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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霍洛河军两翼被梁宫、陈安所率士兵纠缠不得脱身,主阵则被白绮歌出其不意的火攻闹得险些乱了阵脚,要不是兀思鹰指挥果断干脆,很可能就这么被遥军反败为胜了。

为了提高机动性并尽最大可能发挥奇袭的效果,白绮歌的中路军并没有带太多人。兀思鹰抓住这一点将主阵全部兵力押上,硬是在白绮歌与易宸璟所率队伍间隔开一道人墙。然而令兀思鹰没有想到的是,突然杀入的神秘将领完全不按常理行兵,他调集人马在中间拦截,白绮歌却将中路军从中分为左右两部,众目睽睽下从两旁绕行,更是让所有霍洛河士兵为之后的行动瞠目结舌的是——从两侧绕行的精骑一边快速行进一边抖开马身后驮放的密网,全部抛向霍洛河士兵的头顶。

密网是白绮歌命人赶制而出的,拇指粗的麻绳打上死结系在一起连成片,上面还挂着鸿雀原一种名为天椒草的野生植物,这种植物本身具有十分呛人的味道,尤其汁水味道更浓烈。霍洛河士兵们猝不及防哪想得到这么多,被密网一罩均是手忙脚乱地不断撕扯,结果把天椒草扯了个稀烂,刺鼻的气味呛得纷纷咳出了眼泪,别说攻击防御,就连站直身体都成问题。

兀思鹰最明白不过什么叫兵不厌诈,见对方奇招迭出仍是忍不住骂了句粗话。然而事到如今再怎么骂也解决不了问题,能做的只有亡羊补牢,尽可能保住优势。

“转守为攻!但见遥军衣着者杀无赦!”

饶是惜才不愿伤害易宸璟性命,此时的兀思鹰也别无选择。毕竟,他的第一身份是霍洛河汗国护国元帅,击败对手才是首要任务。

白绮歌由外向内进攻,易宸璟带着残兵向外突围,夹在中间的霍洛河士兵腹背受敌,即便人数稍占优势仍止不住颓势陷入混乱之中。不冲便是死路,大遥士兵都是以命相搏,纵是被称为蛮族的霍洛河人强壮有力也难以阻止求生的欲望,眼看着两队人马越来越近,即将会合。

那一刻,没有人比易宸璟和白绮歌更加期待。

略显娇弱的身躯与战场格格不入,松垮的战甲,沉重的长枪,唯独脸上不逊于男子的刚毅神色与沉着目光相映生辉。白绮歌用尽力气舞动亮银枪,尽管力量上比敌人差了许多,却往往能击中敌人要害,四两拨千斤,一时间竟没有人敢靠近上前。对面的易宸璟将一切尽收眼底,一边竭力厮杀,一边紧盯着那抹灵动的身影暗自祈祷。

不要伤了她,不要让她受伤,他宁愿自己挨上千刀也不希望见到白绮歌身上有半道伤痕。

她受的苦难已经够多的了,从今往后,她的苦、她的痛,他愿全部承担。

“瞄准那个白衣银甲的少年!”擒贼先擒王,耳聪目明的兀思鹰很快发现了白绮歌于敌军中的特殊地位。厉声一喝,下令弓箭手瞄准白绮歌。他哪里知道所谓的少年居然是个女子,而且是支持易宸璟苦熬到现在的大遥皇子妃。天可明证,若是知道之后可能引发的结果,兀思鹰说什么也不会下这道无可挽回的命令。

枪走如龙,奔雷迅猛,白绮歌扬手挥臂间将一个个冲上来的敌人抡伤刺穿,眼前飞溅的血花起初让她不忍、战栗,待到看见易宸璟时便麻木了,再不顾谁生谁死,自己手下又夺走了多少条人命——此身,卖国辱家,早就是该遭天谴的大罪,何妨再加上一条杀生之孽?

沙场之上不是你死就是我亡,倘若是为了易宸璟,她不怕手染鲜血背负滔天罪孽,就算人死后真的有地狱又如何?他会陪她笑着走下去,不是吗?

分神的工夫,霍洛河弓箭手已经搭箭在弦,箭头纷纷指向一马当先的“银甲少年”。

易宸璟距离霍洛河主阵最近,弓箭手刚有动作他便看了个一清二楚,见白绮歌毫无察觉仍无所畏惧地策马奔走,一颗心紧张得几欲停跳。

“保护皇子妃!让她回去!”声嘶力竭的吼声也不知道有没有传入援军耳中,疾驰而来的白绮歌速度不减,旁侧也无人阻拦,倒是相距不远的兀思鹰听了个清清楚楚。

“皇子……妃?!”兀思鹰一口凉气没吞完,变了调的呼声已然出口,“停下!都停下!不许放箭!”

然而箭离弦发不过弹指间的事,命令未落地,数百支冷箭已经脱弦射出,直奔遥国援军一骑当先的白衣领导者而去。

破空的锐啸临近时白绮歌已然发觉,来不及多想伏低身子紧靠马背,后面的士兵有机灵的也及时丢过密网稍作遮挡,不过片刻便有几支箭紧贴着头皮划过,当真是生死之间命悬一线。第二波攻势在兀思鹰的阻拦下没能发出,霍洛河士兵们迷茫地望向主将不解这命令为何意,却见兀思鹰大口大口喘着气,嘴唇发颤。

稍微关注中州风云的人哪个不知道,大遥七皇子娶的皇子妃是昭国白家三小姐啊!

名动九州的白家世世代代名将辈出,白家书斋更是天下习兵法者梦寐以求的兵家圣地。他敢杀易宸璟,却万万不敢动白家三小姐半根毫毛,否则霍洛河面临的将会是灭顶之灾!

“大帅,这、这是杀还是不杀啊?”旁侧的副将一脸为难的表情,看着白绮歌重新又直起身驭马飞奔纠结不已。

“不可动那女子……”兀思鹰颤抖着长出一口气,无力地挥手,“放人吧,放人,莫与白将军为敌,不然霍洛河再无宁日……”

白将军是谁,白家有着怎样的实力,两旁副将怎会不知?一时默然无声,也同兀思鹰一般满眼颓然无力。什么叫功败垂成,什么叫失望而归,如今几人深深体会到那种沮丧的滋味,同时也有一丝惊讶感慨在内心滋长。

无怪乎那个“银甲少年”竟能大破铁燕阵中阵,视围困住大遥主将的古老阵法于无物,原来是白家后代,骨子里存着战神一脉的天生将才。

霍洛河主阵士兵忽地撤离中央地带,横挡在易宸璟与白绮歌之间的障碍不见了,那段本需厮杀许久才能缩短的距离也变得近在咫尺,只消片刻工夫就可到达彼此面前。

是陷阱吗?易宸璟第一反应。

第二反应则是没有反应,头脑一热,夹紧马腹向那道凛冽的身影疾驰而去——白绮歌的马似乎受了伤,四蹄踉跄眼看就要跌倒。

军中所有人都知道白绮歌不擅骑术,马受伤吃痛定是要发狂的,凭她三脚猫的驭马功夫根本无法驾驭。交战过后的地面上矗立了许许多多残剑断刀,易宸璟担心她跌下来会被刺伤,顾不得什么陷阱不陷阱,一人一马风一般地冲了出去。

带兵打仗躲冷箭,这几样白绮歌都尝试过并且有惊无险,谁想到最后脸面都丢在了骑马上。任她怎么拉扯缰绳,身下的伤马都跟疯了似的乱叫乱跳,跳没了力气便突然停住,后踢发力猛地一颠,硬生生把白绮歌给甩了出去。

“不会骑马你逞什么能?”跃过刀剑交错的地面跌进温热的怀抱里,耳畔低低地响起略带责怪的声音。

她毫不意外易宸璟会稳稳接住她这件事。

前世在特战部学过搏击、兵械、战略战术,唯独骑马没学过,能怪她吗?白绮歌对刚才的惊险仍旧心有余悸,贴靠在坚实的胸膛前半天也没能缓过神来。只听得风声呼啸而过,阵阵马蹄向着自己来时的方向不知疲惫地奔跑着。

冒着生命危险搏一场豪赌,她等的,就是这一刻。

霍洛河士兵没有追击,被困的遥军残部紧随易宸璟身后与白绮歌所率精骑部队会合。在战友的掩护下,拼死抵抗两天的疲惫将士们终于能松一口气放下心中的巨石,或哭或笑,悲喜百态。

一行人退回到战场边缘,易宸璟忽地扯住缰绳调转马头,向霍洛河主阵方向拱手抱拳——他本没有逃出生天的机会,甚至连白绮歌按理都该被万箭穿心惨死于乱战中,是兀思鹰吧?那个看起来总带着忧愁表情的敌军元帅,不是他刻意放行的话,他们绝没理由安然无恙地返回。救命之恩终归要谢,敌人是敌人,恩人是恩人,恩怨分明这一点,白绮歌用行动教会了他。

萧百善早派人在前沿等候,见易宸璟露面立刻升起天灯通知梁宫、陈安收兵,不到一炷香时间,三路出击的援军尽数归来。

易宸璟已是疲惫不堪,抱着白绮歌下马时险些摔倒。萧百善叫来随军大夫,又命人去弄些简单的食物和水,大致吩咐三军整顿休息后便跟在后面进了营帐。营帐里很乱,软榻尚未收起,上面还凌乱堆放着白绮歌换下的女子衣衫,明显走得匆忙来不及收拾。易宸璟扫了萧百善一眼,动了动嘴唇却不知该说什么。

“萧将军伤还没好就赶了回来,是我执意要出战的,他想拦也拦不住。”白绮歌知道易宸璟是怪罪萧百善没有看好她,不由得开口辩解。

“不说也猜得到,你那倔牛似的脾气……”习惯性地抬手想要抚摸白绮歌的脸颊,身后的萧百善尴尬地咳了一声,易宸璟这才想起还有外人在,索性挥挥手让萧百善和大夫都退下。在黎明即将到来的时辰拉紧帐帘,把自己和白绮歌关在狭小的帐篷里。

刚从生死线上归来,纵有无数话想说也找不到头绪,易宸璟无奈放弃,只紧紧抱住同样身心俱疲的妻子,许久不肯放手。

“我以为,再见不到你了。”

“怕死还充英雄,刚才是谁宁死不屈不肯投降的?”一路上从士兵的闲言碎语中得知易宸璟对兀思鹰说的那句话,白绮歌说不清是高兴还是难受。明明决定自此远离,再不作与他长相厮守的打算,却还是敌不过他三言两语的亲昵温存。

白绮歌无声叹息,纤细的手臂交抱在蜂腰后,侧脸贴着肩头,她闭上眼贪婪地享受绝处逢生后的喜悦。冷不防背后一道刺痛,正是易宸璟随手拂过的后肩处。

“怎么,受伤了?”觉察到怀中的人微微一抖,易宸璟眉头紧皱,脸色瞬息变得阴沉,“让我看看。”

“没什么大事,大概是被流矢刮到的,皮外伤而已。”白绮歌牵强地笑笑,却还是拗不过执着的易宸璟,只得解去甲衣,稍一动手臂便传来剧痛。

白绮歌小心翼翼地褪去外衫,大片大片殷红的血迹令易宸璟心弦紧绷,紧抿着嘴唇掀开已经割破的中衣,里面一片血肉模糊。伤的确是外伤,只是伤得不浅,也就白绮歌这种对别人嘴硬、对自己心硬的女人能挺这么久,换成其他女子恐怕早就叫苦连天了。

刚才随军大夫走时留下了两瓶外敷的药膏,易宸璟沉着脸一声不响地倒在手上,似是赌气般地拉过白绮歌背向自己,温热的手掌却轻柔得很,一边用湿布擦去血渍和破碎的皮肉,一边轻轻推开药膏,不时还吹上两口气,生怕弄疼了白绮歌。

“小伤罢了,几天就好,你别皱着眉头一副要吃人的样子行吗?”白绮歌又气又笑,等涂完药膏转过身,一把夺下易宸璟手中的药瓶,“你呢?都伤到哪里了?”

易宸璟摇摇头,看起来精神不是太好,声音也闷闷的:“我没伤到。他们把我围在中央保护着,在你来之前霍洛河那边也没有主动发起过攻击。与你的不要命相比,我可以说是非常安逸了。”忽然想起什么,易宸璟从衣襟内拿出那枚珊瑚耳坠,珊瑚珠摇摇晃晃地递到白绮歌面前,“还你。我说过会活着回来的,这次没有食言。”

如果不是她带人突袭破阵,他哪还有机会在这里大诉深情?白绮歌翻了个白眼一脸嫌弃:“越发觉得你脸皮太厚了。”

“那也只是对你。”易宸璟耸耸肩摆出一副无赖的模样,长出一口气,疲惫地倒在软榻上。眼前刀光剑影犹在,惊心的一幕还让他呼吸不畅,他甚至不敢去想,如果当时没人撒出密网为他遮挡住箭雨,现在的他还能如此安然地躺在营帐里吗?

越想越是后怕。

“霍洛河主将是有意放我们走的,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如果不是陷阱,那就算又欠下一个人情债了。”易宸璟侧过身招招手,白绮歌犹豫片刻还是坐到榻前,冰冷的手掌被他包裹在宽大的掌心里,“对了,易宸暄走之前没有对你做什么吧?”

“我都不知道他和苏瑾琰什么时候悄悄离开的,能做些什么?只是奇怪他为什么没有下毒之类的行动,难道苏瑾琰真的在骗我们?”

苏瑾琰送来的药她没吃,结果也没发现有什么不对。饶是易宸璟也说不清那主仆二人到底是个什么关系,反正现在易宸暄不在,他和白绮歌相当于少了最大的劲敌,这就够了。

帐帘忽地掀开一条缝隙,梁宫探头探脑瞧了一圈,见白绮歌和易宸璟并没有什么亲昵动作方才放心大胆地走进来,把一提篮食物放在案上:“大将军,这里是清水和一些吃的,您用过后先休息,等养足了精神咱们再从长计议。”

“知道了,你先下去吧,余下的琐事还要劳烦你和萧将军。”易宸璟点点头,迫不及待地把人赶了出去——死里逃生后好不容易能与白绮歌独处,他一刻都不愿浪费。

草草吃了些东西填饱肚子,易宸璟始终不肯松开紧握的秀手,就连躺在软榻上也要拉着白绮歌,将她禁锢在自己胸口前巴掌大的一块地方。以前虽然也有类似孩子气的耍赖行为,像这样却是从未有过的。白绮歌不明白他又在闹什么,索性不说不问,安安静静地缩在他怀里闭目小憩。

沉默了不知多久,就在白绮歌累得快要睡去时,易宸璟忽然低低地开口:

“你是不是有什么心事?”

他总感觉白绮歌像是在刻意躲避他,在两人之间筑起无形的屏障。

有关她和红绡公主的联系一直在白绮歌脑海里萦绕,但她不想谈论这个话题。战事未果,易宸璟肩上的重任仍在,还不是多生事端让他为其他事情分神的时候。白绮歌抬手搭在易宸璟的腰背间,故作轻松:“莫名其妙说些有的没的,我只是担心你而已。说起这个,我还没问你为什么要那么做——不是已经同意我一起上战场吗,又为什么暗中下药?你知不知道我在这里等得有多着急?”

“累了,我想睡了。”

“易宸璟,你别又耍赖!”恨恨的一拳捶在温热的胸口,白绮歌怒目而视,却发现易宸璟嘴角噙着清淡的笑意,已入梦乡。

他是真的累到极点了。

白绮歌叹了口气收了声音,伸手在易宸璟有些干裂的唇瓣上轻轻抚过,指尖传来的温柔,一如他看她的眼神。不可否认,抛却过往恩怨的易宸璟待她极好,用性命相守,用一切弥补,她本该心满意足安心于他的臂弯,可是总有丝丝缕缕的芥蒂埋在心底难以挥除抹去。

她在意与易宸璟之间时而发生的争执,在意两个人性格上无法避免的冲突和矛盾,更在意苏瑾琰那句不知真假的话。

你只是红绡的影子。

红绡,年少时便艳惊昭国的月蓉公主,和他有着缠绵过往、至今仍占据易宸璟心中大半个地位的传奇女子,那样令许多人念念不忘的无瑕美玉究竟是个怎样的人?她不了解、不知道的事情太多太多,譬如易宸璟与红绡的过往,他挚爱红绡多年的原因。假设苏瑾琰所说有一点点真实,那么,易宸璟真的是在她身上寻觅红绡的影子吗?

如果他双眼所见不是她而是另一个人的模样,她宁愿割舍这段感情。

或许会痛,总好过一辈子活在阴影之中。

思考一会儿便觉得头昏脑涨,伤口的疼痛阻止不了困顿之意,力战后的疲惫让白绮歌不得不放下混乱的心绪,偷得一刻安然,在易宸璟的紧拥下沉沉睡去。

这一睡就到了第二日清晨。

“这么说来,梁将军又在大将军和皇子妃不方便时闯了进去?”中军大帐里,萧百善爽朗地笑着。一旁的梁宫满脸通红不好意思地挠头,羞愧的目光偷偷向中央坐着的易宸璟瞟去。

是,没错,又是这位风风火火、莽莽撞撞的副将在他和白绮歌相拥而眠尚未睡醒时闯进了营帐!

易宸璟甚至怀疑梁宫是不是故意的,不然怎么总能这么精准地饱览二人难得的亲昵之状?北征以来总共也没几次能碰白绮歌的机会,结果倒好,有八成以上都被梁宫撞见了,简直是活见鬼!

“一大早上就开始没大没小地胡说八道,不是要从长计议吗?一个个的都没个正经。”白绮歌瞥了他们一眼,一脚踢在易宸璟腿上。

“是是是,从长计议,从长计议……”易宸璟轻咳一声,揶揄的笑意仍在脸上,“听见了吗?梁将军、萧将军,白大将军说了要谈正事,再说闲话的全都拉出去军法处置。”

梁宫和萧百善极其配合,双手抱拳一脸假正经:“末将惶恐,请白大将军恕罪!”

军营里很少有这样轻松的气氛,今天也不知是怎么了,几个人联合起来一起开白绮歌的玩笑,许是想冲淡首战失利的沉重心情吧。看易宸璟面色不错,白绮歌也就由着他们怎么说去,只是偶尔背上传来的隐隐疼痛会让她稍稍皱眉,低下头不肯让任何人发现她的不适。

兀思鹰在两军交战中违背霍洛河汗王的命令,网开一面放易宸璟与白绮歌一条生路,这件事令霍洛河汗王大为恼火,一气之下除去了兀思鹰的主将之职改派自己的亲信带兵。消息传来已是三日之后,正一筹莫展不知该如何再次展开攻击的几位将军立时看见一线生机。当机立断重整兵马,准备第二日重开战火,一举拿下达邦高地,覆灭霍洛河汗国,进而完成遥皇的心愿一统中州。

战前仍是喧闹伴着宁静,将士们饱食高喝以壮军心,易宸璟则带着白绮歌在大营边散步。手,还是不愿放开。

“昨晚兀思鹰的心腹属下来找过我,说明了之前按兵不动放我们回来的原因——原来他是白老将军的学生,多年前曾在白家私塾听白老将军讲解阵法,私下里与你大哥的关系也不错,一直把白老将军当成尊师般敬仰。发觉你也卷进这场战事时,他几乎是下意识地叫停霍洛河士兵的攻击,生怕伤到你对不起白家。”

“这么说来,那兀思鹰倒是个有情有义的男人。”白绮歌摇头笑笑,“不过多少也关系到二哥的原因吧,现在昭国三军兵权握于二哥手中,可以说除了大遥之外当属白家兵权最重。与白家为敌,无异于与整个昭国为敌。”

“实情如何只有他自己知道。”易宸璟不置可否,抬头看看远处活跃的士兵们,表情里掺杂着几许轻松,“少个强敌不是坏事,至于欠兀思鹰的这份情,等攻破霍洛河汗国再还好了。”四下无人,温热的手指又不老实地攀上白绮歌的脸颊,易宸璟轻轻抬起瘦削的下巴让她的目光正对向自己:“绮歌,你真的想和我一起上战场?”

“大概是血脉作祟吧,白家人似乎永远离不开战场和烽烟杀戮。”

似是回答又不完全算是回答,模棱两可的应付被易宸璟当成是肯定的表态,他的指尖在白皙的脸颊上不轻不重地一弹,露出的笑容里带着一丝感慨:“红绡总说你投错了胎,看来不是投错,而是你骨子里那份悍勇来得太迟——怎么,好像不太高兴?”

“没有,只是记不起任何有关红绡公主的事,你再怎么说我也听不明白。”面上从容,心底却有丝丝的酸涩流过。

他总在不经意间提及红绡,似乎,那是深植在他的心里、生命里,永远不可取代的存在。

悄无声息,苍白的手掌悄悄退出温热的掌心。

以前白绮歌一直觉得这具身体羸弱不堪,承担不了她该有的力量技巧,自从跟随易宸璟北征以来才渐渐发现,大概血脉这种东西真的可以遗传吧。这具身体的柔韧度与恢复速度强得惊人,至少她原本的身体是没这优势的。

替嫁入遥国被易宸璟狠狠折磨了很长时间,看似不堪一击的身躯居然熬了过来,且没留下半点后遗症。最令白绮歌欣喜的是,当她跟随战廷和易宸璟习武时分明感觉得到,这身体仿佛天生就是练武的料,怎么扭来扭去都不会有问题,柔韧得很。

将门血统,大抵如此吧。

因着白家后代的身份,一众人等对白绮歌突然表现出的英勇善战和谋略非凡并不怀疑。惊是惊了些,习惯之后便觉得理所当然——世代金戈铁马的白家啊,两个姐姐都是巾帼不让须眉,白绮歌又怎会差了呢?不过是耽于儿女私情从未表现出勇武的一面而已。

在那之后,易宸璟不再千方百计阻拦她同入战场,虽然心里还有些不情愿,终归是拗不过白绮歌的偏执脾气,保险起见也只能尽量减少自己亲自出阵的次数。然而兵多将少,在郑泰与齐涛相继损失后,易宸璟被逼无奈只能屡次参战。不同的是,身旁有了英姿飒爽的妻子,被大遥将士们不断颂扬仰慕的白家三小姐,甚至把原本私底下传来传去的称呼光明正大地叫了出来——

战妃。

白衣铁甲,瘦削挺拔,一杆亮银枪舞动有如战神横扫。所过之处,敌人望风披靡——当然,这只是传言。

再怎么说她也是首次接触冷兵器的刀锋对决,白绮歌很不习惯翻覆手掌间惨烈的厮杀。尽管运用兵器不成问题,经验上却总是被易宸璟无奈斥责,也幸亏有他在身边,不然只怕这会儿都被戳成筛子了。

“让你出些馊主意行,真动起手来还得是我保护你。”易宸璟感叹地看着狼狈下马的白绮歌,半是心疼半是埋怨地在她光洁的额头上弹了一指,“别冲那么猛行吗?你真当自己是铜皮铁骨刀枪不入?白家那点精髓没传给你,倒是把死不要命的劲头都传了下来。你要是再这么不知死活,下次说什么也不带你了。”

“不带我谁给你出馊主意?你就会死记兵法书。”白绮歌反唇相讥,说得易宸璟哑口无言。

必须承认白绮歌在战术上有着非比寻常的思维,这点在中规中矩的交战沙场上极为难得,也是非常有效果的。像是突袭铁燕阵那次,谁也没想到她会利用铁器导热这点令霍洛河主阵大乱,还有坑人的天椒草网,后来易宸璟试着闻了闻,喷嚏打得震天响,可想而知当时被天椒草汁淋了个满身的敌人有多么惨痛悲苦。

别出心裁的“馊主意”往往能在沙场上取得奇效,兀思鹰被撤去军职更换主帅后,遥军就是靠着易宸璟与萧百善等人近乎完美的指挥以及白绮歌天马行空的各种奇谋迅速占据上风。距易宸璟中计被围困尚不到十日,遥军已经明显反败为胜,打得霍洛河军队连连后退至达邦高地边缘,几近溃败。

意外就是在这时被发现的,当萧百善一脸凝重地说明情况时,易宸璟半天没反应过来。

“负伤的士兵有将近两成出现异常情况,他们的伤口无法愈合,已经有几十人因失血而死……”深吸一口气满目悲痛惋惜,萧百善声音低沉,“找不出原因,大夫也说没见过类似的病症,再这么下去不知道还有多少兵力将白白损失掉。”

一路北征到此地,遥国于途中折损的人马不在少数,每少一个战士都是莫大的损失,这份沉重易宸璟担负不起。再者,眼看就要发起总攻踏平达邦高地了,如果放任这种情况持续下去,谁知道还会有多少士兵无辜枉死?假如是疫病就必须尽早医治,真要蔓延开来的话,后果将不堪设想。

随着萧百善到营中走了一圈,易宸璟的心越来越沉。

包括一百多精骑在内总计六百余人出现伤口无法愈合的情况,无论伤口大小、深浅,血都止不住地往外流淌。几天下来,小伤也变成了致命伤,稍微重一些的几乎濒临死境。找到随军大夫时白绮歌也在场,显然是比易宸璟更早一步得到消息,她正忙着帮大夫询问士兵的伤势,顺带照顾几个比较重的伤员。

“你回去。”易宸璟冷着脸一把将白绮歌推到身后,语气近乎呵斥。

白绮歌忙得满头大汗,顺手抹了一把又回到伤兵中央,头也不抬一下:“人命关天,没时间和你吵。”

别人的命是命,她的就不是了吗?是否疫病还不清楚,万一传染了可怎么办?白绮歌对自己的不在乎让易宸璟十分恼火,所谓关心则乱,也顾不上周围还有其他将士在。他一扬手,粗暴地把白绮歌推搡到乔二河身边:“带她回去,没我的命令不许出营帐!”

“你凭什么……”话说半句陡然停住,也不知是太过气愤还是怎样,白绮歌的脸色苍白如纸。

易宸璟也颇为后悔自己的语气太冲,然而众目睽睽之下他一个大男人又不能向女人道歉求宽恕,犹豫少顷微微缓和了语气:“乔二河,带皇子妃回去,她身上有伤劳累不得。”

“哦。”乔二河是个实在人,眼里心里只希望白绮歌安好,当下毫不迟疑轻轻拽了拽白绮歌的衣袖,期盼的神情令白绮歌不忍拒绝。

易宸璟毕竟是三军主将,白绮歌不愿驳他的脸面,意味深长的目光掠过那张清俊的脸颊,而后默然离去。

无奈低叹,整日埋首军务心烦意乱的大遥七皇子挥挥手,似乎想要把所有的琐碎烦恼挥走,结果只落得更加烦郁——他明白,自己的言行又得罪白绮歌了,少不得回去连哄带劝,不然以她的臭脾气保准三天不肯跟他说话。

对谁冷漠都可以,唯独她,捧在手心都怕化了。

“大将军,这病小的从未见过,倒是伤者的伤口有诸多可疑之处。”随军大夫有些急躁不安,也不管易宸璟夫妻二人又闹什么矛盾,愁眉苦脸地指指血流不止的伤兵们,“正常的伤口边缘都是皮肉之色,可他们的伤口边缘都呈灰白色,根本没有愈合的迹象。说白了,他们的伤口没有新肉的生长能力,不能愈合,自然是止不住血的。”

易宸璟皱紧眉头:“有可能是疫病吗?”

“疫病倒不至于,”随军大夫摇摇头,“第一个伤者发现已有数日,如果是疫病应该早就传染给了旁人才对,可是与他同帐的士兵并没有相同症状。小的行医也有三十年了,这种情况还是第一次遇到,于病理上讲,此般症状根源应该在于血脉,而非肌理。”

“如果不是病症,还有什么其他可能的原因?”

随军大夫欲言又止,思虑片刻方才小心翼翼地开口:“许是……中毒?”

放在往常,易宸璟必定当大夫的回答是句废话。本来嘛,行军打仗伤病都有可能,可又哪来的毒呢?然而不久前苏瑾琰善恶不明的提醒蓦地让他想起,可怕的猜测盘旋在脑海中挥之不去。

毒,易宸暄所用的下三烂的手段。

“决战在即,不管用什么手段都要阻止症状扩大。这些人就交给你了,不求医好,只要我军凯旋时他们还活着便可,到了帝都总会有办法医治的。”易宸璟拍了拍随军大夫的肩膀,扭头看向萧百善:“萧将军,调些后军老兵来帮忙照顾他们,另外要注意其他受伤的士兵的情况。我看战事不能再拖了,晚些时候你让几位将军都到大帐来,商量一下如何速战速决吧。”

萧百善点头领命,见易宸璟面色有些不对,眉间一丝困惑闪过:“大将军有心事?”

“我先回营帐一趟。”清润的声音低得不能再低,易宸璟紧紧握拳,声调竟有几分发颤。

能让他有如此反应的人不多,眼下也就是那位风头尽出、光芒耀眼的皇子妃了。萧百善不由得也紧张起来,听见易宸璟的后半句话,心立刻凉了半截。

“绮歌……她也有伤在身。”

光线昏暗的营帐内,白绮歌侧身静静地躺在软榻上,苍白的脸颊上双目紧闭,轻颤的睫毛与紧锁的眉间隐约可见一丝痛苦的神情,背后,一片血色渗透衣衫染红了软榻。

得知军中出现怪病时她就觉察到,自己的情况不太妙。那道算不得严重的伤口几天来就没有愈合过,无论涂抹多少止血药膏都无济于事,与其他伤兵的症状完全相同。失血过多会导致死亡,哪怕只是小小的一道伤口,不能及时止血的话终归也是死路一条。

帐帘被猛地掀开,阳光刺目。白绮歌抬手遮挡,几不可闻一声叹息。

他,终于还是发现了。

“这几天你避着我就因为这个?”易宸璟指尖蘸起软榻上黏稠的血迹,平静得可怕。

最近白绮歌总不肯与他亲近,夜里休息也像防着什么似的距离他老远,他原以为她还在生之前的气,却不想真相如此残忍。

这是致命的伤,致命的毒,她却沉默着,不向他提起只言片语。

“你是想等死了之后才让我知道?看着你的尸体懊悔为什么没有更多一点关心你、在意你,是不是?”擦去指尖的血迹,易宸璟垂下眼帘看着白绮歌,生或死在口中仿若毫无重量,面容木然得如同死水。

毫无来由地,白绮歌一阵心慌,以及心疼。

“我自己的身体我知道,这点小伤死不了——至少在你得胜归来之前我不会有事的,我保证。”她开口说道,声音沙哑,苍白无力。

多么脆弱的谎言,苍白的脸色,疲倦无法恢复的身体,甚至她已经没有力气再坚持陪他策马沙场,只能去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默默助他一臂之力,到了这种时刻还要说没关系吗?易宸璟说不出心里是怎样的感觉,五味杂陈,酸涩凄楚,所有一切,都深深埋藏在平静的表情之下。

易宸璟出人意料地伸手,刺啦一声撕裂染血的布帛,全然不顾大片血污是否会脏了衣袖和手掌,他将白绮歌死死地抱在怀里,心如刀割。

“就算我求你,珍惜自己的性命,好吗?只有你……”

她没有珍惜自己的性命吗?

白绮歌有些许茫然,心底却又有几丝清明了然。

也许是吧,从那天披甲上阵、为救易宸璟奔赴沙场开始,她似乎总在生死边缘徘徊,自己竟全然没有注意到。她本是个爱惜生命的人,当初为了活下去想尽了一切办法,现在这是怎么了?是什么导致她连自己的性命都不在乎了呢?

不知不觉中,为谁改变了许多。

“我并没有找死,这伤暂时还不至于夺人性命。”于耳边轻柔低劝,白绮歌支开身子努力安抚易宸璟的情绪,“之前我以为伤口难以愈合只是调养不当,早知道其中暗藏玄机的话哪会拖延到现在?我看这事多半与易宸暄有关,倘若真的涉及毒物,所有中毒的人还要尽早想办法治疗才行。”

易宸璟听不出她的话到底是真还是假,但至少白绮歌表明了愿意接受医治的态度,单凭这点他就安心不少。他深吸一口气收回刚才的焦躁激动,打量着白绮歌背后的伤口。如大夫所说,那伤口边缘不是正常的肉色,而是异样的白,微微外翻的皮肉就像被撕碎的白纸,根本看不出有血液涌动,更别提愈合的迹象了。

“我早晚会杀了他。”

“他”指的是谁不言而喻,白绮歌惊的是他的语气,凶狠阴冷,咬牙切齿,仿佛是恨一个人恨到了骨子里,巴不得食肉喝血、锉骨扬灰,丝毫不像他该有的气息和风度。

他是要成为王者的人,这般表情不该有,这般凶狠不可留。

白绮歌扯过薄毯披在肩上,指尖点着易宸璟眉宇间的褶皱,想要把紧缩的眉头按平:“事情还未查清楚前也不能断言就是易宸暄做的,一切还要等回到帝都才能与之计较。现在你该想的是如何剿灭霍洛河汗国。这样好了,明早我带着受伤士兵先行返回灵芸城找大夫治疗,等你这边都收拾妥当返回帝都时再去城中会合,如此一来两不耽误。”

“不行。”易宸璟一口拒绝,干脆得不留半点反驳的余地,“你必须在我身边,现在我谁也信不过。”

他的性格本就多疑,难得萧百善和乔二河可得些信赖却都因受伤不能托付重任,再说……如果真是易宸暄下毒才导致这一切的发生,他实在害怕这一别就是永远。

白绮歌有些无奈:“这也不行那也不行,你还想丢下三军带我去找大夫吗?好不容易绝地反击成功,眼看就可以拿下霍洛河汗国一统中州,这时候你千万千万不能心猿意马,不然我和将士们的苦就都白挨了。”

易宸璟仍固执地摇头,说什么也不肯放白绮歌离开身边。无可奈何下,白绮歌只好使出撒手锏,重重地击在他的软肋上。

“你就不能别像个小孩子似的闹别扭?这场仗你必须得赢,而且要赢得无可挑剔。”一念思及遥远的帝都,白绮歌脸上露出忧虑之色,“易宸暄与你已经撕破脸,从他带小羽来营中并派苏瑾琰追杀我一事便可知,他似乎不打算继续带着温和的面具装模作样下去。夜长梦多,尽早打了胜仗回帝都方为上策——我很担心敬妃娘娘和素鄢姐姐,她们真的安全吗?”

一说到敬妃,易宸璟果然软了下去,态度不再那么坚决。

出征前他亲自安排敬妃与素鄢等人去了宫外躲避,怕的就是易宸暄或是其他什么人暗下毒手,照常理推算应该很安全。可是最近变化陡生,突然得让他颇感应对不暇,于敬妃等人的安全上也有了丝丝隐忧,经白绮歌这么一问越发没底了。

只是到了这种程度,他依旧默不吭声,铁钳似的拉着白绮歌的手半分不愿放松。

白绮歌是彻彻底底拜服了,凶起来比恶鬼更冷酷可怕的大遥七皇子一旦摆出为难委屈近乎撒娇的表情,她就真的真的没有半点抵抗力。他这人,骨子里还带着孩子般的执拗未曾褪去。

“你到底想怎样?有话直说,跟你商量事情真累。”白绮歌故意表现出不耐烦的语气,抽回手别过头,不去看易宸璟纠结的神情。

犹豫半天,易宸璟终于下定决心:“那……你再坚持两天,等我军突破防线攻入达邦高地后我亲自送你去灵芸城,反正余下之事萧将军他们就能处理好了,不需要我一直掌控。”他又掀开薄毯担忧地看了一眼白绮歌的伤口,易宸璟吸着凉气拿过药瓶重新给她敷上药,好像受伤的是他一般,“幸好伤口不是特别大——白绮歌,你给我听着,下次再有这种事必须一五一十告诉我,半个字都不许隐瞒!”

但愿还有下次……

苍白的脸颊浮现出一抹莫名的微笑,白绮歌靠在他结实的肩头,心里却找不到那种踏实的感觉了。

他的温柔虚渺,他的执着不知为谁,假如他施舍的感情只因她与红绡有着某些相似之处,一切就都再没有任何意义。生也好,死也罢,倘若他透过这张残破的面容看见的是红绡,爱的疼的也是红绡,她又何必心生痴念自取其辱?

终究不是给她的温柔。

之后三天,最惨烈的战役打响于达邦高地之上。烽烟滚滚,残垣断壁,并不富裕辉煌却很热闹的霍洛河汗国一夕倾塌,所有霍洛河士兵见到那袭颀长冷傲、杀伐无度的身影时都如同见了死神,带着最绝望的心情拼死一战。

大将军疯了。

私下里,遥军士兵如此议论纷纷。

谁都知道原因,谁也不去指责,只是见易宸璟没日没夜纵横马上,冷厉挥斥仿若无心无情,与印象中冷静镇定而又才智卓绝的遥军主将大相径庭,总是要有些落差感的。事实上萧百善等人也不比易宸璟好到哪里去,得知白绮歌同样出现伤口无法愈合流血不止的情况后,萧百善第一个提出连夜突击速战速决的请求,梁宫则是杀红了眼,但凡上阵都是挥着长矛咬牙冲锋,就好像每前进一寸,白绮歌的性命就安然一分似的。

白绮歌身上有种看不见的光芒,足以牵动数万将士的心弦。她有危险,遥军便有无穷的愤怒,所谓哀兵必胜,三日毁灭一个小国并不难做到。

而霍洛河汗国从中州彻底消失那日,白绮歌首次陷入昏睡。

她撑不下去了。

“绮歌,我回来了,明早我们就去灵芸城,好不好?”从战场归来的易宸璟连戎装都来不及卸掉,就那样披着一身血污闯进抽泣声不断的营帐中,伏在昏睡的白绮歌耳畔柔声呢喃。

紧攥的掌心已被指甲刺破,他却不能像乔二河那样抹着眼泪直白地表现出伤痛与心酸,能做的就只有把白绮歌抱在怀里,一遍遍用干净的白布为她包扎伤口,看热血将白布染红浸透,丢掉,再次包扎,一遍遍轻吻她冰冷的指尖,一遍遍低低地唤她的名字。

绮歌,绮歌,绮歌……

这痛,比那眷恋数年的少女香消玉殒时更撕心裂肺。

帐外的气氛一样阴沉。

“皇子妃的伤口虽不大,流血不多,可拖得太久定会危及性命啊。”随军大夫吞了口口水,看着面色不善的两名副将有些惶恐,“小的已经用丝线尽量缝补住伤口,只是皮肉不生,再怎么做也只能减少失血而不能完全止住。看现在的情况,皇子妃再坚持十天半个月是没有问题的,若还是不能及时找到解决之法,只怕医仙再世亦回天乏力……”

“狗嘴里吐不出象牙!再说一个死字老子先弄死你!”有火没地方发的梁宫眉毛一横,冲着随军大夫一顿臭骂。

随军大夫委屈至极,从头到尾他都没说过半个死字,措辞已经是极其谨慎了,结果还是惹恼了梁宫这位出了名的臭脾气副将,除了连连告罪外也只能躬身忍耐。毕竟,是他医术不济才使得数百精兵与皇子妃无药可救的。

他却不知,就如他所说,便是医仙再世也难挽回这些并非得病的生命。

吵骂声令萧百善心烦,他用力推了梁宫一把,狠瞪着眼睛示意他闭嘴,转身向营中央的空地走去。

“车马还没备好?”萧百善沉着脸询问手忙脚乱的陈安,不无担忧地回头望向易宸璟的营帐。那边乔二河已经被赶了出来,通红的眼眶昭示着白绮歌不容乐观的情况。

陈安还是一如既往的苦笑表情:“军中只有拉运粮草的车,改成马车需要些工夫,再快也要今晚才能弄好。大将军未免太急了些,这边刚占领达邦高地他就要走,还有许多事等着他办呢,这不是本末倒置……”

“再重要的事,比得上皇子妃的性命吗?”冷冷地打断陈安的话,萧百善的喉结“咕噜”一声,脸色迅速黯淡下去,“灵芸城找不到能医治的大夫的话,皇子妃……大将军已经拖了整整三天,你可知他是怎么熬过这三天的?劝降或是屠城自有我和梁将军在,你和周参军务必要一路护送大将军和皇子妃直至灵芸城,那数百伤兵的性命,就都交到你手上了。”

“这任务可真够重的。”陈安叹了口气,看向远处的目光里有一丝惋惜划过。

他和周参军负责护送所有伤者去灵芸城医治,战事所需,能继续战斗的士兵必须留下随时候命,以防霍洛河族反扑,易宸璟身边不会带有任何亲信。

那个男人太可怕了,早在离去之前就已将今日所发生的事情预料得八九不离十,虽然微有偏差,却不影响后面计划的实施。而他,正是随后阴谋旋涡的执行者,也是一场悲剧的旁观者。陈安低下头茫然地改装着马车,感觉自己仿佛置身于汪洋大海里,如一叶扁舟,只能随波逐流。

“萧将军,我觉得啊,大将军和皇子妃还是留下比较好。”漫不经心地锤起锤落,陈安毫不在意身后萧百善全无心情听他说话便大步离去,平静的言语好像是说给自己听,又或者单单是想说出来,有没有人听都无所谓。

“留下,皇子妃或许会死,可真要是出去了……他们都会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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