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在深夜里席卷而来的声响仿佛是行将就木的老人的一声长叹。
“玉净。”谢平先抬手抚上她发顶,“为父不想逼你,只是你要记得,你身后永远都背负着一个谢家。”
谢玉净望向他,突然笑了:“谢谢父亲体谅,玉净记下了。”
“有时家府是你避风挡雪的去处,有时家府也会成为你的拖累。”谢平先理好她被风吹乱的鬓发,突然叹道,“无论是哪一种,为父都不想见到。可世道如此,争权夺利党同伐异,胜者为王权倾天下,败者为寇亡命天涯。”
“父亲。”谢玉净长袖中的手握住沈念清的手腕,“我……”
“你不必说与我听。”谢平先打断她,“你自小聪颖有主见,为父从来不过多干涉,任由你放手去做。但同时我是你父亲,你是我爱女,我的纵容不是不爱你。相反,我们身上有斩不断的血缘,我很爱你,只是你从未考虑过我。”
谢玉净欲言又止,沈念清皱眉看着他。
“你我父女二人都是窃了天命的人。”谢平先转身离去,“随时都是要还的。”
谢玉净极轻说道:“父亲。我会还的,但您不会。”
谢平先的脚步一顿,既没回头也没回话。
风又把她们的衣袂吹扬而起,夜色深深,寒意浓浓。
“回去了。”沈念清揽着谢玉净往卧房带,“你父亲不过是求个心安罢了。”
谢玉净点头:“我知道。我只是不想他知道太多,又替我筹谋计划。倘若哪天我失手了,岂不是第一个就要连累他。”
沈念清用鬓角贴着她的:“我懂。但是他毕竟是你的父亲,你整日涉险,他不担心倒是无情了。”
“这乱世啊。”谢玉净抬头望月,心中清明,“各为其主罢了。”
沈念清按着她的头押进卧房里:“你啊,多少也经事数年了,伤春悲秋的习惯怎么还是改不了。”
谢玉净抱着她轻声道:“我是个活生生的人啊,争权夺利非我本意,我有那么多在乎的人。”
她顿了顿抬头看她:“尤其是你,我太在乎了。”
如果有一天你离我而去,我一定会疯的。她心道。
沈念清蹭着她额头说道:“我永远不会离开你的,永远不会。”
“阿清,我累了,上榻就寝吧。”谢玉净在她怀里低声道,“我月事来了,乏的很。”
沈念清一下就笑出声,宠溺道:“好好好,这几天就都依着你。你说什么便是什么,莫敢不从。”
谢玉净的脸贴着她脖子,眼底是自己都看不清的担忧。
第二天巳时三刻,去贫湖发现十几具被毁容的尸体。
谢玉净和沈念清一起去现场时,京兆尹何绥安和大理寺卿林敬风也在场。
十多具尸体被整齐地摆放在街道边上,四周围了许多看热闹的百姓,尸体上半遮掩的白布被寒风微微吹起,在阴沉的天里显得尤为可怖。
身着白色对襟襦裙的谢玉净牵着碧色对襟襦裙的沈念清站在外围只远远一看,二人在寒风中消瘦又难掩俏丽。
何绥安眼尖,即便是隔着层层人群,也总是能找到谢玉净。
“你来了。”他拨开人群停在她面前微笑道,“这里看不清,我带你进去看看?”
谢玉净回以微笑,却不说话。
沈念清笑道:“玉净有病在身已有多日不能开口说话,念清谢过大人,那么有劳大人前头带路。”
何绥安一怔,看着脸色苍白的谢玉净十分意外,只是一瞬他便回神带二人到尸身附近。
“昨日陈尚书之死并不是意外,乃是谋杀,而且凶手下手干脆利落,凶器是一枚金钗。”何绥安道,“而昨夜陈尚书府中死去的两人,凶器却是银针。”
沈念清道:“金钗可有寻到主人?”
“暂未。”何绥安道,“银针也没有。”
林敬风突然道:“今日这些人,因为被毁去容貌,身上也无任何物件,除却衣服一致,其他暂时也难以下定论。况且这衣服布料稀松平常,就连制作也是再普通不过。”
谢玉净抬眼看他。
林敬风玄衣玉冠身姿颀长,剑眉星目,天庭红唇都十分饱满,负后的单手更衬得他气质稳重成熟。
“阿净!”沈念清晃了晃她的手,“回神了!”
谢玉净惊醒,这才收回早已涣散的神思,不好意思地朝林敬风歉意一笑。
何绥安笑道:“林兄丰神俊朗,京中追求者甚众,没想到连谢小姐也难逃其中。”
谢玉净微微低头,掩藏住嘲讽的笑容。
沈念清率真一笑:“何大人这话说的可就有些肤浅了。”
何绥安抱拳笑道:“在下洗耳恭听。”
沈念清道:“此时此地,就事论事,阿净是欣赏林大人的分析,而不是所谓的姿容。”
谢玉净回握了她的手,心道果真是她懂自己。
何绥安一怔,分外抱歉道:“是我小人之心了。”
谢玉净摇头,示意不必放在心上。
林敬风的视线落在她身上:“既然与何大人相熟,又被带到此处来。想必也有些厉害之处,就请谢小姐说道说道?”
谢玉净微微一笑。
沈念清道:“既是毁容,便要问为什么毁容了。”
何绥安道:“若非是厌恶这样的脸,便是这些脸都是极度熟悉的,毁了便认不出来了。”
林敬风波澜不惊,只是同仵作仔细勘察尸身,不放过一丝一毫的关键。
谢玉净墨色的碎发轻轻扬起,精致的下颌同脖颈勾勒出一个完美的线条。
何绥安盯着她苍白寡淡的脸微微失神,十指也不由得攥紧。
沈念清将一切尽收眼底,暗自偷笑起来。
林敬风缓步回来,问道:“还有一事,有劳二位小姐解惑。”
沈念清道:“林大人请说。”
“你二人是千金小姐,本不该抛头露面沾染这是是非非,何故今日有此一遭?”
沈念清笑道:“本只是凑个热闹,不料何大人盛情难却,我们只好来了。”
林敬风冷冷的眼风扫过何绥安,后者却还没回神。
蓦地谢玉净的贴身侍婢上前来同她耳语了两句,沈念清心领神会,她便对二人歉意辞别,揽着谢玉净走了。
“人走了,醒醒,别影响办事。”林敬风携内力的一句话将何绥安震醒,哪知后者只是轻叹一声。
他又问道:“怎么。郎有情妾无意?”
何绥安自嘲一笑:“林兄真是一针见血啊。”
林敬风却没有丝毫玩笑的态度说道:“多加斟酌吧,这个女人你拿不住。”
何绥安顿时沉默。
林敬风又加了一句:“你们之间的段位品级差太多了。”
何绥安皱眉问道:“什么意思?”
林敬风摆摆手道:“没什么意思,只是想告诉你凡事不能看表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