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下午四点，红胖就冲进了周率的办公室。
“走了老周！可以打卡了！我靠！你竟然在睡觉！”
经理办公室多一个卧室，可以放一张双人床和独立的厨房、浴室，但对于互联网公司的加班狗来说，这里就是一个量身定制的牢笼。
“几点了？天还没黑呢就下班，卡都打不上吧？”
“林妹妹说，她们HR从来不统计研发部的出勤，都是做样子的。”红胖想把老周从床上拉起来，却发现对他毫无作用。
“一个个就知道吃，都不健身。”自己故意慢吞吞起身。
“行啊老周，这身板，还有几年可以一夜七次呀。”红胖猥琐地揉了揉周率的胸。
“部门来了小朋友，以后说话得注意点，别一天到晚的开黄腔。”
周率被架着走到了办公室的门口，隔着玻璃门看见几个欣喜若狂的肥宅，像是充气人偶们在开party。而离门口最近的祝弦，安静地调试着电脑代码，面庞的线条立体而流畅，细密的睫毛一闪一闪，像是蝴蝶的翅膀，翩然而至。
几个人步行到了隔壁的渡百幻想城，可能是周五的原因，商场行人如织，三个胖子争先恐后挤进饭店，要去看特色的“现杀活牛”。沙发上只有周祝两人，气氛微妙中有一丝丝尴尬。
“上班第一天都还适应吧。”周率进入了电子菜单，想开瓶红酒给他庆祝一下。“工作上有什么问题及时汇报，生活上的也可以，不用不好意思。三组都是工科蠢直男，普遍情商不高，说话不会拐弯抹角，要是胡咧咧些什么，你也别往心里去。”周率看上了一款低度数的红酒，虽然价格高的离谱，但毕竟是给新人接风嘛，不能小家子气。
祝弦语调平淡地说：“他们让我离你远一点，说组里之所以总是空一位，就是因为来一个你泡一个，没话找话对人进行职场骚扰，把人都逼走了。”
周率相信这小子的情商，绝对是工科男嫡传三代了，马上把刚下单的红酒给退了。
牛排陆陆续续端上来，三个胖子瞬移一般地回来了。
A001从来没有尝试过“进食”行为，只是在人类留下的影像资料上看到过该如何摄入食物。在所有人工智能和机智智能眼中：进食、排泄、交配等行为都属于低智慧生物的生存属性，但是过低的血糖通过头痛提醒着自己，再不进食宿主可能就要被饿死了。
“是不是觉得烤得不熟哇？要不再给你点个七分的吧。”周率看着这小子的刀叉一直在画圈。
“我不喜欢吃分尸的动物遗体。”
干脆的回答让周率嘴里带着血丝的肉喷了出来，其他人也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句噎得够呛。
蓝胖直接跳了起来：“嘿，爷我这暴脾气！吃肉怎么了！还‘动物的尸体’，吃素就不是‘植物的尸体’了！妈的，你是天天靠光合作用活着吗？！”
红胖想这祝弦真是踩雷上了，蓝胖曾经在虎扑关于吃肉这一主题，和素食主义者大战三天三夜不休，正在此时，老驴领着贝贝来了，注意力一下子都转移到孩子身上。
“小祝不吃肉？怪不得这么瘦，不过咱们研发部太耗脑了，不吃大鱼大肉扛不住哇。”
黄胖也打圆场：“诶呀，小祝不吃肉都陪咱们来吃牛排，这不比之前的宋念强多了.......诶，你踩我干什么！”
一直没发话的周率低沉着说：“你们带着贝贝去对面坐吧，我在这里陪小祝吃。”
几个人看到他挎着脸，预感到不妙，以最快的速度坐到了隔壁。
周率坐到祝弦身边，不急不慢地用叉子卷着盘力的意面，说：“你没有实习经历就来上班了，我不是很介意，只要工作能完成就行，但是身体是咱们工作的本钱，你要是想只喝露水，那我这小庙可留不下这种神仙。”
“我没有.......”祝弦刚组织好语言，卷好意面的叉子抵到了嘴边。
“不难为你，吃两口面就放你走，以后跟大家一起按时吃饭，聚餐也不强迫你，做不到就从三组滚蛋。”
周率突如其来的强硬态度，让祝弦不知该如何应对，几个胖子在对面也是屏气凝神，都等着下一步的发展。
祝弦慢慢吞吞地长开了嘴，轻轻地抿了一口叉子上的面，非常勉强地咽下。
“全吃完算一口，别糊弄我。”叉子还悬在空中，周率抖都没抖一下。
对面的贝贝大叫了一声：“哥哥这么大了还喂！我早就不让我妈喂我了！”
老驴忙捂住了贝贝的嘴：“你是挑食，别乱说。”
祝弦瞪着他，用手拿过叉子说：“我自己能吃。”也学着周率把面缠到叉子上，发现没有录像里看着那么简单。
“你一个ABC不会吃西餐？”周率无奈摇头。
祝弦在盘子上乱铲了一通，英勇就义般全部咽下，甚至没有咀嚼。
“吃完了，我先走了。”说完就已经夺门而出。
周率也面无表情地起身，拿起车钥匙对老驴说了一句:“给我约一下林妹妹。”
京都近郊终于在深夜迎来了静谧，“春江花月夜”方向的路还是车水马龙，毕竟深夜才是这类特殊会所的黄金营业时间。
周率一进门，穿着正装的领班走了过来：“师兄，好久没来呀！听说您最近特别忙呢。”说完很亲昵地挽住了胳膊，让人好不自在。
“我一个穷打工的老光棍，有空上你这乐呵乐呵，可当不了你们的摇钱树，用不着巴结我。”说完费力从她怀里把胳膊拉了出来。
“师兄怎么这么见外呢，听说您都要有军衔了，怎么，瞧不上我们会所了？您要是嫌我们呀，全京都也没有能招待您的了。”
“别瞎说，嘴巴严实点，传一些捕风捉影的事对你可没好处。”周率自顾自地走向定好的包间。
光线昏暗的包间里，林妹妹正搂着一些男公关们醉生梦死着，轻轻地瞟了周率一眼。
渡百集团HR总监，花名林妹妹，负责Dubar旗下所有产业生态的人事管理。这位妹妹性别女，爱好男，是不婚主义和朴素女权主义的坚决拥护者，见到帅哥都会展开猛烈追求攻势，在工作上也是雷厉风行。
“小周，小张的事真和我无关，Robin让我安排我就安排了，我也没深想，毕竟咱们公司这么多人流动，不可能事事都上心，小张来公司闹，还是我拜托公关部的莉娜给你摆平的。”林妹妹和男公关亲来亲去，没有丝毫避讳。
周率点了根烟，说道：“之前的事，我也觉得应该跟你林姐关系不大，毕竟咱俩无冤无仇的，可宋念这件事全程都有你运作的身影，这就有点说不过去了吧，我一个研发部的小员工，可跟您这管理岗位的没冲突吧。”
床上的人起身也点了一根烟，慢慢吐出烟圈：“渡百我是跟Robin一起抗过来的，可是江山代有才人出，他老了，我的职业生涯还长着呢，现在的经济形势，没有比发展人工智能更有前景的了，所以世界的未来必然是渡百的，渡百的未来需要有我的参与，可诺亚方舟太拥挤了，通往新世界船票只有几张。”
林妹妹点了点烟蒂，眼神迷离地指着男公关们，几个人识趣地离开了。“听到消息了吧，亚当计划要加入军备竞赛了，马上就要改名‘神龙计划’，必然会有一个级别很高的研发经理会掌握话语权，你和猴子Robin只能选一个，但是我来这里见你，就是不想只在一个位置下注。”
周率无意与她这样的管理层老油条斡旋：“我只是研发部一个分支的副经理，研发总监是邹经理，飞黄腾达轮不到我。”
林妹妹似笑非笑地说：“他要是有出路，我会抬举你这个默默无闻的副经理吗？毕竟互联网公司里最不缺的就是经理。我还可以给你透个气，这次军衔给的不多，但是你的级别可不低，早点准备好政审的资料吧，别再来这里胡闹了，像我们这种对公司无功无过的HR，即使干到总监好事也没有我们。”
陈思良久，周率才想起此行的目的，差点被她带跑偏了。“我来找你，不是为了研究这个的，你帮我查个人，我们部门新来的。”周率举起来手机给她看，是公司内网的人员名单，明艳动人的面庞赫然在列。
“我去，啊啊啊！是我喜欢的型！哪弄来的？我天！我的天！啊啊啊啊啊啊！”林妹妹捂着嘴、握着周率的手机疯狂尖叫着，花痴的神态，与刚才神情判若两人。“你看他的眼睛，像一只刚出生的小狗，多纯情，你看他的睫毛，毛茸茸的，你看他的鼻子，啊啊啊啊啊！我要死了！啊啊啊！”
林妹妹的花痴是绝对不会骗人的，看来这事与她无关。
“行了，我手机不防口水！他疑点很多：首先，哥大硕士文凭，SCI上搜不到一篇署名论文，如果没以第一作者登过学术期刊，是不可能顺利毕业的；其次，渡百公司最核心的研发部招人都是要走好几遍流程的，法务那边也要保密协议，可我问了其他部门，都不知道研发部来新人了，还绕开了HR总监的你。对了，这小子防备心很重，不像是没有阅历的一般学生，所以想让你帮我查查美国那边的资料，看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林妹妹口水涟涟地说：“你借职务之便骚扰同事的事，都传遍业内了，人家当然对你有防备了。”
周率抢下了手机，忍无可忍地说：“你要是能帮我查，这小子就留给你了，我不动。查人的时候低调点，我不想让Robin知道。”
回到公寓，周率心乱如麻地趴在床上，白天发生的一切也不想再思考，不知不觉进入了梦乡。
记忆里的木门被再次打开了，和他直面相对的，就是浴室里的男生。他穿着诡异，是一套很不合身褪色中山装，头发乱七八糟，手上拎着一个笨重的老式暖壶，另一只手抱着一个艳俗的鸳鸯铁盆，身上垮个灰绿色布包，上面印着暗红的“劳动最光荣”。
周率呆呆地站在那里，大脑一片嗡鸣，感觉自己又快昏过去。
“这位同志，你流鼻血了......你都昏倒快一天了，我也碰不到你，没法帮忙.....”
周率勉强集中精神想说点什么，却仿佛失去了组织语言的能力：“我，我们，不是，是什么呀？”
对方缓缓地放下自己手里的一切，把绿色挎包放到了一个破烂的衣架上，低垂着眼睛无力地说：“我已经找宿管看过了，他只能看到我的房间，看不到你的存在，估计你那边的情况也是这样，我看你桌子上的铅字论文，感觉你也是物理系的......”
“那、那你还这么冷静，你不会真的是82年的吧，我天！到底是你穿越了还是我穿越了？我这里是2020年呐！”周率抱着头在寝室来回地踱步，大脑像是打了一片片的死结，感觉自己肯定还在昏迷，这一切都是梦境。
“你可走出寝室看看，我们应该都还在各自的时空里，只不过可能是因为某些原因，时空虫洞出现了交汇，但只有光波穿了过来，没有质子的多维叠加，如果你也是学物理系的，应该能很好理解，时空紊乱只是暂时的，也许过不了多久，一切又会恢复了。”
周率可以看到对方的表情似乎很疲惫，但声线特别的温柔低沉，让人感到莫名安心，仿佛自己面对的问题只是电脑坏了这么简单。
“那我们该怎么办呢？就这样什么也不管吗？两个时空洞不会彼此吞噬吗？可我要是发到微博上去，大家一定觉得是我疯了！”周率看见对方把脸一直埋在毛巾里，后背却在微微颤抖，回过头来两眼通红，眼睛肿得厉害。
“这个世界会一直这样运转下去，无论发生什么，掌管一切的都是人类，人性永远不会变，世界就永远不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