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的表白Ⅱ》说，那就是现在失恋；不说！那就等着将来失恋。
我为什么这么苦命啊，刚想开始恋爱……就遇到这样的不幸啊……
我想起上次去见师叔的时候，她们开完法会讲故事。有一件事她们是当做笑话来说的。说是某地有某人，某一次指着远处的大山对周围的教徒说：
“我只要念几句咒语，这座山就会移到我面前来。”众教徒不信，某人便开始念念有词起来。结果山还在那里，动都不动。
后来这位某人觉得糗大了，就腾腾腾地跑到山跟前。然后对着众教徒说：“山不来就我，我便去就山。”
师叔她们是当笑话来说的，取笑那人出来混江湖也不落点本钱，不带几张移山符就去瞎比划，那山能动得了才怪。也有人说这个人很有急智啊，一看把戏不灵就马上改口说是真神怕山过来压到了信徒们，所以我们应该感谢神迹。
那时候笑得很开心，不过我虽然没记住那个某人的名字，却记住了他的这句话。
山不来就我，我就去就山。
玉荇不主动，我可以主动嘛！这种事应该速战速决，又不是韩国泡菜剧，一句“I LOVE YOU”可以从第一集一直酝酿到第八九十集的地方才初露端倪，演电视的不急，看电视的也都磨得没脾气了。我不是棒槌，所以我才不干那种傻事。
既然我可以确定自己喜欢玉荇，也确定玉荇喜欢我，那我们还是赶紧将窗户纸捅破，然后大家该干吗干吗，别总在原处打转耽误时间。
我翻箱子找衣裳，刚来秋实宫的时候玉荇就让人给我做了几身，单的夹的棉的都有，我翻出一件淡绿色的裙子来换上，将头上那个充样子的白纱布拆掉，梳顺头发，辫成两条辫子。我始终只会梳这一种发型，挽髻盘头发，我是不会的。
照镜子看看，不错，很干净整齐的。
差点忘了还有最重要的！我从柜子里找出棉花，扯出两个小球搡进鼻孔里，用力向深处推推。
堵上！
好了，这下不怕意外出糗了。
我哼着歌儿，心情极好地等玉荇回来。
“嗯？”他是准点下朝，进门来一抬头就愣住了，“你怎么……将纱布摘了？”
“我好了。”我跳下暖炕走过去，将辫子拉开让他看我的耳朵那里，“喏，你看，真的好了。”
他仔细看了看，松了一口气，“幸好没留疤。”
玉荇将斗篷脱下来，然后按着惯例，小太监过来服侍他换下朝服。我托着腮，笑眯眯地盯着他看。可能是外面太冷又刮风的关系，他的鼻尖有点儿红红的，而且刚从外面进到温暖的屋里来，眼睛显得很湿润，可爱得不得了。
等他换完衣服转过身，我们的目光碰了个正着。
他微笑着说：“今天都做什么了？闷不闷？”
“不闷。”我光YY你就YY了半天，怎么闷得起来？
“我吩咐御膳房专门给你做了你说的炸酱面，不知道合不合你的胃口。”
他将袖子向上卷了一道，“饿不饿？让他们现在就传膳吧？”
炸酱面？啊啊啊！炸酱面？
我激动得两眼直放光，好怀念啊！咻——口水眼看有决堤之势，我连连点头，“好好，现在就吃。”
晶莹筋道有嚼劲的面条，浇上香喷喷的酱汁……
御厨做的炸酱面果然没让我失望，我一边从盆里往碗里捞面条，一边不眨眼地死死盯住酱碗，试图看出里面到底都放了些什么好料。
“你有什么事和我说吗？”
“嗯？”我头也不抬，捞了一海碗面条，然后往里面拌酱。
“刚才你好像有话对我说。”
“啊对。”我看到了切碎的肉粒、笋丁、腐干、黄瓜、白菜丝、萝卜、豆芽菜、虾仁……酱汁是一种透亮的红褐色，浓稠喷香，啧啧……
不行了，口水真的要淌下来了。
“是什么事？”
我开始将面和酱拌匀，很大方地顺口说：“哦，那个我想和你说——我很喜欢你啦，啊呜，好吃，真好吃……”
“嗯嗯，太好吃了……”
狼吞虎咽地吃下一碗面，我伸长了筷子再去捞盆里的面条，一眼瞥过去，玉荇的碗竟然空空如也，干净得一眼就看出来里面没装过东西。
“咦？你不吃吗？”我奇怪地问。
他眨了一下眼睛，好像刚从某件事中回过神，“刚才你说的……”
“啊，那个。”我笑弯了眼，“面很好吃，谢谢你。”看他一眼，“你不吃吗？很香的。”
“不是，不是这句。”他忽然放下碗筷，很激动地抓住了我的手腕。
“嗯？”我看看他认真的、焦灼的、带着无限期待的表情，突然想起来，好像前一句……
“呃，那个啊……”我的筷子没拿稳，掉在面条汤盆里面了。可是现在没工夫去捞筷子。目前，有比捞筷子更重要更迫切更需要解决的事情。
玉荇的沉稳和风度荡然无存，那样子看起来像个极度渴望礼物的孩子，“再说一次！就一次。”
“嗯，我……”我不停地眨着眼，喉咙口好像还塞着一堆未来及咽下的面条和酱汁，刚才说得很顺溜的那句话，不知怎的就变得特别困难了，“我……你。”
“你，你大声一点儿。”
我不满地嘟囔，“你说说一次就行的，我都已经说了。”
“翠儿，我没有听准，你再说一次。”
我抬起头瞅他一眼，又垂下眼皮，盯着在汤盆里浮着的筷子，“我，我……我不说！你，你都没对我说，我为什么要对你说啊！而且还让我说了一次又一次，你也别太过分了！”
玉荇眨了一下眼，露出有些苦涩的笑意，“你……真是笨啊，我早就说过，是你自己……”
“咦？”我的耳朵竖了起来，“你几时说过？我怎么不知道？”
他握住我的手，温柔地说：“在我母后去世的那间小院子里，我就和你说过，请你留在我身边。”
虾米？那时候？那时候说的那个……那……
那算什么表白？根本算不上啊！玉荇这明明就是耍赖！
他的眼睛湿润黑亮，像是罩着一层江南的水烟云雾。他没再说话，只是伸过手来，轻轻地在我的腮上抹了一下，“你先吃东西，吃饱了我们再慢慢说。”
他的手指上有点儿酱汁的颜色，是从我的脸上抹下来的。
我知道我的吃相不好看，不过吃成这样也太夸张了一点儿。
我也沉默下来，两个人围着小桌捞面条吃。
玉荇他真的说过吗？
可是那个时候我和他一点儿也不熟啊，再说他那句话里也没听出来什么爱情的意味啊。
奇怪，美味筋道的炸酱面现在吃起来味同嚼蜡，和上一碗似乎完全是两样东西。
真是奇怪啊，面是一样的，酱也是一样，难道我的舌头换了一条？
我一边扒面一边斜眼去瞥玉荇，他的吃相很斯文，一点儿酱汁也没有溅上，但是看起来吃得也不香。
屋里安静得有点儿不大自然。
后来过了很久再回想这天的事，总觉得有些感慨，我荡气回肠的爱情，竟然就开始在这个吃炸酱面的普通的晚上。两个人食不甘味地吃完面，太监们收拾了饭桌去，沏了茶上来。
玉荇坐在我的对面，端起茶来喝了一口，态度从容端雅，好像我们接下来不是要讨论一些重要的人生大事。
我将右手伸到左手的手背上，用力地一拧。
“哎——”
玉荇吃了一惊，茶碗盖一下子脱了手，落在炕桌上发出很响亮的声音。
原来他的手也不稳啊。我的心理一下子就平衡了。
刚才那一下拧得自己很疼，说明不是做梦。
“那个，”我抬抬下巴示意他，“你先说。”
他有些茫然，肩膀动了一下，“说……什么？”
我敲敲桌面，“从头说啊，你是不是喜欢我？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我的？对我们之间有什么打算？对将来有什么计划？一五一十，全都说清楚。”
自我感觉这架势像在审犯人。
玉荇放下茶杯，伸手过来，握住了我放在桌面的手。
可能是刚握过热茶的原因，他的手心热得烫人。
我往后缩了一下，他握得更紧。其实我要真想挣脱当然是可以挣脱的，但是……他的手很热，我觉得暖暖的也很舒服。清清嗓子，我将头扭到一边去说：“那个，你说吧。”
他的声音低哑柔和，说的却不是我问他的内容。
“我小的时候身体很不好，和皇兄不一样。他在外面玩的时候，我只能一直待在屋子里，躺在床上养病。我一直很羡慕皇兄，可以自由自在想玩就玩，也不必每天喝一碗碗的苦药。”
好奇怪，他说这些，和我问他的事情有关系吗？
不过我没有打断他，静静地坐着听他说。
“那时候母后的身体还好，她喂我吃药，安慰我说，每个人的际遇不同，缘法不同。皇兄得到的未必就多，而我得到的未必就少。将来我也会遇到不输与皇兄的际遇，也许是事，也许是人。”
“后来母后生了病，治了一年多，还是过世了。我一直记得她和我说的，我总会遇到我的际遇，得到幸福快乐。”
“所以我做什么事都很认真。我想，不知道我的缘分会在哪里，会在何时出现，我能做的只是将每一件事都做好。也许，我的缘分已经出现在身边，只要我认真，就可以抓得住。”
“那天夜里遇到刺客，我受的伤很重，躺在那里不能动。我想侍卫们或许找不到我，我可能真的要死在此时此地……只是，我不甘心。我还没有遇到过母后说的缘分，没有尝过她说的让人心神俱醉的幸福，可是我就要死在此时。”
“在闭上眼睛之前，我看见一点儿金红色的光，有个人来到我身旁……我不知道这个人是谁，但是，我觉得这个人与我从前遇到的人所有的人都不同。”
那个金红色……我有些苦恼地想想，大概是我的小铜镜的光。
原来那会儿他还有点儿意识啊。我还以为他已经昏迷得很透了。
“我醒了过来，我没有死。我知道有人救了我，给我上药、裹伤。但是，我不知道那个人是谁，我只捡到一只袋子。”
说到袋子，我还是觉得有点儿怪异……不知道是什么感觉，脸上有点儿热热的。
人家戏里书里当信物的都是什么手绢啦，玉镯啦，扇子香袋荷包啦那种东西，到我这里，就变成了一只蛇皮口袋，里面还装着鸡鸭牛肉。
“大概不是很重要的东西，但是……我还是将袋子郑重地收藏了起来。我想，也许见不到这个人，但是有样东西留在手里，也算一个纪念。”
我的脸慢慢涌上热气，努力让自己呼吸的声音不那么大，听起来不会显得不镇静。
镇定镇定，不就是被……被告白嘛！这种事我虽然没吃过猪肉，可是在电视上已经看过无数次猪走了。
虽然这样对自己说，但是嘴角却不由自主地弯起来，也可以感觉到嘴巴越咧越大了。
玉荇的那只手也伸了过来，将我的手合握在掌心，“但是，后来有天王府里来了客人，我让厨房准备吃的，却发生了夜宵失踪的事，我想到也许……这件事并没有就此完结。我也许能再见到那个救我的人，所以我让厨房再准备吃的，都放在同一个地方。然后，我在一边等待……等着或许不会到来的希望。”
心里莫名其妙地微微一揪，有点儿疼起来。
玉荇他……那时候那么盼望我去吗？
可我只是心血来潮了才会去，而且是冲着吃的才去的。
“后来，你来了，拿走了属于你的东西，对我却正眼也没瞧一眼。”
呃？我那时候真那么过分吗？
“虽然我说了你以后每天都可以来，也每天都准备了丰盛的食物等你，但是……你却再也没有来过。”
我被他说得越来越难过，我又不知道他那时会那样子。
就算知道了，那时的他对我来说也只是陌生人啊……
可是听他慢慢地说这些话，我觉得自己好像做了很不对的事情，伤害了他，让他这样悲伤。
呃，但是我们不是在互相告白吗？
爱情告白不应该是一件甜蜜快乐的事情吗？为什么玉荇这么有本事有创意将这件事做得这么沉重伤感啊？我们又没失恋！
“那个，对不起啊……”虽然我觉得我没理由道歉，可是我还是说了出来，“我一点儿也不知道。而且当时你和我说请我留下的时候，我也没往那方面去想。”
他低声说：“不怪你，是我自己……”
两个人都垂着头，活像被大雨浇傻的草鸡那样颓废。
好……好奇怪。
我们是在告白进行式吧？为什么弄得好像韩剧里男女主角分手的气氛呢？
“那个，玉荇。”
“嗯？”
我做了个深呼吸然后大声说：“既然现在的情况是我喜欢你，你也喜欢我，我们两情相悦又没有谁得重病绝症，为什么我们要相对无言泪千行？我们不是在互相坦白心意吗？”
玉荇眨了两下眼睛，脸上沉重的表情总算有了些变化，“呃……你刚才说的，嗯，也有道理。”
“不是也有道理，是很有道理！”我都快跳脚了，“本来就是嘛！我说了我喜欢你之后，你不但一点儿不高兴还给我看脸色。我承认啦，我以前是很粗心没往那方面想过，但是，但是我总归是女孩子，也要有点儿矜持的吧？要是当初咱们只见过一面你和我说那些话的时候，我就马上答应你，难道你就不觉得我这个人很轻浮很靠不住吗？”
玉荇看上去有点儿愣，也许是我说话太快跟机关枪似的火力够密集，弄得他有点儿反应不过来了。
“这个，我不是要怪你的意思……只是期待的时间太长了，觉得，觉得……”
我一把反握住他的手，“好啦！现在不是忆苦思甜的时候。喏，我问你，你现在听我说喜欢你，高兴不高兴？开心不开心？”
“很，很开心啊……”玉荇的脸好神奇啊，好像被喷枪喷到似的，刷的一下就涨得通红，好像抹了一盒子玫瑰胭脂的效果。
嘿嘿，我想起来了，那次在小院里他跟我说留下来的话时，也是这么红。
啊，原来玉荇那时候是为了这个在害羞啊，真可惜错过了这么久的时间，当时我竟然一点儿也没有体会到！
四只手握在一起，两个人还是处于低着头的状态。不过和刚才的垂头丧气完全不是一个概念。
他看我一眼，低头。我看他一眼，也低头。
他的脸红红的。我的脸热热的。
他的血流速度一定很快，我可以感觉到他手上血管的脉动，我可是个很敏锐的蛇精哦。
不过不知道他有没有感到我的血流快不快，我不知道人类对这方面的感知是怎么样的。
蛇……人……有别……
我晚一步想起来……我，是蛇。
他，是人。
我们不但有别，而且是很有别！
我觉得我师傅的爱情和婚姻之所以失败，原因主要有两点。
我师傅隐瞒了自己身为一条蛇精的事实。这一条导致了后来的雄黄酒事件，导致了许仙被吓得灵魂出窍的事件，更引发后来的雷峰塔事件。
她和许仙之间的相互了解与生活习性差别太大。许仙是个小门小户出来的穷酸秀才，唯一的兴趣爱好和本事就是读读破书本子，他没去过什么地方，眼界窄见识短，心胸狭小，后来和我师傅成了亲之后更是理所当然地吃起了软饭还当自己是大爷。我师傅就是太想做人，想做个标准的女人，三从四德那套她都想套在自己身上用，对许仙是百般纵容千般温存，可许仙不但不懂感恩还认为这一切都是理所应当……
我扯远了。我其实想表达的意思是，我是条蛇，玉荇是个人。忽略其他细节的话，我和他简直就是师傅和许仙的翻版嘛！
我所知道的人妖恋……好像没有一个是有好结果的。
这该如何是好？我才刚开始恋爱，就面对必定失恋的未来，这，这叫人情何以堪啊！
脸上和手上的热度慢慢地褪掉，我有些僵硬地挺了挺腰，想将手从玉荇手里抽回来。
玉荇抬起头，有些疑惑地看了我一眼。我想我的表情大概是不太好看，因为他流露出不安的神情来，柔声问：“翠儿，怎么了？”
我的内心激烈斗争着，这让我如何是好？是……是走我师傅的老路，先将他骗到手，以后的事以后再说，还是像织女前辈学习，先开诚布公说明我不是人，然后大家再相处？
“玉荇……”
他看起来更紧张了，脸上的红晕也慢慢地变淡……至不见，“翠儿，有什么话还不能对我说吗？”
当然不好说了。织女前辈可以坦言，那是人家出身高贵，她是仙女啊！
我能比吗？我不过是个蛇精……
“翠儿？”玉荇握紧了我的手，诚挚而急切地说，“你莫非有什么难言之隐？是……是不是怕家中长辈不同意？”
我僵硬地摇摇头，“我师傅估计是不会管我的了。”
“那……是什么事，无论是什么事，你说出来，我们两个人想办法总比你一个人苦恼来得好吧。”
是应该选择长痛，还是选择短痛？
是应该隐瞒着玉荇先将他骗财骗色骗心骗光光，还是现在就坦白地告诉他，我和他非同类……我们在一起多半不会有好结果？
我以前曾经想过，如果他对出家修道有兴趣，我可以引导他帮助他，大家做仙友做道友的话，我的身份完全不成问题。但是，要和他谈恋爱的话，势必，早晚，总会让他发现我不是人。
到那时候……又该如何是好？
摆在我面前的选择题很简单，可是我觉得从来没有遇到过这么难的难题啊。
说，那就是现在失恋。不说，那就等着将来失恋。
我为什么这么苦命啊，刚想开始恋爱……就遇到这样的不幸啊……
我吸吸鼻子，大颗的眼泪毫无预警地就落了下来，泪珠滴在玉荇的手背上溅出个水圈，接着又是一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