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你们为什么要让四姐进宫?!你们不知道她是去做什么吗??她是……”
“住口!她去做什么?她是去做我们岚息国的风后!”
衣着华丽的美艳少妇此时怒目圆睁,猛地一拍桌子:“我告诉你,你姐姐现在已经进宫去了,这事便再也没有转圜的余地。你若是想让你姐姐在宫里,成日郁郁寡欢的,还连带着要受旁人欺负,那你就尽管折腾!”
十四岁的苏锦柔哭红了眼睛,却仍是倔强地瞪着她母亲,丝毫不掩饰自己的愤怒和不满。
偌大的屋子里跪了一地的下人,无不低着头瑟瑟发抖。小姐向来是府上的金疙瘩宝贝,出身高贵不说,样貌也是十分美丽可人,性情还格外的活泼亲和,以至于整个苏府的上上下下里里外外,无人不宠她疼她的。
平日里小姐再怎么耍小性子,都从未见过夫人朝她扬声半句,可是今天为了四小姐的事,夫人竟这般严厉的呵斥了她,可以想见这事情是有多么的严重……定是天大的事!下人们哪里见过这样的阵仗,一个个吓得连大气也不敢出一口。
“唉……”苏母终究还是心疼自己的孩子,不忍心教她这般哭下去,“你姐姐有咱们苏家护着,她自己也是端的一副美貌,又有着一颗七窍玲珑的心,她会过好的。相信娘,你姐姐在宫里,会过上好日子的。”
苏母伸出双臂将苏锦柔一把搂了过来,轻轻拍哄着她,她却还是止不住泪水。
“可是你明明知道,姐姐将来的孩子,我的小外甥,他会……”
她说不下去了,她知道这话不能说出口,他们都知道。
苏母默了半晌,轻轻把苏锦柔的脸转过来,迫使她看着她的眼睛。
“我们苏家,食君之禄就要为国分忧。你看看府里上下的吃穿用度,再端量端量咱们在岚息的尊荣和地位,你再想想寻常百姓人家,他们过的是什么日子。我们凭什么拥有这些?”
苏锦柔沉默不答,她知道这些道理。自打她出生,自打她会说话会走路开始记事的那天起,这些道理早就深深刻在了她的脑子里,融进她的骨血当中。
苏母勉强扯出一丝微弱的笑容,拉起她的手:“行了,你姐姐进宫之后,便再也轮不上你了。你可以随心挑选你心仪的夫婿,也可以尽情去做你想做的事。你该感谢你姐姐替你担了这一劫,若不是她,便该是你了。”
苏锦柔听了这话,心中是止不住的酸涩。她想起姐姐临走前的那一夜,和她一起坐在后湖边,纳凉赏月。姐姐秀丽柔婉的脸上蒙着一层薄薄的月色,她在微笑,温暖柔和的微笑,和往日里的她并没有半分差别。
姐姐抬手拢上她的长发,轻声说:“别怪他们,这是我心甘情愿的。我走之后,你一定要过的恣意快活,连同我的那份遗憾,一起补回来。”
苏锦柔闭上眼,滚滚清泪顺着脸颊流淌下来。
岚息民风比较保守,不喜与外族往来,但是苏锦柔却很希望能出去看一看。在岚息,因为背后有苏家在,所有人对她都是毕恭毕敬的,她却觉得这一切并不真实。她所接触到的只是这世界的小小一隅,这还远远不能使她感到满足。
她想要在有生之年里,尽可能地去接触更多不同的人和事,体验更丰富的人生。
于是转年在她十五岁的时候,她拜别父母,带了自小一同长大的侍女,轻装上路。从岚息国出发,先是悄悄去看了看传闻中最强大的敌人,焱止。接着渡过沙海,到了北方的清寒,最后又去了东方最广袤的那一块土地,沉柝,可以说是遍历天下了。
然而在她出门游历的第二年,十六岁的时候收到一封家书。
风后有孕,普天同庆。孕中思念亲人,然母亲不便入宫,家中的众姐妹里也只有她尚未出嫁,望她日夜兼程,尽快回来。择日入宫陪伴凤驾,聊解思亲之苦。
她便依着信中所言,横跨沙海,一连数日未曾停歇,径直回了岚息。
其实她是不希望姐姐怀上孩子的。以苏家的家世背景,就算没有子嗣,姐姐也能安心地稳坐后位。况且那孩子,若是还未出生便已经决定了悲惨的一生,还不如从没来过这世上,何必偏生要来这鬼地方走一遭,受这份罪?
但她也知道,若姐姐迟迟没有子嗣,下一个进宫的,便该是她苏锦柔了。姐姐有孕,恐怕也是为了成全她,也是为了成全整个家族。
永成四年,风后重病,三月后崩逝,母子俱亡。
同年秋,先王后之妹入宫伴驾,王上一见倾心,扶其为后。自此,风后集万千宠爱于一身,行事作风十分荒诞奢靡,然举国上下竟无一人敢言。
永成六年,风后诞下长女怀璧公主,自此更得圣心,后宫十二苑皆是如同虚设。风王整日陪伴风后与怀璧公主,而宫中已有的三位皇子却受尽了冷落。此举引得宫人们纷纷猜测,若风后无子,其女必称王。
妖后。朝野上下传遍她的恶名,后宫众人也心中嫉恨,可是没有一个人敢说出来,只因苏家,那可是苏家啊……
不过在民间,百姓们还是很爱戴他们的王后,因为这位王后虽然行事比较大胆了些,个性却也是十分的率性耿直,真正的爱民如子。她常常命宫人们,把倚华宫平日里收到的,如流水一般无处可数的赏赐运出宫门,在坊间分发给老百姓,却不留只字片语,连个名头也懒得寻。似乎就只是“姑奶奶今天高兴,大家一同乐呵乐呵”。
有时候她闲的无聊,还要微服跑到公堂上陪着断案。也不知是不是巧合,每次她去听的偏偏都是些被告家世显赫,而原告穷苦无依的。据说她就喜欢这样的桥段,从话本子上看来的。当然了,她说是微服,可是在岚息,大概只有傻子才不认识她。
苏锦柔闭上眼翻了个身,露荷香的气味真是好闻。这香还是从前还未出府的时候,她最爱用的香料。入了宫本以为再也不会有了,谁想到前几日魏临安也不知怎么就打听到了,特意赏了此香逗她开心。
魏临安,就是风王,她的君。
这香中充满了回忆的的味道,竟惹得她也开始感伤起过去了。她轻蔑一笑,眼中充斥着不屑与嘲讽。
只有废物才总喜欢缅怀过去,而她不是废物。
她要做的事,就一定要做到。
她要守护的人,也一定要完好无损,平安一生。
“大人,您回来了。”府上侍从远远就瞧见了那顶熟悉的暗紫色马车,赶忙迎了上去。
修长纤瘦的一只手从车内伸出来,搭在了车沿上,紧接着便是那人俊秀温润的一张脸。
江宛易稳稳地下了车,对那侍从微微一笑,温声道:“宫里一切可好?”
“回大人,一切都好,并无异常。”
“那就好。”江宛易抬脚迈入府中,沉默着思索了一下又问,“听说王后生产,娘娘可还平安?”
侍从恭敬地笑着,忙不迭地点头:“娘娘安好,小皇子也好得很。大人外出要务繁琐,心中却无时无刻不牵挂着王城,这陛下要是知道了,一定十分感动。我们大人真的是千年难得一见的忠良!”
江宛易无奈地摇了摇头,轻轻拍了一下他的肩:“行了,我还要赶着进宫向陛下道贺,你也忙你的去吧。”
“哎哎好嘞,奴才一定尽忠职守,如大人坚守王城一般的坚守您的府邸!”
江宛易径直回房,还没走到门口就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蜷缩在门外打盹。
他默不作声地走近,见那人仍是睡梦香甜,不由悄悄笑了笑,然后伸出手指戳了戳他的脸蛋。
那人不耐烦地睁眼,正屏足了气势要破口大骂,却忽然看清。这不是他“朝思暮想”的大人吗?!千盼万盼可算是把大人盼回来了!
陌凡激动的一下子蹦起来,欣喜之间却还是要顾及着礼数的,赶紧站好道:“大人!您可算回来啦!”
江宛易有些好笑道:“你说的这不是废话吗,快收拾收拾随我进宫面圣。”
“好嘞!我这就去!”
马车之内十分宽敞,各处摆设低调却又不失大方。江宛易静静地坐在一旁假寐,只有陌凡在一旁喋喋不休。
“大人您这一趟可还顺利?陌凡都快担心死了,您为什么不让我跟着呀?您看看您这没人照顾,都快要瘦成皮包骨了,这陛下待会儿见了您都要认不出来了!您可得答应我,下次一定要带上陌凡呀,我一个人在府里呆着也忒没意思了,心里始终牵挂着大人,恨不得立刻飞了去……”
江宛易抬手揉了揉眉心:“我哪有你说的那么惨,不许你跟着是因为这次的事有点麻烦,你跟着我会有危险。”
陌凡一愣,猛地蹿到他身边:“大人!大人您没事吧?!您遇到什么危险了?您可受伤了?!陌凡的命都是您的,什么危险不危险,有危险尽管拿我去顶着!下次我说什么也要跟着大人!”
江宛易心中一暖,抬手摸了摸他的头:“行了,当初救你回来可不是要拿你当人肉盾。你是个好孩子,珍惜自己的命,知道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