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的天气总是很异常,时而狂风大作时而打雷轰鸣,我坐在餐桌旁咬一口面包喝一口牛奶,井然有序毫无滋味,父亲坐在对面,他的面前摆着两片雀巢面包,一杯速溶咖啡和一个略显青色的苹果,他的早餐一直是这样的搭配,多少年从不腻味。
我忽然想做点什么,很想很想,或是往他的咖啡里倒入少许的辣椒酱,或是把他抹在面包上的草莓酱换成辛辣的芥末汁,父亲会作何反应呢?说不定他会被辣的掉下眼泪,或者打一个大大的喷嚏……那可真是有趣多了,我妄自猜想着,脑海中又浮现出岑扬的模样和他唇边扬起的笑容。
“下面开始播报近期的天气状况,由于七日后会有元日日出,百年难遇的罕见状况,故而这几日天气会有些异常,还请大家做好防范,要对此进行拍摄的人员可以提前准备……”
元日日出?这该是太阳最壮观的一次现身了,那个通红通红的火球离这座城镇最近的一次,只是还需要七天,整整一周的时间,真是太过于漫长,人总是这样的吧,生命中一旦有了等待,便都觉得漫长起来。
学校的生活还是紧张急促的,而我的状况却有些糟糕,确切的来讲,应该是糟透了。
一个女人急匆匆的冲进教室,她的声音尖利到可以穿透人的耳膜,刺啦啦的有些折磨人,她就捏着这样的嗓音说“岑湘,出来!”,我听到了,而且听得真真切切,可我却没有动,那女人又喊了几遍,我却仍旧呆愣愣的看着前方,目光空洞无神。
忽然,我看到岑扬转过头急切的冲我打手势,我才渐渐回过了神,对啊,“岑湘”,这是我的名字,那个尖嗓门的女人是在叫我,我连忙站起身,紧紧跟在她身后,走出了教室的门。
她拿出一张试卷,抽出一本课本,我瞄了一眼,看到那张被批改的乱七八糟的试卷上赫然写着两个字:
岑湘。
而这个女人,是我的老师,老师的职责——教书育人,她的任务很艰巨,要教会我们考出满分,还要教会我们循规蹈矩;要教会我们顺势而变,还要教会我们自圆其说,她的任务,真的是很艰巨。
“你看看,这里我上课有勾画过吗?”
“勾画过”
“那你为什么不写我勾画的那两句诗?”
“我觉得这两句更好”
那是考关雎的题目,要求写出能表达君子对女子思慕之情的诗句,老师上课的时候划过,应该是“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我填写的是“求之不得,寤寐思服;悠哉悠哉,辗转反侧”,我心里觉得比起用雎鸠之鸟化为男女之情,不如写独自一人在夜里辗转反侧不得入眠的纠结,这岂不是将一个人的思念爱慕之情表达的更淋漓尽致?爱美之心,人皆有之,走在街道上,站在小河旁,若有漂亮的女子立于水中央,谁都会驻足一看心中一赏,可总也不过是如此,又有多少人会记得于心,夜夜思念呢?
可“尖嗓门”却不懂,不懂就罢了,她似乎还很不满意,她在生什么气呢?你喜欢你的,我喜欢我的,怎么可能要求全世界的人都信仰同一个神呢?
她将卷子哗的翻过面,又指着一处说道“这道题,上面写着是或否,你却填了不一定,你知不知道科学中是就是是,否就是否,不可能有不一定……”,她讲的神情激动唾沫横飞,我的思绪却飘向了远方,没有不一定吗,可就连牛顿入学时都不能将一切肯定或者否决,我清楚的记得,记得他郑重的给一切选题都画上了问号,他说他没有试验过,他说他不知道。
“尖嗓门”讲的有些累了,她终于停了下来,过了许久,她指了指钉在墙面上的学生守则,她有些怒气的说“大声的念出第七条”,我抬起头,一个字一个字的念着:
第七条在校学生不得早恋。
未等我反应过来,“尖嗓门”又开始絮絮叨叨“你和新来的岑扬上课下课都成双入对的,行为举止实在令人猜疑,你有什么想解释的吗?”,我低着头沉默不语,心中实在有些烦乱,“尖嗓门”见状只得作罢,她摆了摆手又说道“以后,记得和他保持距离”
“我不要!”
我的话语直接简明,利落的三个字像是一道闪电生生的脱口而出,“尖嗓门”好像被我惊住了,而后,她燃起了不可遏制的怒火,她厉声道“违反学生守则的学生是拿不到毕业证书的,你若愿意,就一辈子待在这学校里,待在我手下,永远别想长大毕业!”
看着“尖嗓门”咄咄逼人气急败坏的样子,我再也无话可说,她身上的肥肉都在愤怒的抖动着,面具在这时已没有太大的意义了,再纯白的面具,再简单的五官,也掩盖不住一个人的恶毒与无耻。
若是给她烫一头的大花卷,再配上一张浓妆艳抹的花脸,尤其是她那双厚嘴唇,一定要鲜红欲滴的一号色口红,该是像极了聊斋中的女鬼,也不对,聊斋中的大多是狐狸精,她们婀娜多姿艳丽漂亮,不会是她这个样子的,这么的丑陋不堪,令人作呕。
我动了动有些愚钝的大脑,我明白了,她现在是打算威胁我,在这个可悲的世界,没有毕业证没有就业证没有结婚证是万万不能的,请试想一下吧,一个十八岁的青年站在你面前,你却不相信他十八岁,直到他学业期限和身份证年龄到了,他拿着一张证书重新站在你面前,你便相信了,他确实是长大成人了,可是真的是这样吗?这个人十八年来都过着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日子,只因他今日证书到手学期毕业,他就真的长大了吗,可是今天的他和昨天的他又有什么区别呢?
因为父亲的缘故,我也参加过很多的婚礼,人们都传说着,传说那里有着爱情最美的样子,新娘穿着洁白的婚纱,佩戴着珍贵的珍珠项链,新郎穿着整洁的新装锃亮的皮鞋,他们拥抱,他们亲吻,他们交换戒指,他们展示那份红色的结婚证书。
那本红色的小册子,可以证明他们结婚了,可以证明他们成功结下了婚姻。
却唯独证明不了爱情。
看啊,我结婚了,我不是个异类,我也有了合适自己的爱情,它在我最适宜的时候出现了,这个人跟我有着相当的学历水平,跟我有着门当户对的门第之礼仪,这个人能给我想要的,这个人是能满足我所需求的,故而,他该是我爱的人,他该是我结婚的人。
如果换了一个人呢?
如果将他换成了另一个他,跟他有着相似的学业水平,跟他有着相似的家庭背景,而且,他对新娘似乎也很不错,新娘是不是,也会愿意结婚呢?
爱情取决于那个人对你的好坏吗?取决于他所拥有的吗?取决于你所需要的吗?
红色的结婚证又能证明些什么,它根本不堪一击。
我才十五岁,我还这么小,我却都已经感觉到这有些不对劲,可那些考过了一摞子证书的人却深陷其中难以自拔,“尖嗓门”的话荒诞可笑,她说她可以让我一辈子待在学校里,待在她手底下,可若我执意要长大成人,她又怎能留得住我;若我执意要摔门出行,她又怎能拦得下我?
不过,她有一句话没有说错。
是啊,我是喜欢岑扬。
我喜欢他清澈的眼睛,喜欢他深邃的瞳孔,喜欢他额前飘扬的刘海儿和微笑起来的唇形,我喜欢和他看花花草草,喜欢和他嬉戏打闹,喜欢和他在一起心脏砰砰跳动的感觉。
遇见他之前,我觉得世界很小,乏味无趣,我只想一个人冷冷清清的过着直至终老;遇见他之后,我觉得世界很大,万紫千红,我想和他一起策马奔腾领略世间繁华。
只可惜,这些“面具脸们”将我钉在了十字架上,他们痛恨无比,以证书和前途实施绑架,想活活的勒死一株脆弱的幼芽。他们要用一个十五岁女孩的朦胧心事交换几张愚不可及的试卷分数和红红绿绿的证明书。
如果我此刻死了,他们大概也不会觉得难过,不是因为他们戴着面具无法哭泣,而是他们没有心灵。
在世上,总有些人念着慈悲为怀,却行着残忍之事。
不知有没有人看见,那紫檀香的佛珠已经染上了猩红的鲜血了!
放学了,我一个人慢吞吞的走回家,右手边的一个路灯坏了,灯光忽闪忽灭的,破败的事物总会徒增伤感,我心中的愤怒和悲伤逐渐放大,它们犹如洪水击打着我的心腹,忽然,我的脸部疼痛不已,痛得我不得不蹲下了身子,我用双手撕扯着面具,硬生生的疼揪着心的痛,半晌,这感觉才停了下来。
我抬起头看了看天空,还是一如往日的漆黑黯淡没有光彩,只是,那厚重如墨水的浓云后面,似乎冒着淡淡的金光,分明是太阳的一轮化身。
还早着呢,还有七天需要等待……
我回到家时,父亲已经睡着了,他工作了一天实在太过于疲惫了,我简单的梳洗了下,就躺进了被窝里枕着自己的手臂,慢慢的合上了双眼。
“砰砰砰!”
突然,一阵敲打声将我惊醒,我一下子坐了起来揉了揉惺忪的睡眼,就打开了不远处的窗子。
清清月色如水,潮潮夜幕如墨。
眉宇英姿飒爽,眼眸似水流年。
若是有人问我,你来到世上这么多年,给你留下印象最深刻的是什么,我一定毫不犹豫的告诉你是这一瞬间。
此时此刻,此情此景。
一个戴着黑色鸭舌帽的男孩子在窗下站着,层层银白的月光笼罩着他的周身,他的眼睛亮的迷人,笑起来露着俏皮活泼的虎牙。
“快下来,我带你去个地方!”岑扬朝我喊着
我的头脑发昏发胀,却是披了件外套就像上一次一样,穿过窗子一跃而下,跌落在了他的身上。
我深深的呼吸了几下,大自然的泥土芬芳混着岑扬的少年气进入了我的身体,浸润了我的肺腑和心灵“你要带我去哪?”
“你不是说想翻一座山,见一个人吗?”岑扬忽然将我紧紧抱住“我即刻带你去,现在,闭上眼睛”,我想我没有任何拒绝他的理由,便顺从的闭上了双眼,靠在了他的肩上,我能感到岑扬的一只手按在我脑后,另一只手轻轻拍着我的后背,似在安抚我快快入眠。
不过是默写一句诗的工夫。
岑扬拍了拍我的肩,我便睁开了眼,他的眼睛闪着耀眼的光芒“我们到了。”
我转过身,这才感觉脚下的路都有不同,不再是坚硬冰冷的水泥地,不再是四四方方的瓷砖和木板,而是黑中泛黄的泥土,它踩上去松软舒服,身心都放松了不少,我站在山脚下,凝神环顾四周,只见峰峦起伏重叠环绕,山路蜿蜒深邃,漫山的红花绿叶织就了这一份彩锦。
清晨,大山中雾气弥漫,朦朦胧胧的雾气像一层华丽的幔帐,罩着一片耀眼的新绿,一排排的玉兰树矗立其间,好不美丽。“你想看看黄昏吗?”,我已被眼前美不胜收的景色吸引的说不出话来,忽而听到这么一句,我有些傻傻的点了点头,岑扬轻笑了几声,打了个响指,眼前的一切就都变了模样,山间的黄昏和日落,来的是那样迅速,是那样的蹑手蹑脚,了无声响。
恍惚之间,漫山的雨水伴着雾气飘落而下,一路追着我们,不知不觉,松也肃立,石也黯淡,影也婆娑。
我们置身于山顶,观赏着远山近岭,只见风儿轻轻拂过森林,隐去了阵阵涛声,耳边有虫儿呢喃,潮湿的夜幕上,点着晃人眼睛的星星,原来,星星发出的光芒,也是可以这般明亮的。
山依偎着水,水映照着山,我依偎着岑扬,岑扬也轻轻搭着我的肩,静静如水,淡淡如山,岁月静好。
“谢谢你,带我来这里”我轻声说道
“这样的美景,自然该带美的人来观赏”
“美的人……可你为什么带我来呢?我们的面具明明都是一个模样”
“不一样,在我心里,你是这里最美的人”
岑扬的声音传入我的耳朵,砸在我的心间,我感觉自己的心跳又有些乱了,这次和以往又有些不同,我很高兴,我又拥有了一种情感,“你会记得我吗?”岑扬忽然问道,此时的我已被快乐冲昏了头脑,只觉得他这问题来的傻气,“当然会啊”我不假思索的回答道“听说七天之后会有元日日出,你这么喜欢光明,我们可以一起看。”
岑扬愣了愣,很快,他就恢复了如往常一样的笑容,他握着我的手,点了点头。
“这里的风景实在好看,只是我们从山脚走到山峰又爬到了山顶,却没有看见一个人影”
“怎么,你想见到谁吗?”岑扬问道
“你忘了吗?在我的梦里,还会有一个人的,一个好像跟我差不多大的人,可我转遍了这里,都没有看到他……”我皱了皱眉,有些忧愁的道,却久久没有听到岑扬的回答。
突然,我往日的梦境如电闪火石般闪现出来,那个人,那个很熟悉很熟悉的人,他一定不会离开,他一定在这里,在这里等着我的到来……
我慢慢转过身,看着沉默不语的岑扬。
“是你吗?”我有些颤抖的问道
他站起身,一步一步走到我的面前,一双眼睛中饱含着说不出的深情,良久,他拉起我的手。
“是我”
“岑,是我”
岑…岑…岑…男孩低沉忧伤的声音,我的大脑瞬间闪出往日记忆,他曾在万分焦急时呼喊我的名字,他曾流着泪独自念着我的姓氏,他曾站在这座大山中激动的喊着我,是这个人,是他,不会错的,错不了的。
我抱了上去,心中是说不出的激动和喜悦,若不是这副面具禁锢着我的脸庞,只怕此时我已跟岑扬一样掉下了泪水,扬起了唇角,绽放了徐徐笑容。
“你不好奇我是什么人吗?”
岑扬低声说道,言语间有些担忧。
“我不在乎,就算你是什么怪物,也没关系的”我似乎是下了很大的决心,回答道。
“何必与那些人计较,他们不过是一具空壳,跟他们比起来,我们是这样的富有”
我附在岑扬的耳边轻声说道,他似乎也有些感动,他叹了口气,缓缓说道“岑,你不该在这里,你不是这里的人。”
“可我一出生就在这里,我又能去哪呢?”我低下了头。
“我会让你走的,相信我”岑扬晃了晃我的手,他张开双臂“好了,我们该回去了,那里还有我们未完成的事。”
我点了点头,一头埋进了他的怀抱,好像一艘漂泊的小船找到了休憩的港湾,我在心中默默的想着,想着有一天,我便再不要这样的暂时停靠,我想要它永久封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