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月是憋了好大一口气捂着鼻子出门的。
90年代的兴城，并不是家家都是白粥白饭，鱼肉飘香的。古妈妈是个心灵手巧的人，做饭做菜更是一把好手，因为一家人都被下岗浪潮给拍在了岸上，古妈妈不得已地开始经营一些手艺生意。
古家臭豆腐干就是从去年开始的。
一开始古月是拒绝的，他知道臭豆腐，以前住砖瓦厂员工房的时候，楼下就有个老奶奶是卖臭豆腐的，每次他从那小摊经过，都得憋上好大一口气，滴溜溜跑出老远才狠狠地呼出来，那是真的臭。
兴城臭豆腐，没有秘制卤料，一罐汗菜古，放进豆腐闷上一夜，第二天晚上摆摊时拿出来，放进油锅一炸，油香四溢，买的人很多。
古月没吃过臭豆腐，他闻过汗菜古，臭的他一整天没吃得下饭。
至于为什么今天要憋着气跑出门呢，因为他从今天厨房里窜出来的味道就知道，今天中午吃汗菜古。
不就是前天做错事了么，都怪笨小璇，害我今天要吃不下饭了。古月觉得自己很倒霉，昨天才不小心摔了花瓶，今天惩罚就来了，都说了是不小心的。
看着对面楼下小商店老板娘在拉卷帘门，古月知道，小店要开门了。这家小店是他的宝地，有玩具枪，还有大冰棍。
小手仔细探了探干瘪瘪的裤兜，古月有点丧气，他没拿钱，他记得早上老妈放了几毛钱在客厅窗台上的，刚刚出门跑的太急了，忘了拿。
古月慢悠悠地循着大楼的阴影走着，他忽然有一种被嫌弃的感觉。明知道他闻不了汗菜古的味道，老妈还做了来当中午饭，肯定是故意的，准备不要我了。
想着想着他的眼眶就有点红了，他中午不准备回家吃饭，那么臭，谁受得了。
古爷爷躺在床上，今天早上就感觉呼吸有点不顺畅，儿子让他好好休息，就没起床。
“建萍啊，小月儿呢，怎么一早上不见他人，都要吃中午饭了，到哪去了。”他一闲下来就想看看大孙子，一上午也没见着人过来陪他，想得紧。
“估计出去玩了吧，他爸昨天闷了他一天没让他出去，现在估计在哪吃冰棍呐，我在窗台放了钱，他看见了。”古妈妈还在厨房忙活，家里钱都用来给古爷爷看病了，中午只能吃前段时间腌的汗菜古，小古不爱那个味儿，中午就让他在外面吃点零嘴吧。
“那就好，那就好……”
古月现在有点慌。他现在正在平时玩耍的小花园，努力把自己缩进大树的影子里。小花园据说已经建成很久了，估摸着是庄子上哪个有钱人以前建的，没有鹅卵石铺成的小径，也找不到游鱼嬉戏的池塘。他是翻大门进来的。
两米多高的大铁门，锈迹斑斑的铁网在大门上爬出年代特有的痕迹。他有自己的爬门技巧，找到能够抓取的地方，稍微用力一提就能稳稳攀到顶上去，然后再循着门上凸起的部分一步一步往下爬。
古月坐着的地方边上有个小小的土坑，黑黄的泥土裸露在外，一小群蚂蚁正在循着条条裂缝忙忙碌碌地进进出出。记得去年夏天，他跟赵兵兵一起在这里烤过红薯。红薯是赵兵兵从家里偷拿来的，两个人一个放哨一个翻烤，鬼鬼祟祟了半天才吃上焦香的红薯。
虽然烤焦了，但真的很香。
古月很不喜欢夏天的太阳，好像能把风给晒没了。仔细地把身后草丛里的小石头都翻找出来，远远地扔开。古月轻轻地将自己放倒在草地上。
今天是真没风，云儿稀稀散散地定在离太阳远远的地方。古月觉得自己可能饿疯了，为什么这朵云这么像大冰棍，他好想吃。
“老古，帮我上去再拿一筐臭豆腐出来，今天生意不错，夜里又要切新豆腐了。”华灯初上，古家的臭豆腐已经远近闻名了，味不重，出了油锅立马淋上新鲜的红胡椒酱，吃进肚里能激出满身的疲汗。
“对了，看见小古没啊，老古，问你话呢。”古妈妈忙碌之中想起大半天没见到的儿子，冲着拎着小箩筐的古爸爸就叫。
古爸爸知道小古下午没回家，示意古妈妈先忙生意，他出去找找。
九顷位于兴城的东北角，兴城中学就坐落在这。古家住的大楼在南村，古月一般也不去北村玩，那边的兔崽子们都挺野的，天天打架。古爸爸先是往西面庄子上走，平时周围的小孩子们都在这边打玻璃球、扔包。
古月不知道现在是几点了，周围已经黑乎乎一片，不见半点光亮。小花园只有个看门的黄老头，平时都窝在大门边的小砖瓦房里听收音机，儿子每天从北村骑车过来给他送饭。
看着黑漆漆的大铁门，古月有点懊恼——这么黑他不敢爬。其实花园是有小门的，门不上锁，只有个插销。古月决定冒一次险从小门出去——小门就在砖瓦房门边上。
黄老头现在很不耐烦，这都快八点了儿子还不把饭送来，是嫌弃自己老了懒得伺候了吗？他不耐烦地走出门，准备去花园外面等。
”咚！“”哎哟！“
……
古月觉得黄老头是个野蛮人，喜欢扯着小孩子脖子走路。扭了扭不怎么舒服的脖子，古月大声告状：“妈你别给他臭豆腐，黄老头打我了，现在脖子都疼！”
古爸爸用眼神狠狠凶了一把古月，回过头又对黄老头道歉：“实在不好意思啊老黄，这皮猴子老往你花园跑，这臭豆腐你拿着，谢谢你送他回来。”说着接过古妈妈递过来的塑料袋，推进黄老头怀里。
“家去好好教育，两米多高的大铁门啊，天天爬，要好好教育……”
看着临走还不忘说坏话的黄老头，古月想冲上去给他一计飞毛腿。但他现在真的好饿，感觉迈不动腿。
可怜兮兮地瞅着老妈，古月咽了口唾沫：”妈妈，我好饿，想吃大冰棍。“
“吃什么冰棍，又去爬高，你个小畜生不要命了啊。只有臭豆腐，要吃不吃！”古妈妈明显在气头上，这皮猴子整天不安生。
古月撇了撇嘴，那么臭的汗菜古做出来的臭豆腐，怎么进的了口。
可是，真的好饿啊。看着重新投入忙碌的古妈妈，古月很没骨气地跺了下脚。吃就吃，我就尝一块，等你忙完我就缠着你买大冰棍。
古月不吃辣，他很小心地用两根指头捏起一块刚出锅的臭豆腐，仔细闻了闻——没那么臭。使劲吹了两口，就着一角慢吞吞咬了上去，嗯，不对啊，挺好吃的。诧异地看向老妈，想问怎么不是臭的。可看着老妈起劲地舞着大铁丝漏勺，古月还是决定吃完再说吧。
好吃，还是要多吃点。嗯，真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