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姥姥,我知之甚少,若是要我举个关于我和姥姥的例子,我恐怕想破头也说不出来,关于姥姥的记忆已经模糊了,可能是因为那时整日整夜的在姥姥身畔,所以都觉察不出有什么特别之处。
只是提起姥姥,便想起了童年,回味姥姥这两个字,脑海里就浮现出夏天的景,是老宅门口刺目的阳光,是被姥姥的蒲扇摇起的微风,是邻家院落栀子花的味道!这些都是关于姥姥的,是在我这儿独一份的。
姥姥总是笑眯眯的,她年纪大了,笑起来只看得见她的双眼皮,可我还是觉得很好看。
姥姥离开的那一年,我刚上初二,她去世在爷爷一周年忌日之后的一个月,我被一个不知道该怎么称呼的亲戚,从学校接回来的时候,姥姥已经去世两天了,他们说不想打扰我学习,所以我只来得及给姥姥送葬,真的只见了最后一面。
我看着躺在灵柩里的姥姥,脸上还有淤青,是肿了。
我实在没办法接受,周日去学校的时候姥姥还好好的,虽然身体不舒服,因为姥姥总睡不着,所以姑奶奶照顾她的时候,每天晚上都会喂她吃一片安眠药,所以那几天,姥姥一直都浑身没劲。但姥姥还是笑眯眯的姥姥,她还是会半靠在床上给我讲她小时候听过的故事,偶尔也会在我的央求之下,讲讲她听过的灵异事件。
我还记得姥姥去世的前一天夜里,我跟弟弟睡在姥姥身旁,如往常一般缠着姥姥讲故事,姥姥也还是笑呵呵的,后来她还出了几个迷题让我们猜,声音轻飘飘的,没有我上次回家那么脆。然后她就微笑的、闭目靠在枕头上,听我和弟弟对谜底的争论,那时候我觉得好难啊,姥姥真的太厉害了,这么难的东西她都会!
姥姥:半天云里下不满,是什么?
我:云朵
姥姥摇头,我想也是,云朵怎么会下不满呢,云朵软绵绵的,雨落在上面肯定就滑下来了,弟弟说才不是,云朵是透明的,雨会从云朵中间穿过来的,我想想也挺有道理的。
弟弟:姥姥,到底是什么嘛!
弟弟撒娇般的摇着姥姥拿蒲扇的手,姥姥经不住他缠,便笑呵呵的说是鸟巢啊。
我们一想,对啊,就是鸟巢啊,怎么下都下不满,挂在枝桠间,不正好是半空中嘛,姥姥真是厉害!
我:姥姥下一个下一个。
姥姥:三兄弟,并排坐,个个都是红脑壳(方言里的壳念kuo,是押韵的)
我跟弟弟绞尽脑汁,想破了头也没猜出来,最后还是姥姥给的答案,是香!过年的时候敬神的三炷香。
姥姥:六兄弟并排站,各个都是麻子相。
我想了很久,觉得这个答案肯定十拿九稳了,是门!是大门!有的人家里的大门是木头的,有的人是铝合金的,我们家那时候建了新房子,是不锈钢的,虽然是八块门,可是我们村大部分房子都还是六块门,所以肯定没错了。
姥姥笑呵呵的摇头,摆动的幅度很小,她说很接近了,不过这个东西我们都没见过,肯定猜不到,我不信,可想了半天,实在想不到,只好投降,这时候姥姥才公布答案,是槅门。
我半知半解,只知道了这个答案,但到现在我也不知道这个槅门长什么样子。
姥姥继续出题:一条小黑狗,贴着墙来走,一边走一边咬,你猜这是什么。
我:这个我知道,是剪刀。
我特别开心,因为前些日子,正好有同学用这个来考我,我记住了答案,我猜她也是她的奶奶或者姥姥告诉她的吧!
我很开心,因为我比弟弟回答的快,因为姥姥夸我真聪明!
这四个谜题,是姥姥留给我们的最后四道谜题,之后再也没有人给我们出谜题了,虽然奶奶会给我们讲,她的那些往事,但是不会再有姥姥出的谜题了!
对于姥姥的去世,我一直都是耿耿于怀的,在我心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就是姑奶奶——姥姥的亲女儿!
姥姥只有一双儿女——爷爷和姑奶奶!爷爷去世之后大家都说姥姥疯了,因为姥姥会不穿衣服就跑出来,可是我从没见过这样的姥姥,在我和弟弟面前,姥姥好像一直都是姥姥的样子。
我听弟弟说姥姥经常去姑奶奶家,可每次都是一去到就被赶回来了,因为那时候我念初中了,住校的,一周只回来一次,而念小学的弟弟则天天在家,我从他嘴里知道了不少事,直到一个周六的下午,我亲眼看到姥姥一手拄着拐棍,一手撑着小小的长凳走去姑奶奶家,可她连口水都没让姥姥喝就把她赶回来了时,我才明白她有多讨厌!
那时我在和小伙伴玩儿,奶奶在地里做事,隔壁男孩的父亲从田地归家,在平板桥那儿看到了姥姥,回来正巧看到了跟他儿子玩弹珠的我和弟弟,便告诉我们说姥姥又走了,叫我们赶紧把她牵回来。
我去到的时候姥姥已经又走了一段路了,看到姥姥走一会儿便放下长凳歇息,突然就有些心疼,我坐在姥姥旁边,没有打算带她回家,我想陪她去姑奶奶那儿。爷爷走了之后,姥姥就只剩这一个女儿了,所以她才一次次的想去到姑奶奶那儿吧。她只是想看看,这唯一的女儿吧!
姑奶奶的家不算远,就在隔壁村,按照姥姥的脚程,我们不到两个小时就走到姑奶奶家了。我以为看到姥姥的姑奶奶至少会让姥姥进门坐坐;我以为看到母亲的姑奶奶,至少会心疼一下;可是她转头就让正准备上街的邻居将我们带了回去,十几分钟后我们就到家了。真的连口水都没给喝,弟弟一点都没夸张,如果不是我一起去,我想姥姥可能连三轮摩托车都没得坐,又得自己走回来。
我讨厌姑奶奶,因为她对姥姥不好,很不好!姥姥是她的母亲啊!
这样的次数多了,后来奶奶干脆就把姥姥锁在房里,我们都在上学,奶奶要忙地里的事情,为了防止姥姥出事,奶奶只得这么做。
爷爷去世之后,姥姥就不好了,可是姑奶奶从来没主动看望过姥姥,只是偶尔托人带些鱼和黄鳝过来,我跟奶奶说起姑奶奶时特别厌恶,可奶奶只说姑奶奶也有她的苦衷。
我真的不懂!
后来大家都说姥姥不行了,姑奶奶才来照顾姥姥,没多少日子,姥姥就去世了。
姥姥下葬的当天晚上,奶奶和姑奶奶在堂屋聊天,提起了姥姥,姑奶奶脸上满是伤心,姥姥下葬的时候她哭得最伤心了,一如在爷爷灵前哭泣的她,特别虚伪!听到谈起安眠药,我忍不住问姑奶奶:你给姥姥吃了几片安眠药啊,听说安眠药吃多了不太好!
姑奶奶的眼神有些慌张:就吃了四片,姥姥年纪大了,药量太少不起作用。
我一下子火就来了,但我没有说话,只是回到姥姥生前住的房间里,拿出一板药扔到她身上。质问她“你说只吃了四颗,为什么这上面少了十二颗?
姑奶奶:不下心掉的
我:你一下子掉了八颗?!
姑奶奶没有再说话,好像对我很无语,气极了的样子,奶奶也示意我不要再说了,姥姥都走了,这只是个误会。我也不想跟这种毒妇再多说什么。
这板药是我回来给姥姥送葬,不想在那些看戏的人面前表演悲伤,一个人在巷子里偷偷哭的时候发现的,看到它的时候只是觉得跟姥姥吃的药很像,莫名其妙就想留下来,可若是那天我没有发现这个呢,是不是永远都没人知道,她其实是个弑母的混蛋?大概是姥姥在天有灵,对这种混蛋行为也看不过去了吧!
姥姥是她的母亲啊,即便她不想照顾姥姥,也没必要这样对待姥姥吧,我想起姥姥脸上的淤青和一反常态的肿,如果不是那些安眠药,姥姥根本不会那么痛苦的去世,我听说姥姥后来连下床上厕所都没力气,总是从床上摔下来,听说姥姥去世的那天夜里,也是这样摔下了床,再也没能爬起来!
姥姥年纪这么大了,她怎么忍心呢?!!!
姥姥本可以看着我上高中,本可以看着我上大学,如果有幸,还可以看着我结婚生子。我本可以继续躺在姥姥身旁数星星,本可以听到更多的、姥姥讲的谜题,如果有幸,我的孩子也可以感受到姥姥的温暖。
可到了最后,我还是没能听到姥姥亲口说出,她和姥爷的故事。
后来姑奶奶经常来我家走动,我不明白,为什么人可以厚颜无耻到这种地步呢,做出这样的事情还好意思走亲戚?所以我从来没给过她好脸色,在路上遇到她,她要给我零花钱,我从来不理,任她在人群里尴尬,她托人带来的鱼虾,我从来不吃,甚至哪天奶奶的饭桌上有她带的菜,我连饭都不吃,起初奶奶也会为她辩解几句,说姑奶奶家里条件不好,她不留姥姥是怕她儿子儿媳有意见,可是我不听,渐渐的,奶奶开始婉拒姑奶奶送过来的东西,我猜是因为我用绝食来抵制她的食物吧!
她在我心里永远都是个杀人凶手,她杀了她母亲,杀了陪我一起长大的姥姥,不管她有什么苦衷,不管她后来做了多少自以为是的弥补,都改变不了姥姥去世的事实,都改变不了她是个杀人凶手的事实!
我恨她,恨她把原本可以陪我长大的姥姥带走了。我恨我自己,提起姥姥,记得最清楚的居然是这样一件不美好的事情。
我想,姥姥只是提前去找姥爷,将他们的那些未完待续画上句号。
姥姥叫春珍,逝世于霜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