使团离开的日子到了,绮玉公主出嫁的日子也到了。
卫王在城楼上看着绮玉公主的车驾向着西边缓缓行去,已经看不见人了,他还站在原地不动。
卫王极为宠爱这个女儿,带去的嫁妆足足装了一百二十八箱,随行的侍从也有好几百人。
除了各类金银财宝,还带了许多粮草赠予草原,还有各类经史子集、医药、技术、音乐、天文各类书籍,药物,瓜果蔬菜、茶树谷物等各类种子,还带了许多大夫、工匠......卫王就怕自家女儿在那里受了苦。真是难得卫王如此心细如发,考虑的如此周全。这些能不能用的上尚未可知,不过,其中一些若是能够用得上,也好啊。
红色的车队行走在苍茫大地上,尤为壮观。穆青带着车队,最后一次回首望一眼卫都,依旧是这般大气磅礴,沧桑厚重。
绮玉公主的声音忽然传出来,“三王子,可否停歇一下。”
穆青犹豫了一下,“公主这是要......”
“我想最后看一眼这里。”她语中似有千种轻愁。
穆青点头,转头喊道:“都停下。”
侍女扶着绮玉公主出了马车,她看着只剩下一个模糊的虚影的卫都,抿了抿唇,对着卫都的方向跪下,缓缓地磕了三个头。
远去矣,莫牵挂。
再见了,父亲,母亲。
再见了,发生在这座城里的那些过去。
再见了,某人。
她在侍女的搀扶下站起,对着穆青笑了一下,正准备上马车。
“公主!”
段玄清拽着周瑾钰不知从何处窜出来,鼓足勇气,“公主,跟我走。”
绮玉公主愣了一下,随后轻笑:“对不起,表哥。”
段玄清是太子的表第,所以牵扯下来也能称得上这么一声“表哥”。
段玄清早知道是这结局,有勇气也不够啊。他苦笑一下,又问,“你,真的要去吗?”
绮玉公主点头,“要去的。”
段玄清将周瑾钰往前一推,道:“我把他带来了,我想,你或许是想见他最后一面的。”
周瑾钰被他这一推,踉跄走了几步,到了绮玉公主面前。
周瑾钰在心里骂了段玄清一百遍。
“公主。”
别过父母时,她没有哭;离开故土,她没有哭。却不知为何,见到眼前这人的时候,眼泪不受控制地划落。
绮玉公主笑得极为绚烂,眼眶却又微红,“周大人。”
周瑾钰突然不知道该说什么了,两人就这般僵持了一会儿。
绮玉公主揉了揉眼睛,将不争气的眼泪擦去,“周大人?”
周瑾钰叹道:“公主是尊贵的牡丹,一直都如此明丽,也永远都会如此明丽。”
绮玉公主点头,“本公主,是卫国最高傲明丽的牡丹花,以后,也会是草原上高傲明丽的牡丹花。本公主,不会因为琐事而束缚。一切,都只是过往云烟。该放下的,我早已放下了,不会为难自己。”
周瑾钰轻笑,“公主能这么想,很好。”
绮玉公主掩面轻笑,“也是本公主的不是,给你和周夫人添麻烦了。”
周瑾钰轻笑摇头。
“力所能及,不负本心。”她突然开口道
“什么?”
绮玉公主抬头看着天,“这是你当初救我的原因,也是......本公主仔细琢磨了一下,觉得这几个字挺有意思的,很有大侠风范。本公主决定,以后也要做这样的人。”
周瑾钰愣了一下,拱手道:“那就愿公主得偿所愿。”
“承你吉言。”
其余公主继续对着周瑾钰笑,仿佛要绽放出最出彩的美丽,到最后即使枯萎衰败,也不负生命的灿烂年华。
周瑾钰觉得这样的笑很炙热,烫的人心里刺痛。她是明艳的牡丹花,绚烂美丽。她也是纯粹的光明,照出人心底的不堪。
周瑾钰觉得自己惧怕这样的光明。
周瑾钰又从兜里摸出了一块白玉佩,递给绮玉公主。
“若是公主不嫌弃,就请收下我赠予公主的新婚礼物。就当是......朋友所赠。”
绮玉公主开心地接过,摩挲着这冰冰凉凉的玉上的精致的杜鹃图案,“这什么材质?这么细腻透亮,我竟从未见过呢。”
“不过是块不值钱的石头,从南边购回的,在北方少见些。”
绮玉小心翼翼地收起玉佩,又道:“本公主收下了,多谢周大人。”
周瑾钰点点头。
该说的话说完了,绮玉公主上了马车,她似乎脚步都轻快了许多。
段玄清一直到绮玉公主上了马车,还在痴痴地盯着。
穆青不知什么时候转过身去,仔细端详着地上的草,一动不动,好像是在说,你们走吧,私奔,我什么都没有看见。
此时的穆青是希望段玄清带着公主私奔去的。
那一定是一个美丽的故事,而非注定的悲剧。
周瑾钰对穆青道:“三王子也保重,此一别,不知何时才能相见。若是有机会,我倒真想去草原见识见识草原风貌。”
穆青也转过身,笑道:“那我就等着了。什么时候你想到草原来,务必来找我,我一定好好款待你。哦,还有少吟兄。”
周瑾钰点头道:“一定。”
穆青跨上马,带着使团和迎亲车驾回草原去。扬起的沙尘又缓缓落下,人影、足迹都消失不见。
这次是真的走了。
他们的身影已经消失不见许久了,段玄清还在原地痴痴地望着。
周瑾钰耐着性子等了这人好一会儿,可这人似乎快要变成石头了。
为了避免这人活活饿死在这里,周瑾钰直接拉着他的后领子走,“走了段兄,再不走你就要变石头了。”
一大早的,这人连蒙带骗,寻死觅活把自己哄出门,又拉又拽把自己往这个方向赶,力气比不过自己拽不动时,又一哭二闹三上吊......
陷入案情的人都是这么盲目任性的吗?
一个大男人这么痴情可以理解,但一个大男人这么缠人就有些奇怪了。
后来的几日,周瑾钰遇到段玄清的时候,都觉得他死气沉沉,日渐消瘦。
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
段玄清不太乐意见到周瑾钰,每次看见周瑾钰都是甩头就走。
周瑾钰挺欣赏段玄清,两人若是不论政事,不站队伍,或许能成为好友。
但那只是如果。
...
楚然镇守西境,绮玉公主的仪仗行过之时,他从关内一直护送到关外。
他看到这长长的队伍带着无数金银财宝粮食前往草原,沉重的车在地上压出深深地印记。
嫁女儿这么慷慨大方?
楚然在心中嗤笑。
卫王借着嫁女送了草原不少好东西,以此来拉拢草原。
这门亲事成了,草原与卫王关系会更加巩固。
以后,还要他这镇守草原与卫国边境的镇西大将军做什么?
镇西......镇西......
卫王心中到底在想什么,楚然已经了解。
应对之策,后退之路,也早已想好。
是你逼我的......
卫王把女儿嫁过去后,总觉得心里空落落的。牺牲了女儿换来了对草原的控制,对楚然的挟制,这到底值不值得?没有答案。
然而他与楚然是一样的,落入网中而不知。
直到阖眸的那一刻,他也不知道自己被怎样麻烦的蛛网缠身,逐渐陷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