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家梁跟温暖和郑子超说，他想离开画家村了。
温暖问他还画吗？他说不知道。
郑子超把他拉到院子里抽烟，拿出2000块钱：“你先把这儿的房租结了，要走也得想好了，你打算去哪儿，回老妈那儿？”
吴家梁犹豫了一下接过了钱，回头看向屋里，温暖和方宜聊天，好像很高兴的话题，方宜一边捋着头发一边做鬼脸。
“温暖让我跟你说，她妈妈去世后，老爸再婚搬走了，温煦一个人住在原来的家里，心情不好，我们把她接过来一起住了。房子空着呢，要不你先去那儿住一段，调整调整，后面到底怎么打算你也得好好想想。”郑子超递给吴家梁一支烟，接着说：“这是温暖的原话啊，她让我跟你说，怕你有负担。你要去我们就跟温煦说一声，你考虑考虑？”
“超儿，”吴家梁停下来猛吸了一口烟：“不知道该怎么谢你们了，我……”
郑子超拍了拍吴家梁的肩膀，拉着他坐在门口的台阶上。吴家梁看着身边的郑子超，一下子想起初见他时的模样，岁月在这个小伙子的脸上没有留下太多的痕迹，他的面庞仍旧清秀年轻，他的眼睛仍旧有神透亮。
吴家梁住进温煦曾经的家，他把其他的画都收起来了，只把“晨曦”挂在一进大门的墙上。就像现在，有且只有“晨曦”，在他和温暖的面前……
吴家梁站起身续了一瓶水，给温暖倒了一杯，把果汁放进冰箱里一边说着：“喝点茶吧，这玩意不解渴，那维生素我明天替你补充喽，你先尝尝这茶，500块一斤呢，好茶。”说着他提起一个茶叶袋给温暖看，“品质，生活就得要个品质，这是谁说的来着，你说的吧？”
“什么倒了，这架子也不能倒，咱们什么大江大浪没见过，小河沟里还能翻了船？”吴家梁停顿了一下，认真地看着温暖：“超儿是有点糊涂，但他小呀，”温暖盯着他，他摸了摸头顶：“不是，他永远都比你年轻，这你得承认吧。”温暖瞪了他一眼，没说话。
吴家梁像占了上风似的，继续说：“老爹不能不管吧，儿子不能不管吧，小伙子多漂亮呀，温煦呢，不能不管吧，你还过了几天好日子呢，温煦这宝宝真够苦的，你说除了你她还有谁呀？”
温暖把脸放在茶杯口，热气一下把她的眼前虚成一片，几滴泪水毫无防备地落在水面上，滴答作响。
吴家梁递过来一张纸巾，呵呵笑着：“没这样的啊，这刚哪儿到哪儿啊？”他站起来从挂在衣架上的外套口袋里摸出来一张银行卡，放在温暖面前的桌子上：“20万，我跟穆啨借的，用半年。”说着他把卡又向温暖的跟前推了推：“先救救火，别把眉毛燎了。”
温暖抬起头看着他，哽咽着不能言语。
“行，行”吴家梁拍了拍桌子：“你感激涕零一会儿吧，我也重温一下感动得想哭的感觉，当时我真在那儿绷着呢，你就甭绷着了。”
温暖真地绷不住了，她几乎抽噎起来，把几张纸巾一起捂在了脸上。她想起了除夕，想起了初一，初二，想起了二十年前的街道，想起了郑子超的眼神，想起了温亦真，想起了温煦挂断林小萍的电话吹动着额前的头发……她趴在了桌子上，把头深深埋进了颤抖的臂弯里……
“温暖。”几分钟以后，吴家梁双手紧握住温暖的肩头，用力地按了两下；“你听我说，温暖。”温暖抬起头，擦干了眼泪。
“离婚的时候我原来那房子已经卖了，那钱都给陈曦她爸了，除了现在这两个摊位，我什么都没要。卷铺盖就上这儿来了，摊上也没钱，都压货上了。穆啨原来在我们市场干过，后来卖保险去了，也有几年了，我也是她一客户，她刚干那会儿挺难的，我就支持支持吧买了一份。现在也就她这样的人手里有点闲钱，我就跟她说了。”
吴家梁继续说：“这姐们挺神的，比我还神叨，她说年根儿借钱不好，非要等到过了三十儿才能给我，结果初二一大早给我转过来了，我这不就先撤回来了吗？本来想着今天去你们家给你，你来了正好。”
温暖听着吴家梁的话，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钱暂时只能这么多了，后面的事儿再说吧，半年，我们这市场有可能要拆了，如果真拆，撤摊甩货两个20万也出来了。穆啨知道我这摊儿上的东西值个百八十万，所以她肯定不担心还不上她。你现在就好好想想后面怎么办，‘芳华’什么时候写。超儿那边的事儿他会办好的，你也得给他时间。”
“谢谢你，老吴。”温暖终于说，此时她也只能想到这一句话。
“得，谢谢你谢谢我，你也总算谢我一回，我也总算让你谢一回。你温暖也有今天，哈哈哈……”吴家梁大笑着抬起一只手，做出要击掌的手势。
温暖的手和他的手击打在一起，啪的一声，吴家梁很用力，温暖的胳膊都随之一麻。
“贵人。”吴家梁站起身：“别慎着了，咱俩上银行吧，大过年的下午三点就关门了，我可没有网银什么的，只能柜台办。”说着他抓起一条牛仔裤进了卫生间。
温暖坐在桌子前没动，抬眼又看见了“晨曦”，那一层透明的乳白色薄雾后面，好像一群快乐的小鸟引吭高歌。
他们从银行出来的时候，灰色的天阴沉着，飘起了零零星星的小雪珠，凝结着六角的冰晶轻柔地落在人行道一侧的草地上，刚刚在一片土黄中冒出的一点绿色，已经渐渐混合了银装素裹。
温暖在空旷的地铁车厢里，编辑了一条微信：“春寒料峭的早春，谢谢你雪中送炭的温暖。”她盯着手机屏幕，此刻“温暖”两个字不是一个代号，是一种真实的感觉，就像茶杯里升腾着的热气，顿时模糊了她的眼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