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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蔷薇香雪掩暗迹

风辰雪却移步启门而出,走到了墙边的蔷薇架前,伸手撩开密密的花枝,身后淳于深意与孔昭见到,顿然一声惊呼,又赶忙捂嘴收声。

四月十九日,五人抵达山尤国都。

一国之都果然非比寻常,城楼巍峨壮伟,街道纵横如陌,屋宇齐整,店铺林立,行人摩肩接踵,络绎不绝,比之绛城,更大,更为繁华。

几人入城后,也不急着打尖,反正时辰尚早,便一路沿街慢慢走慢慢看。

风辰雪、秋意亭两人是放目淡扫,仿似什么也没入眼,又仿似一切尽收于心。而孔昭则对山尤久负盛名的绮罗极为感兴趣,淳于兄妹的目光则大都放在那些山尤的刀剑上,各人倒也是各得其趣。

看过了几条街,见午时已至,便寻了家看起来颇为气派的酒楼用膳。刚打算入楼,秋意亭目光忽然瞟见一道人影,心头一惊,丢下一句,“你们先去点菜,我去去就来。”便抬步离去,很快就消失在街上的人流中。

“我们先进去吧。”风辰雪对愣着的淳于兄妹道,然后领先进了酒楼。有眼尖的伙计马上迎了上来。

淳于兄妹这一路上已大略摸清了风辰雪的一些喜好,而且也知道,但凡是风辰雪喜欢的,吝啬的孔昭姑娘便会变得慷慨。所以,兄妹俩向伙计要了一个雅间,又挑酒楼里的招牌菜点了十来个,又要伙计将店里酿的好酒拣年份久的上了一坛。伙计一见这么阔绰的客人,自然是满脸欢笑,侍候得很周到。

约莫等了小半个时辰,秋意亭回来了。菜也上得差不多了,席间,淳于深意问秋大哥刚才干吗去了,秋意亭也只是一笑作答。风辰雪淡淡看一眼,未有言语。

酒足饭饱后,那伶俐的伙计领着掌柜的亲自来结账。结完账后,掌柜的笑眯眯地道:“一见几位,便知是远道而来的贵客,可有了住的地方没?若是没有,不如就在本店住下。本店乃是百年老店金字招牌,一定会让客人住得舒舒服服,就如同住在自己家里。”

刚才这一顿几人吃得舒服,听掌柜的这么一说,便同意了。于是热情的掌柜仔细地将他家的店介绍了一番,说三楼全是实惠的厢房,四楼则是舒适的上房,要是客人想住得清静雅致,可以选后面独门独院的小园。

风辰雪听了淳于深意的转述后,自然是选了独门独院的小园。

掌柜的一听,亲自领几位贵客去小园。原来这酒楼前边是一栋四层高楼,第一、二层用来招待食客,第三、四楼为客房,而酒楼的后面,两道围墙砌出一道小巷,巷子里分别有四道圆形拱门。掌柜的推开最左边的门,请几人入内。

几人一进门,便闻到了一阵花香。原来园子左边靠墙开了一架蔷薇,如云似雪,清香扑鼻,沁人心脾,刹那间尘嚣顿远。园子右边则是一排柳树,缕缕如碧丝垂落。中间地面挖出一方形小池子,清澈的水面上露出几株尖尖青荷。正对面是一字排着的四间厢房,厢房里被褥洁净,桌椅茶几亦是一尘不染,几人大为满意,便住下了。

四间房,自然是风辰雪、孔昭共一间,余者三人,一人一间。

伙计很快便送来了水,让几人清洗一路风尘。草草洗过后,几人午睡了片刻。醒来,便坐在园子里的柳荫下闲话,大都是淳于兄妹问,秋意亭或是风辰雪答,孔昭不时插几句。日暮时,伙计送来了晚膳,几人一起用过,在园子里随意走了会儿,伙计又送来洗澡水,几人便都回房洗漱了。

明灯初上时,秋意亭说要出外逛逛,淳于兄妹一听,皆要同行,结果秋意亭只带了淳于深秀一起,理由是带个女子不方便,她要是想出去逛,她们三个女子可一块儿。

秋意亭他们离去后,淳于深意去敲风辰雪的门,却见她正取下脸上的面具,虽则已见过了,可初初入目的一刹那,依旧忍不住神迷魂醉了会儿。

“你怎么取下来了,我还想邀你们一块儿去逛逛呢。”神魂醒转后,淳于姑娘想起了自己的本意。

“明日再逛不迟。”风辰雪道,“这一路上我几乎每日都戴着这个,今夜他们都不在了,正可舒坦一下。”

孔昭将面具接了,放入一盆水中泡着。

“这是干吗?”淳于姑娘问道。

孔昭答道:“你难道最近没发现我姐姐的面皮变得很干很黄吗?这一路上都风吹日晒的,若是干得起皱了,便要露出破绽了,得让药水泡一下。”

“喔。”淳于深意点点头,去看风辰雪的脸,当然,真容自是如玉胜花。“可这么早也睡不着啊,真的不出去走走?”

风辰雪翻开一卷书,在灯下坐下,抬眸睨了她一眼,淡淡道:“你可让孔昭陪你去。”

“我有事干,才不去呢。”孔昭从包袱里取出一块裁好的白绢,“姐姐,天热了,我给你绣块帕子擦汗用。”说着又掏出针线,在白绢上比画着看绣什么花样好。

“孔昭,别绣梅花。”风辰雪提醒她。

“呃?”孔昭愣了一下,然后醒悟,“外边那架蔷薇就挺好看的,那我就绣几朵蔷薇吧。”

淳于深意见她们一个看书一个绣花,只自己闲着,可独逛无味,回房更是无趣,便在桌前坐下,道:“你们也陪我说说话啊。”

“又没人不理你,要说便说就是了。”孔昭一边穿着针线道。

淳于深意冲孔昭哼了一声,然后问风辰雪:“哎,辰雪,你说秋大哥他到底为何来山尤啊?”

“嗯?”风辰雪抬眸看她一眼,然后继续低头看书,“为何这样问?”

淳于深意一手搁在桌上,一手撑着下巴,“就是觉得他不像是来游山玩水的。”

“嗯。”风辰雪淡淡点点头,“他是来看山看水的。”

“哎,你这样说不都一样啊?”淳于深意觉得她在敷衍。

“并不一样。”风辰雪目光依旧在书上,“游山玩水重在玩,看山看水重在看,两者不可同日而语。”

“嗯?”淳于深意闻言,暗暗思索风辰雪的话。看山看水与游山玩水有什么不同?看?看山看水?看?

见她一副拧着眉头想不通的模样,风辰雪摇摇头,然后道:“真正的不败名将之所以不败,其必具备三点条件。一是将兵的实力,二是了解敌我双方情况。这两点占胜数的五成。”

“啊,你是说秋大哥他是来摸底的?”淳于深意顿时恍然大悟,“难怪他随身带着山尤舆图,明明一条直道他偏要绕大弯,而且不时神神秘秘地独自行动……原来他都是在查探山尤的情况!”

“这就是所谓的知己知彼,百战百胜。”风辰雪微微点头。

“秋大哥他身为将军,竟然孤身探敌?”淳于深意摸着下巴,边想边自语,“难道是山尤又想要侵扰我们皇朝?两国又要开打了吗?”倒不怪她如此想,毕竟几百年来皆是“敌犯我驱”。

风辰雪抬眸看了淳于深意一眼,暗自沉吟一下,然后决定还是不告诉她,省得她一个激动反露了马脚,毕竟此处是山尤的国都。“这个你日后自然会知道。”

“啊?你知道?你知道却不告诉我?”淳于深意顿时皱起了鼻子。

风辰雪一笑,不理。

“得,我自己来想。”淳于深意端过茶壶,倒了杯茶,一口气便喝完。

孔昭见了,不由得道:“这一壶‘翠片’,给你这样喝,便是牛嚼牡丹,暴殄天物。”

淳于深意冲着孔昭挥挥手,“姑娘我本就不是雅士,口渴了自然满杯饮,难道还一小口一小口地啜?那也太为难我了。”放下茶杯,她托着下巴想了会儿,但显然,淳于姑娘并不喜欢做“沉思”的事,只想了片刻便作罢,转而问道,“你说那两个条件占了五成,那第三个条件是什么?它这么重要,竟然独占五成。”

对于这个问题,风辰雪倒是回答了她,“运气。”

“啊?”淳于姑娘大为吃惊,而且很不以为然,“运气?那东西算什么,与敌作战难道凭的不是领将的谋略与大军的实力?”

风辰雪摇头,“实力与谋略自然重要,但运气更是至关重要。好比说,你此次打算火攻敌方,可偏偏老天爷却在你火攻的前一刻下了一场大雨。又或者你在追击敌兵,眼见着他们跑过了木桥,就在你们要追上木桥的时候,那桥忽然断了。”她看着淳于深意,“这场雨、这座桥就好比运气,只是它站在了敌方那一边。”

“啊……这就是运气?”淳于深意抱着脑袋很不想承认,很想说那不过是凑巧,而且不一定会有,可再一想,那样的事并不能肯定说没有,而若真是有了,还真只能说句“运气不佳”。这般一想,又觉得“运气”真的挺重要的。于是她抬起脑袋,看着风辰雪道,“姑娘我还是第一次听到这样的话。学馆里的先生们只会摇头晃脑地说:兵者,诡道也。故能而示之不能,用而示之不用,近而示之远,远而示之近不过……念得我们昏昏欲睡。想想,你说的也不是没有道理。”

风辰雪听得她的话,抬眸看着她。

那样的目光令淳于深意觉得自己好似是被剥开了皮肉,正袒露着骨头让她仔细打量,于是大热天里她搓了搓胳膊,“辰雪,你为何这样看着我?”

风辰雪起身,自她随身携带的一个二尺见方的小木箱中翻出一本书,然后递给淳于深意,“你能看则看,无须勉强。”

淳于深意接过,念着上面的书名,“《玉言兵书》?”

“你对两军对垒之事似乎格外感兴趣,那么不妨看看此书,许有一日你能用得上。”风辰雪重在桌前坐下,继续翻自己的书。

淳于深意瞅着手里的书,很想说她与大哥最头疼的就是看书、背书,最烦的是跟满口道德文章的读书人说话,可此刻对着风辰雪,拒绝的话说不出口,于是把书往怀里一揣,道:“好,我想看就看了。”目光悄悄瞟一眼风辰雪,说话的声音略略小了一点,“没看也就没看啊。”

风辰雪只是一笑。

秋意亭是皇朝最为耀眼的一代名将,而在他的身边,还围聚着许多人,他们跟随他出生入死,建立功勋,亦各自声名赫赫,淳于兄妹便也是其中两个。

淳于深意的一生充满了惊奇与惊险,虽是女子之身,却豪爽洒脱若男儿,是勇猛与谋略兼具的一位名将,深得后世敬仰。但也就是她,有一个经常被同仁与部下取笑的怪习惯。那就是每次出战之前,她都会很虔诚地焚香祷告天地,请求老天爷把“运气”赐给她。

讪笑之外,无人知道这一切缘于今夜。

她能成为勇与谋兼具的名将,缘于今夜的一场对话,亦是缘于今夜的一本令她如接烫手山芋的书。

所以很多年后,淳于深意在与当朝太史的一次闲话中,说到她此生最为感激、敬仰两个人,一是风辰雪,二是秋意亭。前者点拨她,后者提携她。而那一语,多年后随着淳于深意的名字载入史册,而令后世许多人好奇“风辰雪”为何许人也。奈何翻遍正史、野史甚至各种传记,再无曾有过“风辰雪”的记载。

那晚,三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时辰便随着漏壶里的沙慢慢流泻。

眼见亥时将至,淳于深意有些困了,打了个哈欠,咕噜着:“他们俩怎么还没回来?”

说着这话时,风辰雪黛眉微蹙,目光瞟了一眼房门方向。

“我困了,先去睡了。”淳于深意伸伸懒腰起身。

风辰雪也跟着起身,却是去看一旁架上的那泡着面具的水盆,一边干皱一边光润,显然一时半刻是不能用的。

正在这时,忽然隐隐传来喧闹之声,然后便是很杂乱的脚步声传来,还夹着掌柜的声音。渐渐嘈杂声接近,不一会儿便到了园外,接着便响起了砰砰砰的捶门声。

“开门!快开门!”只听得门外有人大声嚷叫。

屋中三人皆感惊异,相视一眼后,风辰雪示意淳于深意去开门。

淳于深意启门而出,顺手又带上房门。

“叫什么叫?!这不来啦!”把门闩一拉,顿时园门被推开,然后许多人涌入园中。

“喂!你们干什么?”淳于深意忙拦在前面。看这些人,似乎都是官兵,暗想难道是辰雪偷“苍涯花”被发现了?可怎么这会儿才发现?

“让开!”

其中一人随手便把她往里一推,劲道蛮大的,淳于深意没有防备,差一点便摔在地上,顿时心头蹿火。那掌柜的赶忙凑到她跟前赔礼解释,原来是五王子府上闹贼,所以要搜查国都里所有的生面孔。

淳于姑娘在丹城里横行惯了,还从没人敢这样对她,更何况这些山矮子一进门便嚷嚷叫叫的,一派嚣张跋扈。当下她双臂一拦,横眉竖目,厉声喝道:“站住!我们正正经经地住客栈,你们凭什么闯进来?!给姑娘我滚出去!”

那些官兵被她这一喝,也是吃了一惊。要知民不与官斗,哪个平头百姓见了他们不是低声下气的,他们可还真没见过有人敢跟他们叫嚣的,一时愣在那儿了。

“听不见人话啊!”淳于深意又是一声呵斥,“睁大你们的狗眼看清楚,我们可是清清白白的客人,不是你们要抓的贼人,快给姑娘我滚出这里,别扰我们就寝!”

“大胆!”这次是官兵头目大喝一声,“你这刁妇竟然如此嚣张!把她拿下!”

头目话音一落,立即有一名官兵上前去抓淳于深意。

日后勇与谋兼具的名将此刻还只有勇,所以脾气直爆的淳于姑娘冲着官兵挥手便是一拳,那官兵应声摔倒在地,晕死过去。

这一下顿如水滴进了油锅,一下给炸开了。

“这刁妇定是贼人,快,把她给绑了!”头目再一挥手,官兵们顿时一拥而上。

可淳于姑娘哪是怕事的人,一见官兵们上来,那是求之不得,顿时拳脚齐上,一人勇战十数名官兵,一拳便放倒一人,一脚必踢飞一人,非但未受困于官兵,反是越战越勇,越战越痛快。一时只听得园子里官兵们哎哟哟的一片惨叫,还有掌柜的惧怕的劝说声。

屋内,风辰雪一听这情形,不由得直摇头叹息。刚才真是失算,根本不该叫淳于深意去开门,可孔昭又不会说山尤话。

“住手!”

正在这时,园外猛然传来一声呵斥。那些官兵一听,赶忙收手,然后地上的爬起来,相互搀扶着退到一旁。

淳于深意见没了对手,自然也就罢手了,抬目去看来人。

只见那人年纪二十六七的样子,中等身材,衣饰华贵,斯文平和的脸上嵌着一双精光内敛的眸子。

“殿下!”掌柜的一见来人,顿时大惊,赶忙拜倒,“小人拜见五殿下!”

此人是山尤国王的第五子尤翼宣。原来今夜他府上忽现贼影,幸好被巡夜的侍卫发现,不想这贼人颇有些能耐,会飞檐走壁,自他府上逃脱了。追出的侍卫发现贼人的身影潜入此街,于是他加派人手将此条街围了起来,然后命侍卫们一家一户地搜,他更是亲自坐镇街前。其实,对付一名小贼本不必如此大动干戈,更不需他以王子之尊亲自出马,交由官衙去办就是了。只是今夜碰巧他府上来了一位很重要的客人,而此消息又绝不能泄露出去,他担心贼人有听到他与客人的谈话,是以才非要抓获不可。

眼见着已搜了大半条街了,回报的都说没有搜到人,正疑惑贼人跑哪儿去了,忽然见一家酒楼里跑出个伙计,冲着大街便大喊:“不好啦,打起来了!”他惊疑之下,只道是抓着了贼人,便赶忙亲自前来查看,谁知却见着一地狼狈的官兵。

“殿下,是这刁妇阻拦,不许我等搜寻此地,小人怀疑这刁妇是与贼人一伙的。”那头目赶忙上前禀报。

“呸!你这是恶人先告状!”淳于深意唾他一声,“分明是你们这么多人都没打赢姑娘我,所以公报私仇!什么贼人?什么刁妇?本姑娘是这客栈里的客人,掌柜的可以作证!我们住在这儿好好的,是你们来骚扰,强行闯入,二话不说,就又是打又是搜的!姑娘我看你们才是贼人!姑娘我刚才要是弱一点,不但全部家当被你们抢去不说,说不定连命都留在这儿了!你们不但是贼人,还是草菅人命、十恶不赦的匪类!”

她这一番伶牙俐齿,把那头目说得又羞又恼,顿时色厉内荏地喝道:“你……你这刁妇胡言乱语!”

“给本王闭嘴!”尤翼宣呵斥一声。

头目赶忙收声垂头,众官兵亦是屏息静气。

尤翼宣打量了淳于深意一眼,见这姑娘身姿俊俏,目蕴明光,显然是武功修为极高之人。若她要潜入他府中,倒也非难事,只是今夜那贼人背上中了尤昆一箭,而这位姑娘全身完好,自然不是那贼人。但她与官兵们的一场冲突又十分可疑,平常人怎会如此大胆地殴打官兵?但他亦不是昏庸无能之人,官兵平日里狐假虎威的他是清楚的,听刚才淳于深意一番话,见她一脸的怒气,怎么也不像是理亏心虚的贼人同党,于是他问一旁的掌柜:“怎么回事?”

掌柜的赶忙上前,但他也不敢得罪官兵们,因此避重就轻,道:“这位姑娘确实是小店的客人,他们中午时住进来的。这位姑娘自住进来后还没有出去过,所以不是贼人。”

“你怎知她没有出去过?”尤翼宣看一眼掌柜。

“客人们出去必都得经过前楼大堂,小人一直都在大堂里,哪些客人出门了,小人是一清二楚的。”掌柜的答道。一来他知道这几位客人不是贼人,二来他亦不想这几位客人成了“贼人”,连累得他的店得个“窝藏贼匪”的罪名,所以他倒是全心全意地为淳于深意说托。“这位姑娘与另两位姑娘一直都没有出门,只有与他们同行的两位公子有出去了,说是要去逛一逛,此刻还没有回来。”

“嗯。”尤翼宣点点头,然后看向淳于深意,“这位姑娘,请问你们是哪里人氏?因何而到国都?”

“本姑娘为何要告诉你?”淳于深意鼻孔里哼了一声。

“大胆!敢对五殿下无礼!”立即有人大声喝道。

“俗话说,来者是客,我们作为远道而来的客人,你们不但不以礼相待,却还冤枉我们是贼人,强行搜屋,到底无礼的是谁?”比声音大小淳于深意才不会输于人,是以更大声回应道。

“你……”

尤翼宣一抬手,制止了身旁人的呵斥,看着淳于深意道:“原来姑娘不是本地人。”

淳于深意闻言,一皱眉头,看住尤翼宣,道:“我们确实不是山尤人,但我们也绝非贼人!”

尤翼宣点点头,“刚才是属下们过分了,但因兹事体大,所以还请姑娘言明,从何而来,因何而到国都。若解释清了,自然也脱了姑娘们的嫌疑,我们也好离去,姑娘们也好尽早休息。”

淳于深意见这五王子说话一直斯文有礼,跟那些官兵的跋扈完全两样,所以息了些怒火,又一想,强龙压不过地头蛇,今日这么一闹,他们总不会乖乖听话离去的,真实身份肯定不能说,那不如来个真真假假。于是道:“我们是自皇朝来的,我们主仆五人,大公子风辰秋,二小姐风辰雪,三小姐风孔昭,我是沈意,哥哥沈秀。我家二小姐自幼痴迷于琴,一直想找一张绝世好琴,屡寻不得,直到她听说了你们国都里有位斫琴名师制的琴天下无双,所以她才来这里寻琴,大公子、三小姐都不放心她,便亲自陪她前来。”

尤翼宣听她这么一说,倒也半信半疑的,因为他也听说过国都里隐居着一位斫琴大师,只不过有人会为了一张琴而不远千里去国离乡?因此他再道:“姑娘的话本王相信,只是那贼人会飞檐走壁,也许那贼人悄悄躲到这里,而姑娘却不知道,所以本王必须派人搜查一下此园,还请姑娘见谅。”

“什么?”淳于深意叫了起来,“你们还要搜?我们就一直待在园里,若是有人进来,我们会不知道?”

“此条街上,无论官民,一律都得搜。”尤翼宣语气平和,但面容已添了一份严厉。说罢,示意属下去搜屋子。

淳于深意一见有人冲向风辰雪的屋子,顿时飞身一拦,“你们不许进去!”在她心里,风辰雪的绝代芳华岂能被这些人的俗目所污。

“姑娘,你万般阻拦,反倒令人生疑。”尤翼宣此刻也皱起了眉头。

“本姑娘说不许……”

“深意。”屋子里风辰雪忽然出声。

淳于深意立时收声,回头看着屋子。

门嘎吱一声打开,走出了孔昭。她走到淳于深意身旁,道:“姐姐说,这些人吵死人啦,反正我们又没做亏心事,就让他们搜,早点儿搜完早点儿走。”

“好。”淳于深意握着拳头,狠狠瞪了那些官兵一眼,让开了路,以山尤话说道,“早点儿搜完早点儿滚!”

尤翼宣自幼聪敏好学,虽不能算学富五车,但皇朝的话却是会说会听的。风辰雪唤淳于深意为“深意”,与“沈意”音近,是以没听出差别,但孔昭与淳于深意说的话却是听清了,心底里倒是对那位嫌他们“吵”的“二小姐”生出一份好奇。他一挥手,示意属下搜查,目光却扫了孔昭一眼,看这位“三小姐”姿容娟秀,神态娇憨,倒更不像是贼党了。如此一想,心里倒是明白,刚才只怕真如“沈意”姑娘所说,是官兵们嚣张引起的事端。

官兵们两人一间分别去搜四间厢房,只是当两名官兵走到左边那间厢房门前时,忽然都站在门口不能动弹,呆呆地看着门内。

几间厢房摆设一样,都极其简单,几乎可以一目了然,所以官兵们很快便搜查完了三间厢房,回到园中向尤翼宣禀告并未发现异常。

“你们怎么回事?还不进去搜!”官兵头目见那两人依旧呆站在门口不动,不由得大声呵斥一声。

那两人稍稍回神,然后转过头看着园里的众人,面目痴迷地道:“我们……这……这……里面……”

见此情景,淳于深意皱起眉头,走上台阶,一手一个便把那两名官兵扯下了台阶,“还不快滚!”

园子里的众人皆是惊疑不定,到底那房里是有贼人?还是有何可怖之物?竟然吓得他们不敢进去。

尤翼宣向身边的侍卫长尤昆示意,于是尤昆谨慎地抬步穿过园庭,然后拾阶而上,到了厢房前,往里一看,亦不由得痴在当场。

“尤昆!”见尤昆亦是傻在房前,尤翼宣也不由得暗暗心惊。

“殿……殿下。”尤昆回头,亦是一脸痴迷状,“这……这里有……位姑娘……她……”口齿都变得结结巴巴的。

尤翼宣大为好奇,当下亲自上前,当他立于门前往里一望之时,顿时神飞魂遁,忘然身外。

园子里其余的人见五王子也如此,顿时有人嚷叫起来,“糟了!说不定是屋里的人会妖法!快!救五殿下!”一时众人皆纷涌而上。

一见这么多人全涌了上来,淳于深意抬脚便扫,“滚!”

这一声暴喝令尤翼宣回神,他回首叱道:“你们都退下!”

众人顿时止步。

“喂,你们搜完了吧!没有贼人便快滚!”淳于深意冲着尤翼宣叫道。

“你们这些人吵死了,我姐姐最不喜欢了。”孔昭也皱着眉头,看着这一园的官兵。

可尤翼宣此刻无暇理会两人,他抬步入内,仿如登步瑶台,心荡魂摇。

淳于深意与孔昭见之,赶忙也跟了进来。

屋子以一张纱屏隔成两半,透过纱屏隐约可见里面罗帐锦被,而外边一览无余,一桌数椅,靠窗边一张矮榻,左边则一张横案,案上摆着一个花瓶,除此外再无他物。

屋子里静悄悄的,当中的桌上一壶茶,三个杯,还散着袅袅热气,桌边上的帕子上别着针线和一朵半开的蔷薇。

尤翼宣一入屋便已看清室内情形,自然知晓里面没有贼人,但此刻他的心思早已不在此事上。他的目光定在桌边的人身上,再不能移动半分。

明灯之下,风辰雪漠然而坐,一卷在握,但目光却落在对面纱窗上。

屋内一片沉寂。

良久,风辰雪移眸,目光看向呆立屋中的尤翼宣,眉峰一敛,顿现烦厌,冷然开口,“既无贼人,便请离去。”

那清冷如冰的声音入耳,尤翼宣顿然醒神,“我……”他一贯精明强干,深得父王宠信,他一向从容潇洒,深受百官尊敬,可此刻,在那双明眸之下,他卑微而惶恐,他手足无措,欲语却已忘言。

“深意,送客。”风辰雪推书而起,背身而立。

淳于深意得令,顿时叱道:“听到没?你们没搜到贼人就快滚,别扰了我们家小姐的清净!”

尤翼宣开口想说什么,但终是闭口,然后向着背身的风辰雪微微躬身一礼,“打扰小姐了。”言罢,转身出屋,“走。”一声吩咐,虽则众人依旧疑惑,但皆从命离去。

尤翼宣走到园门前,又回首看一眼,房门却已闭。一门之隔,她就在那里,却好似比天上那轮明月更为遥远。他轻轻叹息一声,然后吩咐掌柜的,“好好侍候。”

“是。”那掌柜的听得虽然奇怪,但赶忙应下。

送走了尤翼宣一行,他回到园前想再向客人赔礼致歉,却见园门也闭了,只好隔着门道:“今夜扰了几位姑娘了,小人赔罪,请姑娘们好好休息。”便转身离去,回到楼里,吩咐伙计们要将此园的客人侍候周到,但无事不得烦扰。

一切重归安静后,淳于深意揉着有些酸痛的手臂道:“真是莫名其妙的一场闹剧。”

风辰雪却移步启门而出,走到墙边的蔷薇架前,伸手撩开密密的花枝,身后淳于深意与孔昭见着,顿然一声惊呼,赶忙捂嘴收声。

原来花架下藏着一名黑衣男子,伏地而卧,背上插着一支长箭。

“原来贼人真的藏在我们园里。”淳于深意道。刚才那些官兵竟然没有搜查此处,真是大幸,否则必是要背上一个“贼党”之名了。幸好那些人并未想到此处,转而又想,辰雪显然早就知道了这里藏着人,是以她才肯让那些人搜查屋子以引开注意。

“怎么办?”孔昭看着风辰雪,“姐姐,我们要报官吗?”

风辰雪看了片刻,便放下花枝,漠然往回走。

“咦?不理吗?”淳于深意追问一句。

“放着倒也是麻烦。”风辰雪回首看一眼花架,“你提了这人扔出墙去。”

“啊?”淳于深意惊愕,回头看着花架下的人,也不知是好是歹,可也是人命一条,就这样做,是不是过分了点?

好在风辰雪进屋前还是抛下一句,“把那人提了,放你秋大哥房里。”

“哦。”淳于深意愣了一下,然后照做了,将人提出花架,这才闻到了血腥味,见那人昏迷着,于是小心翼翼地搬到秋意亭房中,再察看一下,发现地上并没滴下血,这才放心了,回到风辰雪房里。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她问,“你怎么知道花架下有人?你让我放到秋大哥房中,难道与秋大哥有关?”

“那人是被人放在花架下的,虽不知何人,但我猜是秋意亭。”风辰雪在桌前坐下,“那人中了箭流了血,把他藏在蔷薇架下让花香掩了血腥味,而地上又没发现有血迹,显然有人点穴为他止血了。”她一边答话一边翻开书,“知道这里有蔷薇花的又做得那么仔细的必是秋意亭,至于他与那人有何关系,等他回来了,你问他便知。”

淳于深意点点头,“幸好先前我不知花架下有人,否则还不露出马脚啦!”

那边,孔昭自床底下将水盆端出,泡在药水里的面具已变得纤薄光润,取了出来,再以清水洗净了,拭干了递给风辰雪。

风辰雪接了,转过屏风,背身在铜镜前坐下。淳于深意心念一动,想去看看她如何戴上,转而一想,又作罢了。

半个时辰后,秋意亭与淳于深秀才回客栈,带回了一只烤鹅与一包酱牛肉,然后淳于深秀又自掌柜那里要了一坛好酒,两人才回到园里。

一进园,秋意亭先去查看蔷薇花架,忽然身后房门打开,淳于深意与孔昭立在门前看着他。

“在你房中。”淳于深意指指最右边的厢房。

秋意亭微一颔首,便去了自己房中,淳于深秀把酒及菜抛到妹妹手中,也过去帮忙。

房里两人为男子拔下了背上的箭,又用干净的布擦净伤口,敷上金创药。一切弄妥了后,秋意亭才解开了男子的穴道。

男子醒来,一见秋意亭,顿时面露喜色,挣扎着要起身,“将军!”

“肖畏你别动,就趴着。”秋意亭将男人扶回床上。

“属下无能,竟这般模样见到将军。”肖畏道。

秋意亭摇摇头,“你无须自责,我知你已尽力而为。”

“将军,这个……属下探得的所有都在此。”肖畏以臂撑起身子,自怀中掏出叠得厚厚的一团绢帛,一角已浸上了血迹。

秋意亭接过,并不急着看,而是塞进怀中,伸手扶着肖畏重新趴好,“你背上的伤已上好了药,你别乱动又裂开了。好在这箭伤没伤在要害,我给你上了陛下赐的‘紫府散’,过个两日,你的伤口便可愈合。”

“多谢将军。”肖畏抬头,“将军,你附耳过来。”

一直静立一旁的淳于深秀见此,忙退出房间。

秋意亭低身附耳过去。肖畏在他耳边低语几句。

秋意亭起身,脸上神情似惊讶又似了然,眼中射出冷冷的锐芒,道:“我知道了。你先休息,一切我自有分寸。”

“是。”肖畏受伤过重,又劳累一夜,已经十分疲倦,此刻见到秋意亭,一切放下心来,闭上眼,很快便睡过去了。

秋意亭掏出怀中的绢帛,展开,大略看了一下,微微颔首,重新收入怀中,然后吹熄了烛火,到风辰雪房中。四人围桌而坐,桌上五杯茶,显然在等他。

秋意亭坐过去,先喝完一杯茶,才静静地开口,却是一语惊四座,“山尤与采蜚已约定好于五月中旬合攻我朝。”

“啊!”除风辰雪外,几人皆是惊呼出声。

“你怎么知道?消息可靠?”淳于深意问。

“难道刚才肖畏要说的便是这个?”淳于深秀则道。

秋意亭摆摆手,示意两人莫急。

“我今日中午时离开,便是因为那刻我看到了采蜚的大将柴镜天。两年前我曾在战场上远远看到过他一次,所以今日瞅见那个身影我觉得眼熟,便跟踪过去,结果见他领着从人入了一座府邸,一打听才知那便是五王子府邸。”

“噢。”淳于深秀听了,点点头,“所以今夜你拉我一块儿在对着五王子府的那条街上的茶楼要了间雅房喝茶,就是为了监探他?”

“一半。”秋意亭点点头道,“他出现在山尤我自然疑心,另则是,我本就与肖畏约好在那里会面,结果等了近一个时辰都没等到他,我便让深秀继续留在茶楼里,自己悄悄出去,打算去五王子府探探。谁知在后巷正碰上了逃出来的肖畏,原来他亦是因为发现了柴镜天的踪迹,所以才夜探王府,不想被发现了。我见他受伤,便悄悄把他带回客栈,藏在花架下。然后我又悄悄回到茶楼,再过半个时辰与深秀一块儿回来。”

“原来如此。”风辰雪抬眸看着秋意亭,“今夜那五王子会大动干戈地搜寻贼人,只是因为担心他与柴镜天商定的‘五月合攻皇朝’一事可能走漏了消息。想来肖畏也确实是探到了此消息,刚才告诉了你。”

秋意亭颔首,“肖畏是我派来山尤的探子。此次我到丹城,亦是因听闻淳于大人参阅各家典籍,画有一幅山尤舆图,但后来觉得舆图亦不够详明,所以我才动了亲自走一趟的念头。我到了绛城后,便已根据暗号与肖畏约定了在国都会面,今夜之事倒是出我意料之外。”

“可恶的山矮子老是贼心不死!”淳于深意恨声道,“不行,我们得马上回去告诉爹!”

“嗯。”淳于深秀点头,又问道,“那秋大哥可知他们兵力多少?领将为谁?”

“肖畏只听到一句便已被发现。”秋意亭眉锋一敛,沉声道,“虽则他们定在五月中旬,但今夜也算是打草惊蛇,保不定他们随时有变。因此,你们明日即起程返回丹城,通知淳于大人,请他与都副尽早做准备,并立即上书州府,请派援兵。”

“好!”淳于深秀一口应承。

“秋大哥你不和我们一块儿?”淳于深意问。

“我须去景城。”秋意亭道,“既然山尤与采蜚狼狈为奸,那在山尤攻打丹城之时,采蜚亦必会侵犯景城,他们是打算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举攻下月州以瓜分。月州若在他们之手,便等于一把利刃插在了皇朝的腰上。”

“呸!想得美!有姑娘我在,就决不让山矮子们踏进丹城一步!”淳于深意握着拳头道。

“今夜你们即收拾行装,明日一早起程。”秋意亭起身准备回房。

“好。”淳于兄妹同时应道。

“那么……”秋意亭目光望向风辰雪。

风辰雪抬眸,“明日你们离去即可,我与孔昭不与你们一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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