这样一幅景,不由齐齐止步静赏。

过年时倾泠已满了七岁,半年多的时光让她长高了不少,圆圆的脸儿也拉长了,五官极其精美,可预见长大后相貌定是不凡。

“郡主的模样简直就是按着王妃的模子长的。”巧善望着长廊上的两人感叹道。

铃语闻言则道:“幸好脸型不同,否则郡主长大了要是与王妃一模一样,那可难分了。”

巧善点头,看着牡丹环绕着的两张丽容,道:“王妃是瓜子脸儿,郡主则是鹅蛋脸,这点倒是像了王爷。”

铃语闻言,偏首想了想,然后似是想起了什么,轻轻一笑。

巧善回头看她,带着一分疑问。

铃语掩嘴,道:“我只是想起了王爷与陛下、宜诚王昔年的模样。那时小姐未嫁,咱们都还在风府。他们三位身为皇子,却常来府中,弄得全府的人都去看他们,看后便感叹说:‘这三人怎么长得那么像,不但身高差不多,便连形容都差不多,而且都是年少英姿的翩翩美男,这可让我们小姐选谁好。’”

巧善听得这话,不由也笑了,“他们三人是一母同胞的兄弟,当然相像了。”

两人正说笑着,琴音遏止,听得安豫王妃的咳嗽声,不由都快步走过去。

“王妃病还没好,吹不得风,还是回房歇着吧。”巧善倒了杯热茶给她润喉。

“就是,等病好全了再来看牡丹,反正是自家园里的,又不会跑了。”铃语也道。

安豫王妃喝了茶,止了咳,舒服了些,看眼前三人皆是一脸的关怀,便道:“也罢,反正今日的春色也看了。”说着起身,又道,“泠儿你不必陪我,想赏花便赏花,想弹琴便弹琴,也不要每日里都看书,省得看成书呆子。”

“嗯,”倾泠点头,起身送母亲,“娘要是明日好了,女儿再陪你来赏花。”

安豫王妃点了点头,“嗯。”

巧善扶着她回去了。

“铃姨,你也去吧。”倾泠又道。

铃语知她素来喜独处,便也不坚持,放下手中果盘,“那好,午膳时,郡主记得早点儿回来。”

倾泠点了点头,“嗯。”

铃语便也跟着去了。

一时园中便只余倾泠一人,独对满园春色,几只彩蝶翩翩相伴。倾泠随手弹了几曲,便也歇了,取过丝绢,擦拭古琴。琴身是梧桐木的,并未上色,然年代久远,木色幽沉光滑,虽无华饰,但一见便知并非凡品。琴身正中左侧刻有两排行楷小字:

高山流水

永以为记

这八字刻得极其飘逸,再看却又觉字底筋骨暗藏。观字可观人之风骨,想来刻这字之人定是风神出尘,品性高洁。看着看着,倾泠忍不住伸指轻抚,指尖触及字时,一瞬间心头微微一动:高山流水。

她是知道这个典故的。母亲曾经说过那个琴师和他的朋友的故事,母亲说“知己相交当如是”。是以,自那两人之后,后世皆以“高山流水”来形容知己情谊。只是这古琴上却为何刻下这几个字呢?是不是当年这琴的主人也曾有过一位“高山流水”的朋友?那这琴的主人是谁?他的朋友又是谁呢?若并非如此,那当年又是谁刻上去的?又为什么只刻了这几个字?这几个字又有何特别意义?

一时间心思竟全沉到了这八个字之中,指尖反复地摩挲着。

高、山、流、水、永、以、为、记……

一个字一个字地抚过去,来来回回慢慢地抚摸着,摸着摸着,忽然觉得指下的触感略有些不同,于是再摸一遍,这回知道了,是“高山流水”四字略高于下排的“永以为记”。

高、山、流、水。

抚着这四字,倾泠不自禁地微微一笑。琴曲中是有一曲《高山流水》的,母亲曾经教过她,这么想着时,指尖便忍不住在这四字上一字一字地按着《高山流水》的调,轻轻敲了起来,一边敲一边想着,这才是真正的“高山流水”在奏《高山流水》。

只是当她一曲敲完之后,却发生了奇怪的事!

“永以为记”四字忽地弹跳起来,于是琴身上便露出了一个长约两寸的小口子。

倾泠当场呆住,想不到这样奏一曲《高山流水》,竟会奏出这样的结果来。待得回过神来,从小口子看去,才发现竟有物藏于琴腹之中。当下取出,触手柔软,竟是折叠齐整的白绢,只是色已变黄,想来年代久远。

惊奇之下,她翻开白绢,见是一大一小两块折叠在一起,绢上皆有墨迹,虽年久失色,但依然可清晰辨认。于是她先看了那块小的白绢,只见其上记有:

予今日抚琴,信手弹来,竟为《倾泠月》。此曲自与无缘别后再不闻,予亦不曾弹起,多年过去,予竟记忆清晰,不觉默然。昔年天支山巔,予与无缘知己相约琴歌相合,然自别后,予周游天下,寻幽访胜,遍交世间奇士,却不曾再与无缘一会,亦不曾闻其踪迹。山河壮丽,天地无垠,竟不能留君兮?

此曲,乃当日无缘随心所弹,此琴亦是其当日所用,予今日再抚,心头怅然,神思茫茫。

“倾尽泠水兮接天月,镜花如幻兮空意遥。”

忆无缘当日曾念念此语,感君之意,念君之心,予今日便以此曲为凭,写心法一篇,既和此曲,亦酬知己,以记天支一夜。

风夕于延治十二年七月七日

这些字写于白绢右侧,但其后又记有数行,字小且紧凑,想是后来添上去的。

皇朝十九州以玉州最为秀逸,予与息常游于此,近日再游,邂品琴大会,天下名琴皆聚于此。忽记当日别时,无缘曾曰“《倾泠月》中记我一生所学”,细察,果于琴身中觅得白绢三幅,分“君策”、“兵言”、“武学”三篇,阅毕,予叹服。然息定不屑一观,更不愿子孙后代习玉家之文武。可此三篇乃无缘一生心血所结,岂能就此绝世。予思量再三,“君策”、“兵言”若现民间,反生祸端,是以,予留之。《倾泠月》琴谱、心法及玉家武学,予复藏琴中,以琴遗会,愿有缘者得之,他日红尘可再现玉家风采。

再,得者须记,汝之师,乃“天人玉家”玉无缘,汝得其绝学,当芝兰品性,君子行事,切不可有辱玉家之名。

风夕于延治十五年七月七日

白绢的左侧又另记有数行字,还有一些似字似图的符号。倾泠一看,便知是琴谱,想来这谱就是绢上所言的《倾泠月》,而另外那几行字可能就是契合此曲的心法。倾泠便先放下了,又取过另一块大的翻看。这一块上虽也记有许多的字,却未有任何言语,只是记着“玉珥心法”、“无间之剑”、“御风指”、“撷云掌”等字,还画有一些小人图。那些小人或靠或卧,或蹲或坐,或跳或跃,或执剑,或屈指,或抬掌,或握拳,做着各式动作,图旁还记有文字。倾泠一时也看不懂,便先收起,重新研究起那方小的白绢来。

从绢上的文字来猜,风夕应是一名女子,曾是此琴的主人。而这琴起先应该是她的朋友玉无缘所有,玉将琴赠与了风。延治十二年,风想念起她的朋友玉无缘,便记下了玉曾经弹过的琴曲,以及她所创的心法。延治十五年,风与她的夫君息同游玉州,将此琴遗在了那一年的品琴大会上。想来此琴当日定是一鸣惊人,夺得“天下第一琴”之称,而后辗转民间,于百余年前由皇家收于皇宫内。最后,当今陛下在她出生时赐给了她。

此琴名“倾泠月”,琴谱中有《倾泠月》一曲,则此曲定当与琴一般名扬于世。但母亲说起历代名曲时并未提及过,想来此曲定是自玉、风之后即绝音于世。由此看来,这琴或许就是这位玉无缘所制,琴名则可能是他抑或是风夕所命,后由延治十五年的玉州品琴大会上流传于世的。

延治十五年,到今日已过去了二百二十年。“倾泠月”是第一琴,那这《倾泠月》的琴曲是否也是妙绝天下呢?

当下,倾泠的注意力便集中在琴谱上,细细研究起来。直到巧善到园门前唤她用午膳才想起,忙小心地原样收回去。抱起琴走到园门前,巧善帮她接过。回去的路上,倾泠一直想着琴身里的白绢,想着要不要告诉母亲,再一想,母亲的生辰快到了,不如等她学会了此曲,到时弹给母亲听,让她惊喜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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