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暖在网上查找养老院的信息,最后筛选了五家,她没有事先和温煦商量,是在确定了这五家的信息之后告诉温煦的。这不符合她们之间处理温亦刚的或其他与原生家庭相关事情的规则,这些事情原来都是温煦安排和决定的。
温煦明白温暖的意思,她没有提出异议,这些年,她为了这些事,把自己包裹得很严,她几乎没有那种叫做闺蜜的社交,即使是相熟的同学也很少知道她生活的这部分,大家都试图揣测她的生活,觉得她好像一个无忧无虑的公主,对于她一直单身,大多数解释是她太挑剔,眼光太高,挑花了眼。就连她一个同学的妈妈都疑问:温煦手巧,能干,相貌,学历样样过关,她为什么不结婚呢?小区里养狗的伙伴,几个稍微年长的大姐都忍不住主动张罗要给她介绍对象,温煦一笑了之,她一如既往地包裹着自己,这种包裹已经成为了一种习惯。
这个习惯传染,其实温暖也不自知地包裹自己,尤其是在温煦相关的事情上,即使在最亲近的人面前。奶奶那时就多次问过温暖和温煦,她们和继母相处得怎样?每次她们都回答还好,奶奶再追问,她们就干脆说,挺好的。
所以后来那次温暖去二叔温亦强的家里给他看温亦刚的离婚证书,和温亦强说的那些话,她觉得自己勇气可嘉,她试图并尝试放开自己的包裹,她丢掉了懦弱又虚荣的盔甲,敞开她内心隐秘的角落。但是她没有得到她期望的回应,她又一次重新回到原来的位置,不过这一次她的心态发生了变化,她包裹着自己不是为了不想示人,她不再害怕别人看见,因为别人也许视而不见。
但是她意识到吴家梁看到了,因为他说的关于温煦的话。所以她有了结论,看见看不见,与视力无关,仅与意愿有关。
温暖后来给楚薇薇的信中也提到过,什么都说了,她自己包得没那么严实了,觉得好像呼吸到更新鲜的氧气。楚薇薇看到了一部分,至少她还愿意看。
其实还有一个人愿意看,那个人是郑子超。
当初是他提出让温煦搬过来与他们同住的,他觉得这样才能给温煦一个家。
在他心里,那个家,他和温暖共同建立的家,是他最重要的宝贝,代表着幸福,宁静,承载着他漂泊中的梦想,是他对于生活的最热切的期望。他一直都相信他的宝贝就在那里,他展翅高飞,他鱼翔浅底,他的心里都装着他的宝贝。夜晚,他回到那个总会有一盏灯亮着等他的地方,他把宝贝捧在手里仔细端详,把每一处细节都刻在心里。曾几何时,在那些困惑执拗的夜里,他想念这个亮着灯的地方,他要求自己,办好这件事就回去,好好回去,快快回去。一个又一个思念的夜晚过去,他忽然发现他要回去的地方还在那里,但自己却渐行渐远,偏离了轨道。
待他收拾行囊,他回去的路已经荆棘丛生。
但此刻他想回去,披荆斩棘他也要回去。
春节假期结束的当天,郑子超去了内蒙,去解决他的一个难题。
也是这一天,温暖让晓天过来和温煦一起留在家里照顾温亦刚和FRIDAY,准备自己去她已经电话联系好的那几家养老院看看情况。
郑裕和晓天一起来了,开着车,他说要陪温暖一起去。
也是这一天,温煦给林小萍打电话,要求拿回温亦刚的证件和私人物品,她把温亦刚骗着推出家门,为了戏做得团圆,她只给温亦刚带了医保卡和几件换洗的衣服。林小萍说她现在没在家,要等到正月十五以后才回去,到时再约时间吧,就把电话挂了。温煦拿着电话,重重地垂下手臂,扭头看着也正在看着她的温亦刚,俩个人都没有说话。
温暖和郑裕整整转了一天,只有一家养老院原则同意接收阿尔兹海默患者,那个友善的院长是一位年近半百的女士,她说他们院里住着这种情况的老人,但是程度和症状各有不同,您父亲是否可以入住,还要根据最近的医院诊疗证明判断,您先拿着相关材料带老人过来,我们评估一下再决定吧。最后她送温暖出门,还贴心地强调:“你放心,只要能做到我们都会尽力的。也请你理解,我们这里有那么多老人,要关照到每个人的需求,不能相互影响。”
温暖点头,说,理解,谢谢。
在大厅的展示栏里,温暖留意到,院长叫李霞,从业二十余年,曾是这个养老集团的金牌护理员。她的履历,像她本人一样让温暖觉得亲切。
沿着夜路回家,郑裕认真地看着前方,温暖嘱咐他别着急一定小心,她知道郑裕近视,夜里开车有点吃力。
郑裕不看温暖,只是笑着说:“放心,阿姨,老司机了。”
温暖看着他笑了笑,打开一瓶矿泉水,插上一根刚才特意在小店里要的吸管,举着瓶子递到了郑裕的嘴边,郑裕稍稍侧了一点头,眼睛没有离开前方,试了两下含住了晃动的吸管,嘻嘻笑着喝了两口。
“谢谢,阿姨。您想什么时候送姥爷过来,我和晓天一起陪你们来吧。”
“你时间方便吗?”温暖问。
“没事儿,我准备辞职了,正在办交接,好安排。”郑裕大大咧咧地回答。
温暖又看着他,等着他继续:“那工作没劲,也学不到什么东西,我们那主管事儿还倍多,不想干了。”
“那后边呢?”
“再找呗。先调整一下,放心,工作好找,我要求又不高。”郑裕轻松地笑了。“阿姨。”他略微严肃起来:“我不想那么较劲,我爸我妈天天就是生意生意,我对他们的生意真的不感兴趣,人挣那么多钱干嘛,够花就得了呗。”
温暖听着他的话,心里也在寻找他这个问题的答案。物欲横流,人心都更加贪婪了吧,她想到身边的人,经历的事,不都是想造通天塔惹出来的吗?
温亦真、郑子超都觉得自己是想要给家人更好的生活,这个出发点仿佛可以解释所有的过程和结果,而且让这些过程和结果变得顺理成章。家里人都说养儿随叔,郑裕像郑子超,长相确实挺像的,性格好像也有点相似之处,但是他应该更懂得进退取舍,这点反而让温暖欣慰和放心。
车窗外的街灯照进来疏落有致的光影,映亮了郑裕的脸,恍惚间温暖感叹,岁月如梭,孩子真的长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