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五姑娘当真是倒了血霉。
她被人五花大绑着,关在一个暗无天日的地牢里。
她旁边,也有许多跟她一样的年轻女子。只不过都衣衫不整,面容憔悴。小五虽然缚着手脚,行动不便,骂人的力气还是有的。而其他女子,双眼无神,看起来,怕是连一点儿反抗的念头都没了。
小五骂道:“人呢!刚才那个臭道士呢!竟敢偷袭本姑娘!知道我是谁吗!快给我松开!”
她骂着骂着,忽然想起那天,自己偷喝了葫芦里的酒,醉倒在易准的车里,似乎跟今日的情形有些相像。想到此处,心情又好转了几分。
其余女子听她骂的厉害,害怕得躲在一旁,不肯离她太近,生怕一会儿有人来,牵连到自己。
小五不再骂了,转头看了看这些女人,好言问道:“各位姐姐们,方不方便把我松开?”
谁知,那些女子不但装作没听见,反而离她更远了。
小五心里委屈,想到自己才从昏迷中醒来,不知过了多久,也不知天是否已经亮了,若是爹爹发现自己不在家,不得担心死?
此时的她,倒也想不起若是她不在家,会不会被人查出侠盗联盟的事儿来。
再看看这个地方,脏兮兮,湿乎乎,自己一身夜行衣,那也是绸子做的。小五不禁伤心地哭了起来。
她扭动着身子,在地上挪来挪去,身上又沾了许多污泥。
有一位女子实在看不过去,走近来把她抱住,扶着她,一点一点走到墙边,让她靠着墙坐下。
小五这才止住了哭声,冲那女子艰难地咧嘴一笑。
那女子也笑了笑,却不敢出声,默默回到原位枯坐。
小五悄悄问道:“各位姐姐,不知这是什么地方?你们又是怎么到这里来的?也是那牛鼻子抓来的?”
要说小五也是真不会说话,她这般问法,引得人家伤心往事直上心头,怎会作答。有几人心肠软的,回忆起前尘旧梦,竟哭了起来。
小五听得心烦,闷闷不乐。
自从上次被易准绑在了车里,她便偷偷请人来教了她缩骨脱逃之术。只是这门法子练起来极苦,她受不了,所以从来没真正试过。此时身处地牢中,性命或许难保,就顾不得缩骨之痛了。
她暗自运功,骨骼一阵吱吱作响,听得人十分难受。过了片刻,小五肩膀一松,双腕一转,从麻绳捆束中解脱出来。
她不禁笑道:“本姑娘神功盖世,你们要不要跟我一起逃出去?”
那些双目无神的女子眼里,终于多了一种情绪,叫做恐惧。
她们实在是不敢。
小五也不勉强,她想着,等她先逃出去,再叫人来毁了这地牢就好。
接下来就是开锁,这是拿手的本事,不在话下。
出了地牢,她只看见了一大片连绵不绝的地下世界。
低头看见的星星之火,仅能照亮眼前三尺。只是这火光之多,当以千计,勉强算是地下的主要光源。
抬头看见白光点点,都是连接地面的通风口,偶有阳光落下来,便是可遇不可求的美景。
地下城中,有无数劳工开凿着,挖掘着,搬运着,忙碌间,只闻工具声而人音寥寥。又有许多手执长鞭,看守劳工之人。
正中间,立着一座高楼,门窗间流露出的光明,是这地下最漂亮的色彩。
哪里住的是谁?
小五看得心慌,不敢多想,转身就跑。
……
一个时辰之前。
那地下高楼之内,忽响起一声响亮又清脆的巴掌声。
一个苍老却尖细的声音道:“混帐东西!”
一个胡子稀疏的道士跪到地上,缩作一团,颤颤地道:“老祖宗,我也不知那位是郡主啊……”
尖细老声道:“好啊,好啊,那你倒是说说,现在怎么办!”
道士道:“不如假装制造个机会,叫郡主自己逃走了罢。至于其他事情,难道老祖宗还压不住?”
说完,又是一声巴掌响。
……
三个时辰之前。
易准这次要对付的,是能在天子脚下,神不知鬼不觉偷人的案犯。幕后黑手很可能是前大内总管萧敬。萧敬与内监外侍关系贴近,锦衣卫中也难免有他的耳目。
易准不敢轻易调动锦衣卫,以防走露风声。
胡四海与易准商议良久,在锦衣卫中,择出了三十位心腹死士,聚于醉仙楼内。
苏人良调派了六十名丐帮弟子,其中武艺高强的丐帮长老便有两人,本是守在苏人良身边的贴身护卫,这次也交给了易准使用。
苏人良自己本也想去,可易准却婉言拒绝。苏人良已然是易准最为得力的助手,其地位可以称作是武林副盟主。易准万一有个三长两短,这武林盟,还要苏人良撑下去。
曾经的五凤刀,如今的独臂刀祁鸾,和龙虎门吴两,两位壮士和飞鹰卫胡四海,已经先一步前往白龙观打探。
夜至子时,六十丐帮弟子协同三十锦衣卫,悄悄把白龙观围了起来。
易准驾着马车,车里坐着聂隐,正在白龙观外慢慢走着,同时视察着锦衣卫在白龙观布防的情况。
只待胡四海放出烟火,便冲进去拿人。
聂隐在车中盘膝而坐,双目微睁,一抹青光凝在眉目之间,似乎就要喷薄而出。她剑丸不断震颤,这是她独门的聚气功夫,蓄力越久,威力越大。今夜,她只想杀人!
……
胡四海终于敲开了白龙观的大门。
显元将门一开,一看是个身着朝服,面容正派的官员,配着军刀,好不威风。他身后跟着的二位男子也是身负武功之人。不知这些人是何来意。
胡四海笑道:“叨扰道长清修,我三人路过贵宝地,见天色已晚,想要借宿一宿,不知可否行个方便?”
显元道:“不知尊客是何方人士?”
胡四海道:“实不相瞒,我等都是在城里当差的,奉命追查一名女贼。唉,我等没注意时辰,一回神,这都快子时了吧?”
显元闻言,情知不该得罪官府中人,便道:“三位大人竭力办差,乃民生之福,快请进吧。”
他心中琢磨,追查女贼,追到了我白龙观来?难不成是昨夜里摸进来的那个?不对,那女娃最多就是轻功好些,怎会劳烦这三位高手出马?难不成那女娃偷了什么不该偷的东西?
显元领着三人到了一间客房,一路上月明星稀,鸦雀无声,丝毫看不出半点儿异状。进了房间,显元客客气气地说道:“小观仅有这么一间客房,倒要委屈三位爷台。”
胡四海道:“道长说哪里话,有的住就不错了。”
显元道:“诸位稍候,贫道去烧些热水来。”
胡四海正想客气几句,吴两却抢先说道:“我等皆是粗人,现在已经开春了,胡乱用些井水也就是了,干嘛浪费柴火?”
显元笑道:“虽是开了春,夜里井水却十分寒凉,这哪是待客之道。小观虽小,这点儿薪火总是有的,这位好汉莫不是小瞧了贫道?”
吴两挺着道人说的亲切,笑道:“如此说来,倒是在下唐突了。”
三人在房内稍作休息,却不敢胡乱讲话,以防隔墙有耳。胡四海开了窗,装作是在赏月,其实是在观察四周。
不一会儿,显元提着两只大水桶,桶里冒着热气,敲门进屋。
这两只水桶少说也有五六十斤,显元拿在手里却如同捏着两根稻草,既不喘气,不冒汗,连抖都不抖一下。
显元道:“三位请先洗个脚,贫道再去端壶茶水。”
胡四海这就不好意思了,忙道:“不敢劳烦道长,我随您同去。”
显元道:“不麻烦,不麻烦。”
随着茶水奉来,显元也与三人同坐一桌,小屋内点了三盏灯,熏着香,看来这位显元道人,是想跟三位好好聊聊了。
果然,显元也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水,说道:“我这白龙观,常年不来一个人,今日有缘遇见三位好汉,贫道以茶代酒,敬三位一杯。”
三人齐道:“敬道长。”
显元放下茶杯,道:“不知那女贼,是向何处逃去了?若是路过白龙观,贫道也能帮些小忙。”
胡四海道:“这……那贼既已出了京城,我等寻出京城没多远便失了踪迹。等我回到京城便要请示上官,发下海捕文书。天下巡捕同心同力,就算她有通天彻地之能,也逃不远!”
显元惊道:“这小贼到底犯了何事?”
胡四海笑道:“道长以为她武功高强,必是犯了十恶不赦之罪?其实不然,她只是偷了一样东西,相传,与魏王宝藏有关。”
显元心道,可没见她身上有什么东西啊。难道是藏起来了?这可麻烦了,绝不能让她轻易就死了。
胡四海见显元目光闪烁,游移不定,心知此人必知郡主下落,有意再逼他一逼,便道:“道长,那女贼长得眉清目秀,身量不高却略显丰腴,还有一股子大小姐脾气,您若是看见了,可以知会我们。我等自会为道长请功。”
显元闻言,心下一惊,果然就是昨夜抓住的那个女子!这一惊之下,显元心思飞转,忙道:“不不不,贫道什么也没听见……魏王宝藏什么的,贫道根本不知那是何物。”
胡四海微微一笑,不再言语。
又不尴不尬地喝了几杯茶水,显元告辞,留三位贵客好生休息。
胡四海见周遭再无旁人,压低了声音道:“二位,再过半个时辰,我们分头出去打探。这白龙观内,必有暗道机关,郡主必被困在此处。若有发现,不可轻举妄动,先来汇合,再发烟火!”
独臂刀祁鸾与龙虎门吴两双双点头。
三人各自打坐调息,吸饱了天地元气,算了算时间,便纷纷窜出门外。三人均是好手,行走之间,不发一丝声响。
祁鸾行走在一幢屋舍后面,透过窗,一间间看过去,只见到七八个熟睡中的人,看不清面貌,却能看见叠放在衣架上的道袍,想来都是在白龙观修行的道士。祁鸾又仔细瞧了瞧,发现这些人身形姿态,与显元差异颇大。既然这个院子是道士们的饮食起居之所,那么显元在哪里?
显元是观主,难道不跟这些道士们同起同居?
祁鸾带着一丝疑虑,向其他的屋子探去。
另一边,吴两直接去了后院。按他所想,要做那见不得光的勾当,肯定要避人耳目,后院便是绝佳场所。白龙观立于两山之间,后院便直接连着一条溪谷。山间清泉不断流出,汇聚于此,又向远方流去。远远看去,当真像是一条白龙。
今晚天朗气清,月明无翳。吴两看着这幅山水,不由得怔怔出神。龙虎山亦有此绝景。
看了一会儿,他终于看出一些异状。那溪谷似乎过于狭窄了些。两侧土石,也太松动了些。似乎是由人力堆积而成。
心念一起,吴两迈步上前,决定往溪谷内一探究竟。
前院一共三座大殿,依次是灵官殿,雷祖殿,三清殿。说是大殿,其实修的不大。这三座精致的小楼,只比一般的民居高出一些。灵官殿和雷祖殿空无一人,漆黑一团,只有三清殿亮着一点微光。
胡四海想了想,走进了三清殿内,发现里面虽然点着灯,却照不亮全屋。借着幽暗的灯光,摸索了半天,也没什么发现,他也只好退了出来。
忽听得身后响起显元的声音,道:“胡大人,夜已经深了,怎么还不歇息?是怪我白龙观怠慢了不成?”
胡四海转身笑道:“道长说哪里话,在下睡不着觉,出来转悠转悠。怎么,道长也睡不着吗?”
显元呵呵一笑,道:“今夜守庚申,贫道睡不得。”
胡四海心中闪过一串疑问,这位显元道人究竟是何方神圣?我刚刚在殿内,没察觉到一点人气,显元又是从哪里冒出来的?我刚刚在三清殿内摸来摸去,显元难道都瞧见了?糟糕!我刚才说睡不着觉,出来转悠,他若是瞧见我在殿中动作,必定生疑!
先下手为强!
胡四海道:“既如此,在下陪陪道长?”
显元道:“好啊。”
胡四海上前一步,忽的抽刀就砍。显元显然是早有防备,不急不忙地后撤一步,胡四海这突如其来的一刀竟砍了个空。胡四海不依不饶,转身侧步又递出一刀,照着显元胸口,忽忽悠悠劈了过去。显元见这刀势飘忽,不敢拆招,生怕途中生变,只好一退再退。原来当头一刀虽急,却并非杀招,这第二刀才要命。
显元道:“胡大人,你这是做什么?”
胡四海道:“反正睡不着,过两招!”
胡四海话音未落,手中刀势更进,又恍恍惚惚地逼了过去。
显元一直没有出手,因他真是闹不清胡四海哪句话是真的,哪句话是假的。这第三刀又是要命的一刀,实在是逼人太甚,显元不得不出手了。
显元道:“好啊!”
只见一阵电光闪过,显元不知从哪里抽出一条软剑,无比快捷,绕着胡四海的刀就刺了过来。这一刺,不光化解了胡四海的刀势,并且反守为攻,乃是一招绝技。
胡四海也不慌乱,一瞬间松脱了刀柄,让来剑一下子没了依凭,接着弯腰沉肩,用出擒拿手,想要贴上显元。
显元轻哼一声,不知脚下怎么动了动,瞬间又离胡四海远了三步。胡四海再跟,显元再动,胡四海却怎么也抓不到显元。他情知不妙,刀又不在身边,当时做了决断,大喝道:“道长步法精妙,在下甘拜下风!”
显元正想出剑,闻言楞了一愣,心说你这姓胡的怎么这么没溜儿?
这一愣神儿,便耽误了出剑的时机。胡四海疯了一般往后是退了又退,终于捡起了自己的刀。
显元定了定心神,道:“胡大人,这又是什么意思?”
胡四海微微一笑,道:“刚才是本官大意了,再来!”
显元同样微微一笑,心里却涌现了杀意,当先出手,却听到一声刺耳哨声。
祁鸾听见哨声,往人家卧房里扔了三颗迷魂烟丸,又将门窗从外头锁上。屋里传来一阵砸门砸窗,呼天抢地的声音,可不一会儿便没了动静。做完这一切,他嘿嘿一笑,朝着前院走去。只是他忽略了一件事,那几个道士虽然大部分都是草包,却有一个是有真本事的。那个假道士等到身旁几个同僚都真正昏迷了,才慢慢站了起来,揉了揉脖子。忽然,只见他双目闪过一道剑光,那锁着门的木栏便一刀两断。他轻轻松松推开门,走了出来。这人自言自语道:“啧,谁这么大胆,打扰老子清修。”
吴两正在溪谷内,离得最远,可是哨声悠长,也传进了他的耳内。溪谷里空无一人,却放着七八辆独轮车。果然经过了那狭窄的入口,里面颇为宽阔。他不知白龙观为何要修这么一个狭窄的入口,把这么多土石堆积两侧。他忽略了一个很关键的问题,这些土石,是哪里挖过来的?也顾不得多想,他运起轻功,往前院奔去。
胡四海跟显元斗在一起,险象环生。
他自忖前三刀逼的显元步步倒退,手上功夫绝不会输给显元,只是身法稍逊一筹。若不是刚才托大丢了刀,绝不会那么狼狈。
显元身法诡奇,手中软剑也是变幻莫测。胡四海的刀也是内家刀法,不以刚猛见长,而是虚虚实实,飘飘忽忽。
这二人过招,怎一个险字了得!
斗到三十三招,祁鸾吴两终于双双赶到,见胡四海已经是左支右绌,立刻抢上。
祁鸾的刀是正宗的外家刀法,刚猛无俦,他断了一臂,刀中戾气更深。这突如其来的一刀,正好断开了显元的剑招,也同时打断了胡四海的刀劲。恰如蛇打七寸,不差分毫。
显元退了三步,喝道:“胡四海!”
胡四海也道:“我自认打你不过,换我们三人试试。”
显元怒道:“混账!你难不成与我有仇?”
胡四海微微一笑,只见吴两已绕至显元身后,忽出一拳,走得也是刚猛一路。
胡四海慌忙喊道:“小心,此人身法诡异多变,软剑功夫很好。”
显元已然反击了一剑,却因胡四海的提醒没能奏功,不由得恨恨地瞪了他一眼。
吴两闻言,一拳变作两拳,两拳化作四拳,不再试探,全力以赴。这几拳快似闪电,显元虽快,吴两也分毫不让,拼的就是一个快字。只见拳影纷纷,剑光寒寒,难解难分。
又是那祁鸾提刀抢上,照着二人之间砍出一刀。
这一刀,不偏不倚,恰恰好劈在了显元剑上!
显元剑体柔软,吃不住刀劲,猛地往下一沉,又弹了上来,一沉一起之间,震得显元握剑的手生疼。来不及喘息,眼见刀光又来,只好使出诡异步法,退开了数步。
胡四海是第一次见祁鸾与吴两出手,惊异万分。江湖中人才辈出,祁鸾与吴两年纪轻轻,寥寥数招之内便能把显元逼走,这份修为实在不低。
想来也对,临榆县里,败在这二位手上的,是曾经名满天下的五虎断门刀和穆纳海东青。若是连这点本事都没有,还当什么大侠。
显元在祁鸾的刀下感觉到了极大的危险。他终于明白了,这场比斗,绝不是胡四海说的过两招那么简单,这是要取他性命啊!
只见他周遭凭空起了一阵风,浑身骨骼关节啪啪作响,把内力用到了极致。
前踏半步,风起,走出了人影憧憧。腕翻半寸,光闪,勾出了剑光连连。
胡四海见多识广,似乎在哪里瞧见过类似招式。只回想了片刻,祁鸾和吴两便已然难以支撑。他只好前去支援。
三人斗一人,居然还很吃力,这是什么道理!
这三人,都是心气高傲之人,纷纷拿出看家本领,不顾后果地提气,再提气,显然是拼上了性命。
胡四海与显元拼险,稍输半筹,吴两与显元搏快,略逊半分,唯独祁鸾能以火眼金睛独断显元弱点,一刀破之。胡四海一入战场,形势立刻发生了转变。祁鸾不必再全心全力防守,开始细心观察起显元,为下一刀蓄势。
显元见祁鸾突然不出手了,心思飞转,突然想到刚才祁鸾那平时不起眼,用时却暴起的杀意,心中一紧,又把气势提升了一分,要赶在祁鸾出刀之前,杀掉三人!
胡四海这时注意到,显元的胡须,似乎稀疏了几分。月色下,一根根明亮的须发,正从显元颌下脱走。胡四海一惊,忙取出烟花弹,拉了导火索,往空中抛去。
显元趁此机会,剑招忽变,给胡四海来了一剑。祁鸾担心胡四海受伤,不再积蓄刀势,抢出一刀,恰恰好拦在了软剑与胡四海脖颈之间。
烟花盛开,红黄蓝绿,真个漂亮。
显元情知有援军马上会到,有意遁走,刚好吴两双拳打来,他便趁机吃了两拳,假意后跌,飞进了三清殿内。
殿内那盏小小灯火也熄灭了,一片漆黑。
吴两与祁鸾正要追进去,却被胡四海拦下。
吴两急道:“怎么不追?”
胡四海刚张开嘴,忽然面色一动,连忙一手拉住吴两,一手扯住祁鸾,往后急掠。
说时迟,那时快,轰隆隆一声震天巨响,眼前三清殿,在一阵爆炸中化为了灰烬。
气波裹着残砖断瓦,硬生生打在三人身上。
三人运起护体真气,连忙倒飞而出。
易准驾着马车,不好上山,停在了山门前。忽听见这爆炸声,心中一惊,回头看了一眼聂隐。聂隐依旧是双目微睁,剑丸震鸣。她独门聚气功,容不得打扰。易准放下心来。静待胡四海回来。
他有信心,区区一场爆炸,还夺不走胡四海的性命。他不愿离开聂隐身边,他也答应过聂隐,会让她亲手杀了萧敬。他本想着,只要胡四海有所发现,以烟花为号,三十锦衣卫加上六十丐帮弟子一拥而入,必定能把萧敬逼出白龙观。
届时,聂隐聚气功成,一剑即可毙敌!
可这场爆炸却是他始料未及的。
不一会儿,胡四海三人果然奔了过来。
易准下车忙道:“怎么回事?”
胡四海道:“白龙观主显元道士,呵呵,是个没把儿的。我看他脚上步法手里剑招,分明是出自无根门的。”
易准道:“人呢?”
胡四海道:“钻进了三清殿,接着就炸了。锦衣卫已经开始仔细查看,丐帮负责周遭警戒。也不知能不能找到个完整的尸体。”
易准点了点头,又对祁鸾道:“祁兄,你有何发现?”
祁鸾道:“我查看过道士们住的院子,没什么发现,舞郡主不在那里,只是,显元似乎也不跟那群道士住在一起。”
易准又道:“吴兄,你呢?”
吴两道:“我去后院儿看过,有许多新挖的泥土,堆满了溪谷。”
易准听罢,说道:“果然!白龙观地下必有暗道!暗道必在三清殿内!吴兄,堆积的泥土看上去有多少?”
吴两思想片刻,答道:“难以估计,多不胜多。”
易准道:“辛苦三位,如此看来,这白龙观便是窝藏失踪流民之所,地下暗道绝非几个道士能挖的出来!我说怎么一点儿踪影都不见,原来是被藏在了地下!”
三人闻言,皆惊骇不已,细细一想,却又毫无漏洞。
易准道:“三清殿已毁,地道就在三清殿下面。胡大哥,快派人来挖!”
胡四海道:“这倒简单。”
……
人一忙起来,时间过得就快,不知不觉天亮了。
胡四海又找了三十人,带着铁铲锄头,在三清殿废墟之下,掘地三尺,终于有所发现。
先是挖出了一段段破碎的木板,想来是固定地道之用。
又挖出了许多残肢断臂,想来是被爆炸波及到的失踪流民。
拼拼凑凑起来,拢共七十八具尸体……
易准闭目无言,胡四海心情也很沉重。
胡四海道:“你知道的,无根门与东厂,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这案子,要不就别查了。这么多死人,闹得天下皆知,朝廷该如何自处啊。”
易准忽然想明白了一节,无根门,东厂,萧敬是连成一条线,广阔的地道又修到了哪里,数以千计的流民,要这么多人干嘛?平时他们怎么活?谁养他们?地道往外修有什么用,肯定是修到城里。城里有什么?鬼街。如果鬼街的老大是萧敬,是无根门,所以朝廷才没人敢动鬼街。这说的通。地道跟鬼街连着,也说的通。萧敬修地道做什么?飞鹰会上,有人说弗朗机人想要奴隶……
几年前,朝廷推广种植番薯……说插颗苗就能活,产量极大……是弗朗机人上贡来的。
萧敬啊萧敬,你真不愧是我大梁的肱股之臣!
易准眼里的悲伤忽然变成了怒气,上了车,对聂隐道:“我们现在去鬼街。”
胡四海忙道:“鬼街?易准,别查了。”
易准冷冷地道:“胡大哥,不查,难道就不管郡主了吗?皇上下的旨,不能不查啊。若无根门真跟东厂有关系,也不在明面上。我们趁此机会,将无根门杀个干净,对锦衣卫来说,也不是一件坏事。要不,我去问问曹大人的意思?”
胡四海闻言面色一冷,道:“你不必试探我,你如何得知鬼街有线索?”
易准驾车走了,只留下两个字:萧敬。
胡四海心道,原来,鬼街那传说中的老大,便是萧敬,难怪啊……
他忽然把头一扬,笑了。若是萧敬的话,那怎么也拦不住易准了,倒不如舍命陪君子!
……
三三胡同。
一辆马车驶过。
它慢慢悠悠的,它冷冰冰的。
易准怒气之盛,前所未有。这时,车旁一户大门洞开,一刀从门里劈来。易准忙运气抵挡,叫那一刀有来无回。握着刀柄的,是一个冷目蒙面人。易准只看了他一眼,便冲他弹了一指。那人只觉得挨了一记拳头,却说不上有多疼痛。他懵了,他刀砍不下去,分明是陷进了举世无双的深厚内力当中,但是易准这一指,却跟初学武功的菜鸟没什么分别。
难道是易准有意相让?不,一定是他有意相让。
冷目蒙面人松开刀柄,拱手道:“易大人,未免伤了和气,请回吧!”
话音刚落,只见三三胡同两边一共二百三十七户,户户大门洞开,皆传音齐道:“易大人,请回吧!”
易准一笑,道:“我来找人。”
那冷目蒙面人道:“什么人?”
易准道:“萧敬。”
冷目蒙面人闻言,面色似乎纠结了一下,忽然从背后甩出三把飞刀,直插易准面门。
易准还没动手,只听见一阵剑鸣,那三把飞刀同时失了准头,跌落在地。再看那冷目蒙面人,已经血溅三尺。
易准忙回头看了一眼车里,只见聂隐还是原先那副模样。不是聂隐出的剑,那是……?
只听得一阵大笑。
那人道:“我送你一程,见了萧敬,让我师妹杀他!”
易准循声望去,只见一个胡子拉碴的灰袍汉子,傲立胡同口,一柄断掉的飞剑,绕在他的指尖。
易准忽然喜道:“覆帱!你到哪里去了?”
覆帱笑道:“我在白龙观里做道士,你非要来打扰我,说不得,这便要得道成仙了。”
易准笑道:“说什么胡话,你只在白龙观里,哪找得到萧敬。他是肯浮出水面的人吗?”
覆帱道:“嗯?才刚见面,就要跟我斗嘴不成?就你这幅不尊师重道的模样,还想娶我师妹?”
他话音刚落,便有一阵清风,起自车中。
易准最先察觉到,往车里看了一眼,看见聂隐在对他笑。
这一笑,便是万丈红尘最深层。
覆帱剑心惊动,忙运起浑身真气,聚于一剑之内,手指向前,飞剑疾疾而出!电光石火之间,于虚空中现出一柄古朴短剑,正好与覆帱剑剑相对,只听叮地一声,两剑双双弹回。
覆帱喝道:“师妹!你这是什么意思!”
聂隐笑道:“师兄!我要嫁谁,还轮不到你管!”
聂隐这一剑,破了聚气功,因她实在受不了师兄调笑易准。她笑着看着易准,却看见他一脸担忧地看着自己,因而怒道:“干嘛,我替你出气,你还不高兴了?”
易准道:“非也非也,你出这一剑,我还以为你已聚气圆满了。我怕你一剑杀了你师兄啊……”
聂隐道:“怎么可能,我聚气功已经散了,师兄既然来了,我省点力气又何妨?”
易准道:“你以前可是说过,你是一柄剑。现在看来,分明是个小丫头而已。”
聂隐闻言,板起脸来,扭过头去,心道,真是不想跟他说话。
易准嘿嘿一笑,重新驾起马车。有了覆帱在后,他怒气渐消,正气渐生。不由得昂首挺胸,往三三胡同深处行去。
这一刻,他似乎觉得,师兄沈言就在他身边一样。
三三胡同很直。
他此时,走得也直。
两旁的门里,不断伸出兵刃,有长有短,皆被一道道飞剑拦在半路。
马车走得慢,两边就不断传来惨叫声。
门内不断有血水流出来。
今天,鬼街便要真的变成鬼街了。
鬼街的尽头,是一幢大宅的后墙,那墙很高,仿佛与鬼街天人相隔。现在看来,不过是掩耳盗铃罢了。外人只知那里住的是个老员外及其家眷,从未怀疑过什么。那老翁姓梁,大梁的梁。现在看来,倒是跟萧敬的萧能对的上。
在三三胡同两侧民居的夹道欢迎中,易准终于来到大宅外墙跟前。
聂隐与易准心意相通,飞出一剑,给院墙开了个大洞。
马儿早已见怪不怪,脚步都没停下,直接走了进去。
宅内仆从者见状皆奔走欲逃,普通人谁敢跟剑仙过不去?
聂隐不需聚气,可以自由行动。易准想扶她下车,她却理都没理,径自跳下车来。似乎仍在故意怄气。
易准道:“四处找找,应该有地道。”
聂隐点了点头,却始终跟在易准后面,寸步不离。
易准笑道:“你我分头行动,更快些。”
聂隐道:“你只会挨打,不会打人,谁都不知道这里有什么,你要我如何走得开?”
易准嗯了一声,不再说话。忽听见某间屋内,传来一声不自然的响动,咯啦啦的,似乎是机关。易准和聂隐循声望去,瞧见一个熟悉的人影走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