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初二的早晨,温暖还是六点钟就起床了。
因为晓天高中时的学校离家比较远,而且还有早自习,温暖几乎每天都要五点半就起来,给晓天做早饭,这样晓天洗完澡正好吃上,时间计算得严格准确,一分钟都不差,如程序一般。
晓天上大学住校以后,她结束了从幼儿园就开始的每天六点起床的规律,起初她还有点不习惯,很长一段时间她每天自然醒来的时间还是五点半到六点之间,只不过躺在床上想想晓天根本就没有在隔壁的房间里等着她去叫醒,她就轻松地笑一笑,摸出手机翻翻,赖在被子里,七点之后再起来。
逐渐她七点才醒,若前一天睡得太晚还可能再迟一点,总之她放松了,放松了那根十几年如一日按时早起的神经。直到温亦刚空投一样出现在她的生活里,她的神经又紧绷起来,连同温煦一起。
温暖准备早点的时间,温煦就去安排温亦刚洗漱,把牙膏挤在牙刷上,再把放好水的漱口缸子递给他,一边还念叨着:“先漱口,好,认真刷刷,泡沫掉下来了,来,吐池子里……”
郑裕的家里厨房和卫生间只隔着一个一平米见方的小过道,靠近墙根的角落刚好摆下一台洗衣机,机身紧靠着卫生间的侧面,让出了厨房的门,不至于造成出入的障碍。
卫生间的门开在过厅一侧,和对着楼道的大门形成一个直角。温暖在厨房并不能直接看见卫生间里面,但是距离这么近,温煦说话的声音听得一清二楚。
温暖和温煦分别进行的两项工作的时间几乎相等,早点摆在了大房间里的餐桌上,温亦刚也恰好洗漱完毕。
温煦给他戴上围嘴,把盘子推到他面前。盘子里是两块蜂蜜蛋糕,一片煎过的原味吐司,几个小西红柿,几片生黄瓜,一个煎鸡蛋,旁边还有一杯甜豆浆。
蜂蜜蛋糕是温亦刚最爱吃的,他因有些乳糖不耐受,很少喝牛奶,早点一般喝豆浆,下午茶的时间喝一瓶酸奶。
这些事情已经程序化了,温煦常说,生活中的任何事情实际上都是一个项目管理,她是很容易把一件事很快设定到一个合理的程序里去的。多年共同生活的经验,温暖早已习惯并依赖于温煦的项目管理,总能快速熟悉到她的那个位置。
因此在她们的范围之内,无论生活还是工作,她们都会先建立好完整细致的规则,然后有条不紊地实施,所以别人总会感慨那么多东西的家里或工作室怎么总是井井有条。
温暖整天琴棋书画艺诗花的,又如何兼顾柴米油盐酱醋茶?
就像一次吴家梁看了电影“归来”之后,一边吃着温暖做的“四喜烧麦”,一边听温暖给他讲严歌苓的小说,他忽然停下筷子问:
“你是一边做饭一边看小说吗?”
温暖瞪着他:“你听不听呀,我不讲了啊。”
“听,听,快讲,陆焉识想到了什么?”
其实初二也有它特有的程序,按照北京的风俗,这一天女儿是要回娘家的。
妈妈去世,爸爸再婚以后,这个程序的内容和感觉改变了,但形式还是保留着。
每年的这一天温暖、温煦、郑子超和晓天四个人一起到林小萍和温亦刚的家里吃午饭。
真的只是吃个午饭,温暖他们一般十一点多才去,进门的时候餐桌上已经摆满了鸡鸭鱼肉,温亦刚赶快一一介绍:
“这些都是你阿姨做的。来,晓天,快尝尝姥姥做的大虾,好吃着呢。”
林小萍在厨房里大声招呼:“快吃,快吃,饿了吧。”
温暖客气地回答:“不饿,早点吃得晚。”
“啊呦,干嘛还吃早点呀,一会儿该吃不动了,以后早晨别吃东西了啊,中午还能多吃点。”
温暖温煦不知该如何回答,只是附和着:“够多了”,让她别再忙活。
林小萍总要劝郑子超喝酒,劝好几次,直到郑子超一个劲儿地说:“开车了,不喝了,我酒量也不行,您和我爸喝点吧。”
她才遗憾地把举着的酒瓶收回怀里,故意娇柔地对着温亦刚:“那咱俩喝点吧,过年了。”
她先给温亦刚倒上一杯,再给自己满上,一边倒还得一边说:“就咱俩喝,多不好呀。”她的语调做作得让人有点肉麻,温暖有时候会不自觉地皱一下眉头,郑子超看见了总会轻轻在桌子下面握一下她的手。
林小萍把每一个人的碗里都堆满各种菜,席间除了端起碗躲来躲去她又伸过来的筷子,别的什么话都不用说,什么事都不用做。
离开餐桌,她就把大家都招呼到沙发上,面前的茶几上品种齐全的干果和水果,让人应接不暇。
还有一大壶特别浓的茉莉花茶,给每个人都倒上,晓天推着手说他不喝茶,林小萍就转身塞给他一瓶饮料或牛奶,晓天必须要拿过来,即使马上再放到茶几上。
她热络得让人局促,不知所措,“吃吧吃吧”地催促着,每个人都完全没有了食欲,只想早点离开,早点结束这样的负担。
所以吃饭,只是吃一个饭,初二回娘家的全部就是吃一顿神经紧张,也记不得都吃了些什么的饭。
要说还有其他的内容那便是林小萍给晓天一个红包,她把红包拿出来,交给温亦刚,再由温亦刚给晓天,每次的台词都差不多:“这是姥姥给的,两千块,快拿着吧,赶紧谢谢姥姥呀。”
晓天接过来,说谢谢,林小萍马上笑起来:“谢什么呀,你可别嫌少啊,你奶奶是不是给得更多呀?晓天摇摇头羞涩地不说话。从小到大,他每年的压岁钱确实不少,但是从来不归他所有,他每个春节的零用钱和平常一样是固定的,初中时每月500,高中时每月1000,大学了,除去所有必要的生活开支比如饭费,住宿费等等,每月是2000块,这里包括他的交通,电话和社交费用。即使寒暑假,固定费用不变还是按月领取,过春节,额外有一至两千块的浮动,要根据他的要求和理由确定。
一般他的这种要求都会跟郑子超说,郑子超不问细节就会给他,而且每次还会稍微多给一点,后来奶奶知道了他妈的规矩,给过例行的压岁钱后,还要悄悄再塞给他几百块,让他去买肯德基。在奶奶那儿,上了大学的晓天,花钱的方向还只是吃肯德基。
从来没有人在林小萍和温亦刚面前说起过这些细节,没机会说,更确切的是谁也没有心情说。尤其是在每年的大年初二,在林小萍把红包递给晓天的时候。
不过晓天心里还是盼着这个红包的,因为红包仪式之后,初二例行的程序就可以结束了。
他和温煦总要交换一个默契的眼神,他们知道温暖与此同时一定起身说:“我们先回去了,您也好好休息休息吧,辛苦了。”
这套客气话说了十五年吧,就在上一个春节戛然而止了。
初一温暖照例给林小萍打电话拜年顺便说一声,明天我们去看您。
但是那天林小萍拒绝了,破天荒地拒绝了,理由是家里有事不太方便。
当时温煦从鼻子里哼了一声,这一声“哼”意味深长,她们想到了前几个月为了爷爷的遗产林小萍和小叔温亦真发生的事情,但她们没有想到的是,这个电话之前的三个月林小萍和温亦刚已经离婚了,而这个消息一年多以后她们才被告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