忍耐,极力的忍耐,挑战极限的忍耐。
在黑暗,无望,无助的忍耐中,温暖和温煦只有彼此。
由于温亦刚的不配合,消化内科的正常治疗几乎无法进行,他们请精神科会诊了。
精神科来了一男一女两位医生,他们和温亦刚交流了几个问题,温亦刚支吾着回答了一两句话,然后再问什么,他就好像没听见一样。
医生摇了摇头,请家属一起谈一下病情。
温暖跟着走进了医生办公室。
“你父亲患有阿尔兹海默症,这种病是不可逆的。”温暖的耳边又一次响起这句重复了多次的话。
“他伴有严重的精神症状,大约超过20%的阿尔兹海默患者会这样,这种情况是最不好护理的。”女医生看着温暖,目光中有询问。
温暖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而且精神症状可能会越来越明显,妄想,怀疑,暴躁,伤害都可能发生。你们……”男医生继续解释。
“是精神分裂症吗?”温暖的声音很轻,打断了医生的话。
两位医生同时看着温暖,沉吟了一下:“可以这么理解吧。”
“从脑CT看,你父亲的脑萎缩并不是很严重,基本符合他的生理年龄,所以他的病症主要还是精神原因。”
“这种情况下,他会表现出自私,冷漠,不近人情,会颠覆他以前所有的性格特征,道德对他也不再具有约束力,他没有涵养等高级情感的概念了。”医生一步步深入着向温暖说明。
“他和所有的美好绝缘了。”温暖突然说,像是自言自语,但是这轻微而且缓慢的声音好像一个响雷,炸得温暖振聋发聩,也让医生在震惊之余,沉默了。
他和所有的美好绝缘了。温暖第一次真实且深刻地体会到“绝缘”这两个字的含义,就像一把锋利无比的刀,齐刷刷地劈下来,斩断无数的千丝万缕,只留下一个坚硬的截面,光滑冰冷,折射着寒光。无论那个截面的背面曾经有过多么丰富迷人的色彩,都在这里被无情地,不留余地地斩断,从此,所能看到的只有那个坚硬冰冷的截面,和它所反射出来的更加坚硬冰冷的寒光。
这第一道寒光,锋利刺骨的寒光,从温亦刚那里发射出来,把温暖和温煦穿击得千疮百孔,体无完肤。
温亦刚在消化内科住了十五天,换了三次病房,请了两个护工,每个人的工作时间都没有超过48小时,最后只有温暖和温煦与温亦刚“战斗”在一个单人病房里,不分昼夜。
这十五天当中还发生了一件事情。
温暖接到了郑子超老家县公安局经侦科的电话,说他们受理了许梦芬的报案,已立案侦查关于郑子超诈骗许梦芬一案。负责刑警已经到达北京,约见温暖配合调查。
温暖在接到这个电话前几分钟接到郑子超的电话,说县公安局和他联系了,他告诉他们自己现在内蒙处理工程款结账事宜,不能马上赶回北京,他会委托彭通律师代为说明情况。
温暖被约见在江海涛的公司,那条熟悉的路,那座熟悉的小办公楼,那几节熟悉的楼梯,曾经这里是温暖、郑子超、江海涛常常见面的地方。温暖最后一次来还是去年的初冬,就是江海涛在电话里提到的还钱给郑子超的那次,为了向许梦芬证明他没有收到郑子超的保证金的那次。
“姓名,年龄,出生年月日。”坐在会议桌对面的警察对着电脑开始了对温暖的讯问。
“认识许梦芬吗?”
“认识。”
“怎么认识的?”
“许梦芬来北京考察与郑子超合作混凝土供应项目的时候和她见过面。”
“你是项目的合作人吗?”
“不是,我只是郑子超的妻子,出于礼貌,接待了郑子超的合作人。”
“认识江海涛吗?”
“认识。二十年前就认识。”
“知道许梦芬给郑子超交了50万工程保证金吗?”
“听郑子超说过。”
“之前知道这件事吗?”
“什么事?”
“他们合作的事。”
“知道。”
“怎么知道的?”
“看见过合同。”
“知道郑子超没有把保证金转给江海涛吗?”
“不知道,只听郑子超说过他在收到许梦芬50万汇款的当天,没有离开银行,就转了35万给江海涛。”
警察敲击键盘的手停下来,看着温暖,温暖也看着他。
“郑子超现在涉嫌诈骗,他得退赃,才有可能得到许梦芬的谅解,争取宽大处理。”另一个警察对温暖说。
“江海涛与混凝土公司有合同,证明他们有这个项目的合作关系,他和郑子超合作原材料供应部分也有合同,许梦芬与郑子超联手与江海涛合作也有合同,这三份合同是按照合作发生的先后顺序签订的。而且所有的合同还都在履行过程中,并没有终止。许梦芬报案之前提出让郑子超退还50万保证金,郑子超书面通知她双方解除合同,同时洽商撤资事宜,但是许梦芬没有同意。”温暖平静地叙述着。
“你知道的情况还真不少。”那个记录的警察又一次停下来说。
“配合公安机关调查,难道不应该知无不言吗?”温暖露出一丝微笑。
旁边那位年纪稍长的警察也笑了,站起身说:“是呀,说实话,大家都是老乡,我们也不希望郑子超有什么事。”
温暖觉得这句话听起来有点别扭,在整个谈话过程中,温暖已经明显感觉到某种倾向性,其实后面事态的发展也证实了这一点。
签字按手印的时候,温暖平静的表情下,是一颗激荡起伏的心。
警察的态度一下子没有了刚开始的严肃,看似轻松地和温暖拉起了家常:“你是北京的?”
温暖点点头,顺便收起了自己的身份证。
“看来我们这个小老乡还挺有魅力嘛。”警察呵呵笑了起来。
温暖的心里有无数个答案,就要脱口而出,但是她什么话也没说,只是勉强地笑了一下。她觉得现在以任何形式谈及这个问题都显得不合时宜,欲盖弥彰。
江海涛在门口闪了一下,看见温暖正站起身,就走进来问:“谈完了?”温暖不知道他在问谁,警察先回答,好了好了。
江海涛接着问他们后面怎么安排,温暖插了一句,我可以走了吗?
“走吧,走吧,再见啊。”警察说着突然停下来,他好像觉得有点不自然。
“人生何处不相逢,您不会因此担心我有负担吧。”温暖笑了,这一次笑得不那么牵强。
温暖站在地铁的月台上等车时,江海涛打来电话,问你怎么就走了,我还想留你吃个饭,咱们再聊聊。也好久没见了。
温暖想了一下,说:“谢谢,先走了,家里有点事。”正要挂断电话,江海涛继续说:“警察问我了,合同是不是真的,我说都是真的,他们可以调查,现在项目正在做,已经开始了,要不是姓许的搞这么一出,大家现在就合作呗。我又没拿她一分钱,现在还说不清楚,这个人真是搞不懂,怎么想的呀?子超什么时候回来?”
温暖把听筒拿远了一点:“不知道,知道的我都跟他们说了,真相只有一个吧。”
“好好……”江海涛在电话的那边应和着,没有了下面的话题。
列车进站了,一阵呼啸的风吹起了温暖的头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