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先出去吧。”
护士一听，赶紧把这个烫手的山芋丢给了他，转身走了。
路边看到雷子韧，本能地缩了一下身体。她知道自己撞上的就是这个人的车子！是她先违反交通规则横穿马路，如果对方要追究她的责任，让她陪车子损坏的钱，那怎么办？她急着出院，一方面担心付不起医药费，另一方面就是怕赔钱。她不想逃避责任，可是她哪里来的钱赔给人家！
雷子韧没有开口，就这么静静地看着路边。在她的眼里，他看到了担忧、恐惧、戒备等种种复杂的情绪。这双眼睛已经没有了记忆中的灵动。他虽然不知道这些年她经历了什么，但这种眼神他很熟悉，那是被生活折磨得失去了希望失去了活力的人锁特有的！这些年，她到底经历了什么？
“我……”路边张嘴却不知道说什么。面对这个一脸冷酷的男人，她根本什么都不敢说。可是，她真的没钱赔给人家。“我、我没有钱……”
雷子韧大概能明白路边的想法。“我不要你的钱。”
路边绞尽脑汁想着合适的话，希望得到对方的体谅，却没想到他这么干脆地说不要她赔钱。因为太过意外，她愣愣地张着嘴，好一会都反应不过来。“那、你……”
“路边。”雷子韧喊出这个名字，记忆便如潮水汹涌而来。
路边再次愣住。“你、你认识我？”她身上并没有带身份证，他却知道她的名字，那么他一定是认识她的。
雷子韧看着她比实际年龄要老多了的脸，心里不免有些感慨，也很不是滋味。“路边，我是小逸。”
路边的嘴巴顿时长得老大，眼睛也瞪得大大的看着他，似乎在搜索自己的记忆。过了好一会，她才吞了吞口水，道：“你、你真的是小逸？”
“我是。”雷子韧点点头，又说了一句什么。
路边看着他，看着看着，眼泪就掉下来了。“是小逸，真的是你！”他说的，是她当年哄他的时候常说的一句话，那是只有他们两才知道的秘密。“小逸，没想到、没想到还能见到你。”
雷子韧却不接话。他本来就不是个多话的人，现在这种情形下，他也确实不知道说什么。
路边抹了一会眼泪，终于觉得有些不好意思，赶紧擦掉。“对不起，我、我太意外了，所以……”
“你身上有伤，不适合太激动。”
路边含泪而笑，她是真的没想到这辈子还能见到小逸。看他的穿着打扮和气度，小逸一定是个有出息的人。“这辈子还能见到，真好。”
小逸刚到孤儿院的时候，见到人就害怕，总是一个人缩在角落里。他怕狭小的空间，怕黑，夜里不敢睡觉，睡着了又总是做噩梦。后来，她就把他拉到了自己的被窝里，哄着他睡。就这样，他们成了最好的一对朋友。在孤儿院里，小逸只跟她说话，连院长妈妈也不能让他开口。其他的小朋友也嫌小逸太怪，不愿意跟他玩。路边一直不明白，当年那对夫妻为什么会想要领养小逸。小逸离开之后，她一直害怕他们慢慢地就会发现小逸是个奇怪的孩子，继而讨厌他甚至可能虐打他。孤儿院里经常有被领养走的孩子又被伤痕累累地送回来，她多害怕小逸也遭受那样的事情。但是她又想，要是小逸能够回来，那也挺好的。只是她还没等到小逸回来，变故就发生了，此后的事情真是一言难尽……
“你好好养身体，什么都不要多想。”再次见到路边，雷子韧也不是无动于衷的，只是他惯于隐藏情绪罢了。
听他这么说，路边委实松了一口气。
两个人一时都不知道说什么，房间里静悄悄的。
雷子韧开口道：“你好好养伤，我晚点再过来看你。不用担心医药费的问题。”
路边张嘴，最终只是点了点头。她也想要骨气，可是她全副身家只有那么几百块钱，哪来的钱交这么大一笔医药费？
原来，路边刚醒来的时候就已经问过护士，所以知道自己已经花了好大一笔钱。也正是如此，她才急着出院。
有人会说，钱再重要也比不上命重要。可是有时候，穷人的命真的比不上钱重要！如果对方不是小逸，路边真不知道结果会怎么样。之前她的自行车不小心挂了一下别人的衣衫，就赔光了她一个月的工资！现在是撞坏了一辆车，她就是卖命都赔不起！
雷子韧微微一颔首，转身走了出去。
很快，护士走了进来，手里还提着食物。“这是雷先生让给你带的。你已经通过气了，可以吃东西了。我帮你把餐桌支起来。”
“谢谢护士小姐。”路边忙笑了笑。过了一会，她犹豫着开口。“护士小姐，我、我能不能借用一下你的手机？我就说两句话，很快的。要不，我给你钱……”她的手机在事故中摔了个粉碎，根本不可能再用了。
小宝还在李婶家里呢。她得给李婶打个电话，要不她该着急了。
护士从兜里掏出手机递给她。“你打吧，不用给钱。”就那么几毛钱，她要了也没用。
“谢谢，谢谢护士小姐！”路边千恩万谢。
到了公司，雷子韧把刘通叫进来。“帮我查一个人。”他想知道路边这些年都经历了什么，才会让一个灵动的女子变成这副死气沉沉仿佛就要被压垮的模样。
刘通虽然有些奇怪雷总怎么突然要查一个女人，但作为万能秘书，他早已经学会了不该问的绝对不要问。
“好了，你出去吧。”雷子韧放松身体靠在椅子里，想到路边，微微走神。但很快，他又敛回神思，打开电脑开始办公。过去的终究是过去了，多想无益。
下午，雷子韧提前离开公司，去医院看望路边。
两个人多年不见，曾经又是那样要好，本来有好多话要说的，问一问他这些年的际遇，问一问他过得好不好。可是路边看着小逸那张冷峻的脸，就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她在心里苦涩一笑，想道，多年不见，到底是生分了。她已经不是当初的路边，他也不是当初的小逸，他们中间隔了一道可怕的沟壑，她根本无法跨过去。也对，他一看就事业有成是个有钱人，她却是个扫地的大妈！这样的两个人，彼此之间又能说些什么呢？
雷子韧看得出来路边挺难过，可除了叶安，他从来没安慰过谁。纵然这是他儿时最重要的朋友，他也说不出安慰的话来。
最后，两个人坐在一个房间里，总共也没说上几句话。
“你好好休息，我改天再来看你。”已经到了下班时间，他该回去了，否则叶安又该担心了。
“好。我想你肯定很忙，不用总来看我。”路边笑了笑，心里苦涩。看着他高大的背影，她忍不住轻轻地叹一口气。
路边，你难道还能奢望一切还跟当初一样吗？不一样了。怎么可能一样呢！
雷子韧回到家，晚饭也差不多要开始了。
叶安正抱着壹壹在哄她睡觉，看到他回来，就道：“外面挺热的吧，要不要先洗个澡再吃饭？”
“好。”去了一趟医院，他也觉得需要洗个澡。
“那快去吧。”叶安催他，并跟在他身后进了卧室。突然，她又走前两步，凑到他身边嗅了嗅。“身上怎么一股药味？”
雷子韧不知道叶安的鼻子什么时候这么灵敏了。幸好是药水味，而不是脂粉味，否则他没办法给她解释。对于路边的事情，他暂时还不打算告诉叶安。因为那不仅是故人相遇那么简单，还涉及到他的身世。“我去医院看昨晚被我撞伤的那个人了。”
“哦。他怎么样，伤得重不重？对了，我还没问对方是男的还是女的？”叶安并没有多想，只是随便那么一问。
雷子韧却愣了一下，还以为叶安知道了什么。他知道，在有些事情上，女人是特别敏感的。“女人。伤得挺重，但没有致命伤。”
“那就好，那就好。”叶安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光顾着担心雷子韧出事，完全忘了问对方是不是有性命之忧。
雷子韧看她松了一口气的样子，伸手揉了揉她的发丝。“我先去洗澡。”
叶安点点头，在椅子上坐下来，逗壹壹玩儿。壹壹躺在她的腿上，啃自己的手臂。叶安把她的手拿开，她还哼哼叽叽的发出不满的声音，一下子把叶安给逗乐了。
雷子韧洗了澡出来，将壹壹从叶安怀里接过来，竖着抱让她趴在自己的肩窝里。
壹壹似乎认出了爸爸的味道，小爪子扒拉着爸爸的肩头，努力地想要抬头看。可是因为骨头还太软，最后又软软地趴了回去。
叶安捏了捏她的小手。“看她一脸满足的样子。怎么样，爸爸的怀抱舒服吗？”
壹壹哼哼两声，似乎在回应她的话。
叶安爱极了，忍不住凑过去，在她额头、鼻子和两边脸蛋都亲了一口。
壹壹张着个嘴儿，脑袋动来动去，不知道是想要亲回去还是在闪躲。
雷子韧看着母女两玩闹，眼中染上温暖的笑意。
路边的出现，让他忆起了那些沉重的过去。而叶安和壹壹的存在，又让他明白，过去的已经过去，现在的日子很好。
夜里，叶安突然让什么给惊醒过来。她以为是壹壹醒了在哭，可是正要掀开被子下床，才发现不是壹壹在哭，而是雷子韧。
“路边……”
叶安仔细辨别，才听出来他说了什么。
叶安愣了一下，皱着眉想：路边？那条路？发生了什么事情吗？难道这是车祸后遗症，他在做恶梦？
叶安还想听他说点什么，他却又沉沉地睡着了，仿佛刚才只是她的幻觉。叹了一口气，叶安重新躺回去。
第二天起来，叶安就跟雷子韧说起这事儿。“你昨晚做噩梦了，喊什么路边，是不是梦到那天的车祸了？”
雷子韧愣了一下，他对此完全没有印象，只记得昨晚似乎梦到了什么，导致睡得不是那么好。“我没什么印象。”
“那你肯定没睡好。不都说了吗，睡好的时候做的梦都记得，半梦半醒的情况下做的梦一般都没印象。”叶安凑过去，看他眼底有没有青黑。“中午就别回来了，抓紧时间在休息室里睡一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