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方的夜,几万座大山风雪弥漫,寒气凛洌。
豹耳山腰的一个山洞,数块青石堆砌的火塘里,火苗正旺。火上一个瓦罐冒着腾腾热气,发出“咕咚咚”的响声,阵阵肉香伴着山洞外面的呼啸的风雪,反而让人有种不可言说的慵懒和惬意。
胡雀儿窝在一张豹皮褥子上,身上盖着一条破旧的兽皮,一张小脸被火光映衬得有点绯红,眼睛盯着瓦罐,咽了一口垂涎三尺的口水,道:“爹,今儿的这獐子肉,怎么这么香啊,我都等不及了。”
“不是肉香,是你饿了。“胡三叉轻笑着说,随手用手中的松枝翻转了一下瓦罐里的獐子肉,便沉默了。
胡三叉是个老猎户,手骨节粗硬而长,一张脸被常年的风雪刮成紫绛色,在红光映照下,泛着微微的古铜之色。
他沉默寡言,一如大多数老猎户,嘴唇因长久地保持紧闭,显得棱角分明。
“爹,今年这毛风雪怎么感觉刮个没完没了啊,我们都在这洞里窝了两三个月了。”胡雀儿往兽皮里缩了缩脖子说。
“毛风雪好,野兽不好觅食,我们设的陷阱也许会有更大收获。”胡三叉摸了摸儿子的头,有点自我安慰地说。
其实,他也有点着急了。风雪太大,两三个月没见一只大猎物,只能射猎些兔子等充饥。就是瓦罐里炖的獐子,也是难得之物。
“娘的身子不知道好些了没?”胡雀儿盯着火塘里的火苗,担忧地说道。
“等我们猎到雪花豹子,就可以治好你娘的病了。”胡三叉脸色有些黯然,心里暗暗叹息。
洞外,风雪交加,阵阵白毛风“呜呜”地撕扯着北方的夜。山洞里,火苗袅绕,瓦罐里沸水翻腾的声音显得异常清晰。
胡三叉爷儿俩突然沉默了下来,良久,良久。
“刺啦”一声,接着,一声闷响,隐约间似乎有人惨叫了一下,便悄无声息。
胡三叉忽地直起身,犹如一头充满力量的豹子,顺手抄起钢叉。
胡雀儿也猛地睁大眼睛,一下子就从半睡状态醒过来,伸手抓住斜依在洞壁的小钢叉,看起来就像一只精明的幼豹。
胡三叉蹑手蹑脚地靠近洞口,透过堵住山洞口的两块青石间的小空隙,警惕地向外张望了几眼,搬开大青石,走了出去。他两只手紧握钢叉,指关节隐隐发白,弓着身子,来到距离山洞数丈之外他父子所设的一个预警陷阱边。
深达丈余的陷阱里了无声息。
不知什么时候,刮了两三个月的白毛风雪早已停了,甚至有一轮晦暗的圆月惨淡地挂在天上。
方圆数十里的豹耳山一片死寂。
胡三叉警觉地扫视了一下周边,打开陷阱盖子上的小机关,翻开盖子向陷阱里看去,隐隐约约看不清楚,似乎是一只体型不大、白色的野兽爬在陷阱底部,一动不动。
“雪花豹子?”胡三叉心中一喜,刚要有所动作,却突然又停了下来,侧耳听了听,脸上阴晴不定。
这陷阱是他父子亲手所设,深不过丈余,其实只是一个预警性陷阱,里面并没有暗藏杀机,也就是说,不要说雪花豹子那种身手敏捷的野兽,即便是一只兔子掉在这样的陷阱里,也基本不会受到多大损伤。
而此刻,爬在陷阱底部的“野兽”竟像是身负重伤,悄无声息,不知死活。
“爹……”胡雀儿提了小钢叉,也到陷阱边上了,看着胡三叉的脸色,满是疑问。
胡三叉回身,对胡雀儿做了一个拉弓的动作。胡雀儿立马心神领会,折返山洞里,拿出一张硬弓和一壶羽箭递给胡三叉。
胡三叉顺手把钢叉扎在雪中,左手接过弓箭,右手抽出一支羽箭,搭在弦之上,对准陷阱底部的白影,慢慢拉开弓弦。
“爹,等等。”胡三叉正要放箭,胡雀儿忽然做了一个暂停的动作,快步返回山洞点了一个火把走了过来。
“咦?”
“啊!”
父子俩面面相觑,满面惊疑。
火把照耀下,哪里是什么雪花豹子,分明是一个十二三岁的少年爬在陷阱底,浑身是伤,面色惨白,竟似早就没了呼吸。
胡三叉惊疑地在周围探查了一遍,没有发现人迹和兽踪。他不放心,往山顶高处攀爬了十余丈,入眼处尽皆蒙蒙月色,漫山冷雪。
胡雀儿看着爹的神情,也有些紧张,眼巴巴地望着胡三叉,不知道说什么好。
胡三叉回到陷阱边,接过火把,蹲下身子,在陷阱翻盖上抽出一根小指粗细的绳子,纵身跳了下去。他伸出一根手指在那少年的鼻子下试了试,似乎长出了一口气,道:“还活着。”
“太好了!爹,赶紧把他救上来吧。”胡雀儿一听,顿时高兴起来,手忙脚乱地帮着胡三叉将那少年从陷阱里救了出来。
胡三叉横抱着那少年快步走进山洞,轻轻放到火塘边的一张兽皮上。胡雀儿收了钢叉弓箭等物,也进了洞,凑过身子来,认真地端详那少年。
胡三叉伸手要查看少年的伤势,突然停下手,犹豫了一下,转身走出洞去。
他仔细地查看了一下周边雪地上的踪迹,皱眉思索了一会儿,从身上掏出几件猎户布置陷阱的工具,向那少年奔来的方向走去,一边走,一边观察地形,顺手布置了十余处猎兽陷阱。
然后,一边退着走,一边把雪地上的自己留下的痕迹清除。
胡三叉站在洞口,看着那些亲手设置的陷阱,露出沉吟之色。思索了一会儿,从怀中又掏出几件事物,轻身掠到那个翻盖陷阱边,缒着绳子,纵身跳了下去。
良久,胡三叉从翻盖陷阱里出来了。他顺手清除了他们父子俩留着雪地上所有的痕迹,只保留了那少年的脚印,让人一看,就好像那少年在奔逃中慌不择路,失足掉进了一个雪洞。
这一番布置,足足忙了将近一个时辰。胡三叉走进山洞,抱过来十余块大青石,将洞口满满当当堵住,只留了一处不足一指的缝隙。
他从怀中摸出一个长短约半尺左右的竹筒,拔开一头的塞子,右手中指伸了进去,好像沾了些液体,对着那小缝隙,轻指一弹,便有一股很奇怪的味道飘散出来。拔开竹筒另一头的塞子,凑近小缝隙,口中“嘘嘘”地几声,两只拇指大小的雪白蜘蛛便从竹筒里爬了出来,循着那奇怪的味道,慢慢地顺着那道缝隙爬出去了。
胡三叉这才松了口气,回到火塘边。
胡雀儿已经把那少年破得不成样子的衣衫剥了下来,身边摆着好几个装了药物的瓶子,正麻利地清洗那少年横七竖八、数不胜数的伤口。
胡三叉走了过来,坐到胡雀儿身边,看儿子清洗伤口的动作,满意地笑了笑,伸手摸了摸那少年的额头,翻开眼皮观察了一刻,面现异色:“这少年不知什么来路,身负如此重伤,竟能硬撑不死,不是体质特异,便是练过什么保命的功夫。”
须知胡三叉作为猎户三十余载,常年与各种烈兽战斗,不仅练就了一身异于常人的体格和身手,即便是孤身面对一只成年豹子,也丝毫不惧。
即便如此,他自忖若负眼前这少年之重伤,还能不能在这冰天雪地逃得一命,却真是难说。更何况,从这少年身上的几十道伤痕来看,竟有十余道是伤在刀剑之下,甚至有两三处伤口深可见骨,触目惊心。
身负如此重伤,不要说躲避仇家追杀,在白毛风雪中摸爬滚打几个时辰,纵然身体强壮的成年人也基本九死一生!
“这少年不简单。”胡三叉盯着那少年,暗自沉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