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我可以对任何女性张开怀抱。
当我张开怀抱拥抱夏利的时候,我不由自主地咒骂了自己。晓晨说我总是散发着吸引女孩的气质,我不知道是否准确,但是她说的没错,我果然是一个罪孽深重的人,不值得被人所爱。
因为我的爱无论再怎么高尚,泛滥的慈爱也不值得去怜惜。
这一切都来得水到渠成,我自然地张开怀抱,她自然地拥进怀抱,在我的怀里颤抖着啜泣。
她看着我破涕为笑,和我逞着俏皮的话。
我的怀抱温暖吗?我有时会把手放在胸前,用力跳动的心脏,传不出一点热量。
我感到的,只有海风的寒冷,剐蹭这我的头顶。
“我……我到今天才知道,原来我的爸爸妈妈,甚至爷爷姥姥都是狩魔猎人。”
夏利继续蜷缩在我的怀里,没有了责怪和气愤,像是对闺蜜一样倾诉烦恼。
“我的身体里流淌着狩魔猎人的血,总有一天,我也会觉醒那些奇奇怪怪的能力对吗?”
“他们,把一切都告诉你了吗?”
我试探着问道,心里不停的在打鼓,如果世玉他们真的事无巨细的和她讲清楚来龙去脉,那她还会对我抱有这些好感吗?应该不会,时间即使足以讲清一切,世玉也不是一个嘴碎的人。
“虽然我不知道你说的一切到底是什么,但是我知道的应该已经够多了。”
是吗,果然如我所料,那就好,不知道我的真实身份,就不会意识到自己正向着多么恐怖的东西投怀送抱。
我闭上眼睛,让干涩的眼睛稍微休息一下。
我还能在她面前,在一个毫不知情的人面前,再装一会好人。
“是啊,总有一天,你沉睡已久的血统也会觉醒,你也会加入这场旷日持久的战争中来。”
“如果不想加入战斗,可以选择逃避吗?”
“啊……当然,这不是宿命,没有不可以选择前路的道理。”
不,这就是宿命。无论自己如何逃避,拥有猎人血统的人,终将会被卷入漩涡之中。要么等着灾难降临到自己头上,夺走自己重要的人,要么主动出击,击溃所有灾难。
“觉醒……觉醒之后会怎么样?也要变成那种……”
夏利从我的怀里缩了缩,湿热的鼻息透过衣服喷打在我的胸膛。我知道她想的是什么,昨天夜里她收到太大的惊吓,她肯定认为,自己会变成那种杀人不眨眼的嗜血怪物。
“不,当然不是。”
我又搂了搂她,双手已经环过了她的腰,光滑紧致,温润如玉。
“大动干戈永远是最后的手段,人们可以选择各种方法化解和死侍之间的矛盾,你也可以选择逃避,以一个正常人的身份活下去……”
“可是,如果自己拥有着力量而不去做的话,岂不是很不负责任的事情?”
“不是你拥有力量你就应该去做,重要的是顺从你的内心你的想法。人要活出属于自己独一无二的人生,累了就偷懒休息,帮助他人只是因为心血来潮,不满就疏远喜欢就亲近,这才是一个人应该有的感情不是吗?不必要强迫自己为所有的事情负责,没有人可以完美无瑕。”
“即使有想要守护的人?”
“即使有想要守护的人。他们,不会希望你为了他们而受到伤害。”
“只是为了不受伤,就要失去他们吗?”
“……”
和自己的原则完全背道而驰的话语,原来不需要什么努力就可以说出口。违心固然不对,可是如果出于善良为了规劝一个人的话,多么违心也不算是谎言。
“谢谢你。”
夏利拥抱住了我。
“你一定很辛苦吧,因为你现在说的这些话,完全不是我印象里的何谨能说出来的。”
我睁开眼睛,夏利正盯着我,水露般清澈的眸子里倒映着璀璨的星空,有些倔强的神情和撅着的小嘴,让人心生喜爱,不禁莞尔。
“哈哈,咱们才认识几天,你就这么了解我了?你还真是个厉害的人。”
“因为,能和世玉先生他们成为朋友的人,一定是一个非常正直又负责任的人吧。”
一语成谶,她的话就像是一颗子弹穿入了我的心里,让我不知所措。
责任,正直。
这两个词,对现在的我来说,算是一种褒奖,还是一种嘲讽呢?
她甚至让我忽略了,她怎么知道我和世玉是朋友的呢?
“如果,还能算是朋友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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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利抿了抿嘴角,低下头用微弱的声音说道。
“一定……永远还会是朋友的……”
这句话被海浪声掩盖,并没有传到何谨耳朵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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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会……”
这句话,是从杀人魔口中说出来的,他正在,跌落向地面前的短暂光阴。
万箭齐发,射中了他自己。
衍化过载,他不相信,那个女人,从来没有用出过自己真正的实力。
他更不相信,衍化过载,可以让一个人的衍化深度下潜到颠覆法则的地步。
就在标枪插中晓晨的前一刻,她的身体凭空消失,不但躲开了标枪,甚至让整个空间加速,标枪的速度在一瞬之间,已经贯穿了杀人魔自己的身体。
不可能,那个女人根本不可能借助自身的力量完成空间的膨胀和收缩。
他的视线倒向地面,居高临下的他,看清了神社外,山道里的男人,眼睛里流转的银色光芒,正慢慢消散。
世玉!
世玉的预知未来,过载之后就进化成了时间掌控!
原来如此,原来是这样。
世玉只能操纵时间的流动,让自己的灵魂可以在短暂的过去和未来里穿梭,却无法影响到空间里具体存在的事物。
晓晨可以操纵空间的流动,却也无法操纵空间里具体存在的事物。
当二者相辅相成,就拥有了从时间和空间上干涉具体事物的能力。
相对时间内的空间运动可以被操纵,相对空间内的时间也可以被操纵。
晓晨从一开始,就有着天作之合的伙伴,而杀人魔自己却一直在单打独斗。
“你,逃不掉的!”
刚刚落地的杀人魔,就被空间凝固住了身体。
晓晨稳稳落地,鲜血已经从她的眼睛里涌了出来,像是从眼睛里流出来的血之眼泪。
她和世玉配合的这神乎其技的能力其实一点也不像看上去那样无敌,差点要了她俩的命,也只不过可以做到在一秒的时间里,操纵五米半径内的空间。
上一次这样搏命的疯狂,早已经久远的记不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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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呼,呼……”
听到监听耳机里晓晨的话语,想来应该是已经胜利了。世玉松了一口气。
“滴滴!”
手机响起,世玉断掉耳机的监听,接上了通讯频道。
“喂?世玉吗?”
是Ark组织里那个风风火火的小姑娘研究员。
“干什么,我这里刚完成了一次壮举,你可让我休息一下吧。”
世玉有些悠闲地擦了擦布满额头的汗水。
“现在不是休息的时候!快,阻止晓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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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你恨自己,就一个人,在角落里,安安静静的去世,最好在被人发现之前就腐烂降解掉。这样可比,给这么多人添麻烦的杂种,要强多了。”
晓晨跪坐到杀人魔的腰上,用体重压住杀人魔。
“这么想想,死在你手上也不坏。”
杀人魔皲裂的嘴角笑了起来。
“我对你为数不多的请求,能不能用你手里的刀,送我一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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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阻止晓晨?”
“你送来的晶石能量已经化验完毕了,结果……”
研究员顿了一顿,说出了后半句话。
听到结果,世玉猛地睁大了眼睛,手机从手里滑落,猛地掉落在了地上。
对啊,他怎么没有想到!
从来没有证据证明杀人魔就是真正的死侍。
死侍化技术早在暗影会时代就被孤家广泛利用。
晶石能量的痕迹有可能是被那七个死去的死侍所污染。
世玉不停自责,他竟然会不理智的被先入为主的印象误导。
他不顾一切,跑向了神社和晓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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晓晨举起手里的缥雨,低垂的眼睛流淌着鲜血,像是在为他哀悼送行。
“不!晓晨!不!”
世玉大喊着,声音却传不到晓晨那里。
“永别了,值得尊敬的狩魔猎人。”
漆黑的长刀,送入了他的胸膛。
“杀人魔!杀人魔就是何谨本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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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看到了他的脸,在她把刀插进他的胸膛之时,杀人魔脸上的兜帽滑落。
他说的果然没错,这张脸对她来说太过于恐怖,让她无法直视。
那是一张让她曾经无数次魂牵梦绕的脸庞。
那是17岁的何谨的脸庞。
在那个所有罪孽的开端,代号为“夏日”的行动前夜,他的脸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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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痛,肚子好痛,血流了好多。现在的我,可以哭吗?可以因为疼的受不了,肆无忌惮的哭吗?”
诗雨的小腹被划开一个巨大的伤口,血流满地,让人感慨这样一个十岁的小姑娘身体里竟然会有这么多的血液。
“当然可以,那个不许你哭的人,已经被我杀掉了。”
何谨已经不忍心看到这个小女孩颤抖着的娇小身躯不自觉地在地上蠕动的恐怖样子,他撇过头去,心里仿佛在滴血。
如果自己可以早点来到,如果自己拥有更强的力量,如果自己可以不这么优柔寡断,自己就可以来得及拯救这个女孩,这个为了何谨而生不如死的女孩。
他拿着名为自责的刀子,发疯似地捅着自己的心房
“嘿嘿。”
女孩的笑声在这一刻是多么的格格不入,是多么的嘲讽,是多么的令人痛心疾首。
“原来,眼泪是咸的呀。原来哭出来,还挺舒服的呀。你说这样,我是不是就懂了伤心这种感情是什么了呢?何谨,我好高兴。”
女孩的理智已经被疼痛感冲散,但她却依然对何谨心心念念。
“可是为什么,何谨,你即使忍受了这么多痛苦,这么多比我还要痛的痛苦,却还可以不掉一滴……眼泪……呢……”
微若游丝的气息戛然而止。
何谨已经无法分辨自己心里到底是悲伤,还是愤怒。他握着刀柄的手一再用力,指甲嵌进肉里,滴出鲜血。
全都是因为自己没有在一开始就杀掉那个看似人畜无害的畜生,才会导致这样的惨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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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算我们不再是人类,但我们依然有着为人类而战的灵魂。”
何谨没有阻止男孩的利刃,他冷漠的看着鲜血从胸膛喷涌而出,仿佛已经默许了,男孩杀死那个罪人的行为。
“你就承认吧。”男孩甩掉刀上的血,“你对地上的这家伙,对那些罪大恶极的人,也抱着恨不得千刀万剐了他的愤慨。这就是你心里的杀人冲动啊,每个人都有杀死同类的冲动,为什么,不顺从你的内心呢?”
“既然,是为了人类而战,那就不用在意自己是什么,牺牲自己于万劫不复,也要拯救人类社会……吗?”
何谨皱了皱眉,托着下巴沉思了一下。
“的确有时候,过程正确会耽误事,既然本心不移,另辟蹊径也是提高效率的方法。可是,既然我都顺从了自己的本心了,可能我也不会为了保护人类而去战斗了。”
何谨走上前去,为男孩披上风衣,轻轻地抱了抱他的肩膀。
“如今的狩魔猎人们,已经不存在纯种的人类了,我们评判人类与否的标准,正是有没有一颗保护人类的心。所以啊,即使杀死再多的恶人,你依然是人类,这一点无可置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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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只是那么简单!”
何谨把酒杯掷了出去,玻璃碎屑在万修面前炸裂犹如水晶花。
“这并不是简单的人类猎杀死侍。人杀人也罢,死侍杀死侍都是不被同族认可的,唯独人和死侍互相杀戮是被允许的,死侍并不是单纯的为了屠杀人类而战斗,而是和人类一样为了保全自己的生存空间而战——这场斗争的本质已经是两个拥有高度智慧的种族之间的生存战争了。”
“那又怎么样?曾经为了守护自己爱的人而去狩猎死侍,如今又为了死侍而对抗人类吗?口口声声说着死侍杀人无罪,却又一次次杀掉危害自己朋友亲人的死侍。你这双标玩的挺溜的啊,无论找多么冠冕堂皇的理由都只不过是为了自己行方便罢了,何谨!”
万修转身声如震雷字字诛心。
“我不是英雄,不会自不量力的把调解种族战争这样的重担挂在嘴边。但是无论人或者死侍,都有感情催生下想要保护的东西,爱情也好亲情也罢。我只是一个为了保护我想保护的东西战斗的普通人罢。”
“还真是任性的想法啊,果然任性和自私的人才是真正活生生的人啊。”万修笑了,眼神却愈发凌冽,“但是啊何谨,这个世界上不需要更多活生生的人了,这个世界需要的是英雄,高效冷酷的杀戮机器。这个世界也不需要站不好队的人,所有摇摆不定都会招致两方的驱逐。”
“比起非要明确立场划清界限,我还不如这样浮游着。”何谨还以冷峻的眼眉。
“希望你是对的,然后在这场风暴里……”万修比了个阿门的姿势,转身离去,“活下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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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青……已经安置妥当了,明诚虽然还在哭天抢地……”
玖雨凑到何谨身边,单脚支撑着和他并排靠在墙边。她总是对何谨放不下心,这无关万修的指示。
“玖雨姐,我所做的这些真的对吗?”何谨无力地倚靠在手术室门口的墙上,看着天花板,任由白炽灯恍惚自己的眼睛。
“怎么,因为一次过错就开始迷茫了?”玖雨从隔离衣口袋里摸出纤细的香烟,燃着后深吸一口,爆珠爆开,空气中弥漫着清香。
“难道不可以吗?人们正是在不断试错中寻找到正确道路的吧?如果犯了错,那就证明此路不通,不是吗?”
“对啊,当然对了。”玖雨挥手扇开面前的烟气,“我只是觉得你这样真的好吗?因为朋友的牺牲,放弃了猎杀所有死侍的坚持,然后又因为朋友的牺牲,放弃了不分种族只为了正义而战的坚持。这样下去,你坚持不了任何原则。”
“肯定还有别的方法,只是我没有找对而已。”
“可是在你不断试错的过程中,你的朋友也在不断为了你的错误付出生命的代价。就像一开始的颜格,和今天的小青。”
“……”
何谨无语凝噎,红肿的眼睛却一滴眼泪也留不下来。
“反正,我的眼泪已经流干了。”
最后他自暴自弃的说道。
玖雨听到这话笑了起来。
“我之前听说人的眼泪是可以流干的,他们一直这么说,所以我一直拼命的哭,哭干眼泪好让自己再也哭不出来就可以坚强下去,可是最后才发现是哄小孩的话,所以长大后我就非常自负的决定不哭了。”
“听姐一句劝,眼泪是不会哭干的,但是心是会被绝望杀死的,当你常怀悲伤,彻底失去爱的能力之后,流泪对你来说就不再是表达情绪的工具,只是一种可有可无的形式罢了。”
“那样,难道不好吗?”何谨问道。
“如果一个人没有了爱的能力,那还何谈为人类的美好而战呢?何谈为了生命的宝贵而战呢?”
玖雨把燃尽的烟头弹进垃圾桶里,粗暴的揉了一把何谨的头发。
“所以无论再悲伤,都不要对爱放弃希望。因为只要是能帮得上别人,无论是多小的事,人们总是会挺身而出的啊。”
她走到走廊尽头,关上了走廊的灯。
“真羡慕你能有机会改变自己,而我只能活在自卑里。毕竟不是每个人都有努力的机会,你有可以通过努力得到的幸福,本身就已经是一种幸福了。”
说罢,玖雨抖了抖医师服的衣摆,转身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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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这样,安息吧。”
何谨看了一眼地上毫无生气的孤存的尸体,用手合上他的眼睛。
“晓晨,一切都结束了,已经不会再有危险了。”
安置好昏迷的世玉,他单膝跪地抱起昏迷中的晓晨,温柔的抚摸着自己妹妹的脸,为她擦去血渍。
“原谅我只能以这种形式和你讲话,为了万修的计划万无一失,我要保持我的假死状态,哪怕是最亲近的人也不能透露,既是保持计划,也是对你最好的保护。”
“如果你恨我的话,就在未来,亲手决定我的生死吧。选择的权利在你手上。在你跟随着我的这条路上,我已经替你做了太多的决定了,是时候由你来替我做决定了。”
他把额头贴到了晓晨的额头上,感受着那份肌肤之间的温暖。
“仇恨并非最大的痛苦,复仇之人也不是最大的魔鬼。悲伤才是,悲伤永远都是最大的魔鬼,一旦缠上你就不会放手。所以愿你不要悲伤,不要给这个魔鬼任何可乘之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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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
黑色的光从神社里四散开来,飘荡向天空。
世玉甚至没来得及看到杀人魔……何谨的身影,就已经化作了黑光消散。
“晓晨……”
“什么啊,突然就这样出现,说了这一大通有的没的。”
晓晨把头埋得很深,暗金色的头发完全遮住了她的脸,只能从她颤抖的肩膀和语气里,才能察觉到她在哭泣。
“晓晨。”
“我可不会替你决定,我是这么一个弱小的人,这么一个离不开你的人……”
“晓晨!”
世玉大吼了一声,晓晨被吓了一跳,才停止了自言自语。
“世玉。我真傻,真的……”
晓晨紧紧抱着自己的肩膀,又开始止不住的颤抖。
“我看到了,我看到了何谨记忆里的全部……”
“他就在这里啊……何谨他就在这里啊!”
晓晨终于忍不住心中的悲伤,嘶哑着嗓子放声哭泣。她捂住胸口,好像要抓住什么不让它消散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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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晚在银河的照耀下,不再漫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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