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离府,蓉栖堂。
大太太秋栀蓉的蓉栖堂在离府后院中算是极其奢华的,毕竟也是滁州城典当大户秋家嫡长女,自然一切吃穿用度,都是最好的。一进蓉栖堂的院门,左右两旁一片片栀子花海簇拥着中间的青砖路,行走其间,衣沾花香,蜜气芬芳。两边是抄手游廊,当中是穿堂,当地放着一个紫檀架子大理石的大插屏。转过插屏,小小的三间厅,厅后就是后面的正房。正面五间上房,皆雕梁画栋,两边穿山游廊厢房,挂着各色鹦鹉画眉等鸟儿。台矶之上,坐着几个穿红着绿的丫头婆子洒扫侍奉。
正房阁内,正中央的青铜雕花香炉中飘出一缕缕佳楠香燃后的香气,阳光透过绣五彩云霞的屏风照射进阁中,偏阁中放着一张花梨大理石大案,案上磊着各种名人法帖,并数十方宝砚,各色笔筒,笔海内插的笔如树林一般。那一边设着斗大的一个汝窑花囊,插着满满的一囊水晶球儿的白菊。西墙上挂着一副归燕落日图,左右挂着一副对联,乃是大太太秋栀蓉的墨迹,其词云:凤仪朝晖肆,飞燕残云默。卧榻是悬着葱绿双绣花卉草虫纱帐的拔步床。给人的感觉是总体宽大细处密集,足了大太太的体面。
秋栀蓉晨起每日必要练字,尽管如今离老爷病重,她也不改往日习惯,秋栀蓉提笔在案前,轩墨浓淡,在洒金宣纸上写下“交相辉映”四字,细细端详后,命李妈妈好生收起来。
“李妈妈,今儿这字我怎么写都不顺呐……”秋栀蓉放下手中镶白玉的毛笔。
“主子的字向来字写的那都是滁州城最好的,今儿怕是有心事?”李妈妈虽不懂书法墨笔,但阿谀奉承这一套她还是极老练的。
“唉……说到心事,这离家乱作一团,离墨涵还没赶回来,那四姨太刚嫁进来又是会医术又是日夜在老爷跟前照顾着,这样下去不成啊……”
大太太扶额轻叹道。
秋日的晨光透过窗上雕花绢子温柔的照在这位离家大太太面上,尽管如今离家乱作一团,可她依旧保持着精致的衣着,三分妆面,一双翡翠嵌云锦纹镯子衬得肤色凝脂。容颜姣好,更多的是作为大太太的端丽明慧。
“主子,这来日方长,今儿早明叔带秦郎中去了老爷房里,这四姨太怕是插不上手了……”李妈妈端来一盏荷叶胎菊茶来,笑眯眯奉上,脸上的褶子堆在一起,甚是丑陋,道
“这秋日里火气大,主子喝口茶败败火。”瞬而,从袖子里掏出一张字条,递到秋栀蓉手中,低声道
“这是今儿早秦郎中路过前厅塞给奴婢的。”
秋栀蓉赶忙接过字条,展开细看,方才皱起的愁眉才得以疏解,接着绽开少女般羞涩笑容,复又转为安心而端庄之色。
“李妈妈,还是收到原来那个锦盒里,这是秦郎的字条,要好好收着。”
秋栀蓉将字条小心翼翼叠好,交给李妈妈,李妈妈拿出梳妆台屉子底下的一个锦盒,打开,里面是一张张叠好的字条。
秋栀蓉起身走到堂门前,看着院子里路两旁的栀子花,眸中明媚如花,眉眼带笑,一簇簇白色散发着甜而持久的香气……
二
一夜未眠。
清晨,秋日的阳光透过廊下斜影照进昏暗屋子里微弱而无济于事,案子上的蜡烛已经燃尽。屋内软,榻上的离老爷时不时因病痛的折磨呜咽两声,这个生命已经走到油尽灯枯的一家之主,拼了命的吊着最后一口气等着见他的儿子最后一面。
彼时白清瓷已经疲惫不堪,面色蜡黄,发髻有些松散,几缕青丝垂了下来便也顾不得整理,依云拿着团扇守在一旁的药炉子边上熬药,白清瓷则在离老爷床前照料着,困得眼睛一闭一睁仿佛下一秒就要睡过去。
明叔带着滁州城最好的郎中这才匆匆赶来,白清瓷见二人进来,方才的困意便也消然。
“寻了一夜才寻到秦郎中,秦郎中快请!”
明叔带着秦郎中进来了里屋,见白清瓷还在这里侍奉,微微躬身道
“四姨太辛苦了,这是秦郎中,一直负责为离家各位主子们医治。”
秦郎中先搭了脉,再细细看了白清瓷的药方,面露为难之色,但又一瞬逝去,转而恭恭敬敬作揖道
“四姨太不愧是祖传的医术,先是固了离老爷的精气,后是缓解了离老爷咳喘之症,甚是高明。”
白清瓷收起药方,揉了揉熬的红肿的眼,起身,微微福了福身,道
“秦郎中过奖了,妾身愚笨,只是从母家学得这半点医术,如今也可派的上用场,是妾身的荣幸。”
明叔上前见离老爷依旧面色泛白,无半点血色,不免着急,踉踉跄跄跪在离老爷塌前,哭了起来。
“老爷啊,您可要撑住啊……您还没等到少爷赶回来呢,您可要留着精气神儿等着啊……”明叔自顾的言语哭丧了几句,又转头对白清瓷恭敬道
“四姨太此次辛苦了等大爷回来,奴才会向少爷禀明四姨太劳苦,四姨太且去偏房用些早膳这里交给奴才和秦郎中便是。”
依云也是困乏了一夜了,自小和白清瓷在白府也没有如此劳累过,原本蹲在一旁的依云撂下手中扇着药炉子的团扇,站起来嚷嚷道
“明管家,我家四姨太刚刚嫁入府便是连少爷的面都未见过就劳累一夜了,试问哪个新娘子不是拜过礼,夫君掀过盖头才算礼成的?您这一句辛苦便打发了,岂不是委屈了我家四姨太?”
明叔被逼问得急红了脸一时也不知怎么回话,秦郎中更是在一旁不便做声默默拟着药方。
白清瓷见场面尴尬,回首轻轻瞟了眼依云示意再不要聒噪,伸手扶起耷首低眉的明叔,微笑道
“明叔莫要见怪,这丫头怕是累着了,妾身既嫁给少爷便是离府的人,这新媳侍奉公公便是本分,明叔休要听了这丫头胡话,况且妾身便也只会点医人的本事了,想来能帮到离老爷,也是妾身的福分。”
语闭,只听一声爽朗男声隔着内堂与外堂的屏风传来,听不出言语温度
“这是谁家的姨太太,竟如此懂事。”
白清瓷抬眸,不觉愣住,见一袭肃青色长袍,踏一双云纹绣靴,带进两袖清风。身量俊朗,清傲脸庞峰眉如勾,眼中稍许疲惫之色,许是奔波劳累的缘故。白清瓷想来书中写到过,这“瞻彼淇奥,绿竹青青。有匪君子,充耳琇莹,会弁如星。”还真有如此俊逸之人,便也是眼前这样了。
屋外房檐下秋风吹着银铃发出“叮——!叮——!”的清脆之声,明叔见来者,速速迎上来,提着哭腔道
“少爷您可来了,老爷这样子,还等您主持大局呢!”
少爷?这便是离家少爷,自己的夫君,这离家未来的主事人——离墨涵,白清瓷细细看着眼前这眉目英气的他,本以为离家少爷已有三房妻室会是什么大腹便便,其貌不扬之辈,不曾想……
离墨涵病危理会明叔,见白清瓷愣住,离墨涵上前亦是饶有趣味地看了看她,又道
“怎么,方才那般规矩懂事怎么眼下便是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