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古,乌鸦就是不祥之物,如今在这个节骨眼儿上,却又听见了它的叫声,每一个人心里,不免都或多或少泛起了嘀咕。
灵歌坐在马车里,从起程之时就一直纠结的眉头始终不曾舒展开,云兰坐在门边,时不时听见车外几个嬷嬷低声絮语,心中隐忧不断——
这些人毕竟是皇后身边的人,一向被人奉承惯了,又素来心胸狭小,这一回没受主子待见,即使这次有太子震慑,回去不敢乱嚼舌根子,也难保以后不会暗中使个绊儿什么的,不管怎么看总是一件防不胜防的闹心之事。
“主子,”云兰挨近灵歌,“这次随行的几个嬷嬷,都不是什么善人,主子回去以后可不能大意了,给她们逮着一个吃人的机会,她们可是连骨头都不会吐的!”
灵歌听了听车外的动静,点了点头,“你放心,我心里有数。”这宫里的嬷嬷,确实多了些,是该让皇帝送一些出宫了。
说完,又颦眉垂下了头,继续沉默。云兰见状,不由一叹,“主子,你从起程就一直愁眉不展的,究竟是怎么了?”想了一下,才又道,“还是在想下毒的幕后之人吗?”
灵歌抬眸看了她一眼,半晌才幽幽道,“记得丽嫔中毒醒来之时,太后曾明言,若是以后再有此类事情发生,不问缘由,整个后宫一概株连,我想这下毒之人该是心有忌惮,所以才追到了慈安寺下手,不过,虽说这人心思缜密,手段也不可谓不高明,让人防不胜防,但现在对我来说,也不是首要之事,眼前还有一件更让人头疼的事,在等着我呢!”
只要一回宫,皇帝必定会问及佛像之事,一边是太子的救命之恩,一边是婉妃的威逼要挟,上面还有皇后虎视眈眈,下面还有岳沨需要保护,她到底该怎么办?为什么关键时刻,她就想不出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呢?
“主子,您就告诉奴婢吧,究竟是什么事呀?就算奴婢帮不上忙,替你分分忧也可以啊!”
云兰问了一路,却也没问出个所以然来,只是越问不出来,就代表事情越大越棘手,是以心中的担忧也就越甚。
眼瞧着行宫越来越近,灵歌心一紧,终于打破了沉默,“别再问了,不是我不想告诉你,而是这事,不知道还能活着,知道了就必死无疑。”毕竟是皇家争储、兄弟相残的丑闻,任谁也不会想让此事流出宫外吧?
她这一生,已注定老死后宫,不可能再踏出皇宫一步,但是云兰不一样,她还是要出宫嫁人的,离开这见不得光的地方。
云兰惊喘了一声,虽没敢再问,可心下已猜出了七七八八。自古以来,就只有争权夺势才会让人不顾一切,因为成者为王败者为寇,输一步就输了一切,不仅后宫如此,皇位的争夺,更是如此,她已在宫中摸爬滚打了十年,怎能体会不到?
只是,主子在这一场争夺中,到底处于什么地位?看她忧虑的样子,似乎……云兰不敢再想下去,心中只盼着老天开眼,能让主子化险为夷。
实在不行,就以她这一条贱命抵上去吧!在宫中屈辱了十年,如今能有这一场知遇之恩,让她有了一回做人的尊严,她已经知足了。
下车,上船,下船,上轿,下轿,内宫的大门终于呈现在眼前,灵歌抬头看着眼前这高高的大红门,忽然间就想明白了一个道理——
有些事,逃避是没有用的,就算逃到天涯海角,该面对的时候,一样还是要面对,这就是宿命,躲也躲不掉。
“云兰,去请刘总管等一下,就说我要亲自去与太子道一声谢,谢他这一路之上的照顾。”话说完,便迈步走向不远处的岳擎。
及近,给了简之一个眼色,简之立即会意,不着痕迹地遣走了身边的侍从,灵歌这才一笑,对岳擎微福了下身,“这一路之上,多谢你费心了。”
岳擎瞟了一眼正往此处看来的刘丛,正色一笑,“元美人太过客气了,举手之劳,毋须言谢。”
灵歌笑了笑,维持面上感激之色,嘴上却低声道,“太子此次或将遭逢大难,我现在一时也说不清楚,如果您信得过我,就按我说的去做!半个时辰之后,您就装病,最好是急病晕厥,找一个您信任的太医,陪您演一出戏,只要我没去,您就别睁眼,一切交给我!”
岳擎愣了一下,才道,“我不希望你涉险。”万事万物相生相克,总会有解决的办法。
灵歌摇头,抬眸一笑,“我与您一样,已经在危险之中了,现在情势紧急,已经没有时间细思了,我只想赌一把,赌赢了,我们就都能看见明天的太阳,赌输了,大不了我就陪您走一遭吧。”
话落,也不待他回答,已转身如常离去。
岳擎怔然看着她远去,眸色渐凝,直到察觉刘丛瞟来的视线,方才不动声色地缓下容颜,旋身往内宫而去。
进了内宫,小顺子早已候在门口,见灵歌走近,赶忙迎了上去,刘丛见状,也忙告辞回去复旨。
目送他远去,又走到一处僻静之所,灵歌方才招过云兰,附在她耳边细细交代了一番。一开始,云兰颇为震惊,但转念又笑了,对灵歌竖了一下大拇指,才匆忙离去。
小顺子有些不明所以,却又不敢乱问,只能亦步亦趋地跟在灵歌后头,直到发觉灵歌走得不是去往逸和轩的路,才忙问道,“主子,出什么事了吗?咱们这是要去什么地方?”
灵歌笑了一下,摇了摇头,“没出什么事,我只是估摸着,这个时辰,太后应该刚用过晚膳,咱们先去清音阁,给太后请个安再回逸和轩。”按照惯例,此时皇后应该也在那里伺候太后用膳。
小顺子颔首,不再言语了。
谁知路过御花园,竟又遇上了挺着大肚子出来遛弯的祥嫔,灵歌如今有事,正急在心头,也没心思与她闲谈,是以只轻轻福身请了个安,便匆匆离去。
料定她必会误会,但现在她也顾不上了。
果不其然——
祥嫔狠狠跺了一下脚,瞪着灵歌的背影,牙都快咬碎了,“哼!得了宠就目中无人了,我倒要看看,看你能荣耀多久!”
身旁的侍婢纷纷上前劝慰,却又被她一把挥开,“早知道在这里会遇到这么个没脸的东西,还不如去茅厕走一圈呢!咱们回去!”
怨毒的叫嚣传来,灵歌的脚步忍不住顿了一下,叹了口气,才又继续前行。
到得清音阁,皇后果然还没走。灵歌松了口气,与榻上的太后请过安后,方才笑着面向皇后,“给皇后娘娘请安,这几日娘娘幸苦了。”
皇后笑了笑,却掩不住眉宇间的忧虑,显然慈安寺所发生的事,她已经知道了。“本宫再辛苦,也没有你们辛苦,一路奔波,累了吧?”
灵歌垂眸一笑,“劳皇后娘娘惦记,臣妾不累。”话落,又忙看向依旧笑容可掬的太后,“太后的身子可是好些了?”
看她的样子,好像慈安寺的事,还没有传到她的耳朵里。
太后笑笑,“哀家好着呢!”说着话,又抻头向外望了望,“怎么就你一个人来了?太子与英亲王呢?”
皇后的脸色微变,缓了一下才回身笑道,“英亲王住在外宫,路过家门口,怎么也得回去收拾一下才来给您请安,至于太子……。”
灵歌见状,忙接口,“太子一进宫就被皇上召了去,可能是询问祈福的事宜,应该一会儿就来了。”
皇后稍稍松了口气,对灵歌满意一笑。
太后这才点了点头,笑道,“正事要紧,哀家不过是个老太太,早来晚来都一样!”话落,又忙看向曹嬷嬷,“去传旨,让沨儿也别急着过来,好好歇一歇,把皇上送来的那些膳食也一并送去,赶了一天路,估计还没吃饭呢!”
曹嬷嬷领旨,招过几个宫婢笑着去了。
灵歌趁机别有深意地看了皇后一眼,见皇后一愣,才又默然垂下头。太后又笑道,“行了,请过安就回去吧!你也累了一天了,早些去歇着!”
灵歌颔首,福身告辞,轻步退了出去。皇后见状,轻轻一笑,“那臣妾也回去了,母后早些休息,臣妾不打扰了。”
太后点头,示意左右扶她起来,慢慢往屋内走去。
皇后出了门,灵歌就在门口候着,皇后看了她一眼,却是谁都没说话,只如常往清音阁外走去。
一路步上回廊,四下无人,皇后方才站下脚,回头看向灵歌,“你要与本宫说什么?”
灵歌一笑,“皇后娘娘如此聪慧之人,会想不到吗?”
皇后哼笑一声,“要论聪慧,这后宫上下,谁还能及得上你呢?别跟本宫拐弯抹角了,说吧!”
“皇后娘娘就不好奇慈安寺之事吗?”
灵歌说得轻巧,皇后却是一震,凤眸一眯,“你是想威胁本宫?!”
灵歌笑了,摇了摇头,“非也!太子殿下救我一命,如今太子有难,我不可能袖手旁观,只是若救太子,还需皇后娘娘鼎力相助!”
“你要本宫帮你?”
灵歌仍摇头,“不是帮我,是帮您的儿子。”
皇后一怔,须臾才道,“本宫怎么知道,你是否可信?”
灵歌一笑,“难道皇后娘娘还有别的选择吗?”
皇后不言语了。半晌,长吐了口气,“你要本宫做些什么?”
“很简单,将行宫后面那座佛塔中的人全部换成您自己的人,云兰已等在那里,她会告诉他们该做些什么,但是,所有一切,必须在半个时辰内完成,而且绝不能让人察觉。”
皇后眯了眼,凝视她半天,终于点了点头。
回到逸和轩,没想刘丛已经在了,见灵歌回来,才舒了口气,“我的小主子,您可回来了,估计皇上这会儿都该等急了!”
灵歌歉然一笑,“先去给太后请安了,实在不知刘总管您会来。”
刘丛这才恍然,又忙道,“奴才等多久都没事,可是皇上不能等呀!小主您还是赶紧换洗一下,随奴才去吧!”
灵歌点头,让小顺子去唤巧兰,顺便拿一套衣裳,自己则匆匆进了屋。快速收拾停当,吩咐巧兰看家,才带了小顺子一同随刘丛往御书房而去。
到得御书房门口,落月却从里面走了出来,耷拉着一张俏脸,似乎挨了教训。灵歌这才记起,回程的路上,没有看见她。
看见灵歌,落月才扬起一抹笑,又刻意板着脸走了过来,“你怎么不早点来?害我被训了那么久!”
灵歌一笑,“怎么?偷溜出去被人逮住了?”
落月撇了撇嘴,横了刘丛一眼,“要是被我查出来是谁告的密,我一定活扒了他的皮!哼!”
灵歌见状,忙安慰了她几句,才与刘丛一起进了御书房。
皇帝正在一旁的榻上看折子,见灵歌到来,竟亲自下了榻迎了过来,灵歌惶恐,赶忙福身请安,谁知身子还未蹲下,就已被一把拉了起来,“让朕看看,听说你感染了风寒?可是好些了?”
还没待灵歌回答,就又叹了口气,“那里地处偏僻,多是山风,朕该考虑到你的身子,把那和尚接来就对了,不该让你亲自去的!”
刘丛在一旁,赶忙笑了笑,“皇上毋须担忧,小主是有福之人,赶巧儿在那里碰上了吴神医,已经无碍了。”
“吴神医?”皇帝一愣,“那人果真是世外高人,神龙见首不见尾,上次朕还未亲自谢他,他就已经走了,没想到竟还会在慈安寺出现!”
刘丛连忙附和,“要不说,小主是福贵命呢!”
乍闻“福贵”二字,皇帝的神情凝重了起来,重又看向灵歌,“对了,朕召你过来,也为了佛像之事,朕没有亲临慈安寺,不清楚那里的情形,问了好些人,说得也是颠三倒四的,朕现在还不想直接找太子来,你先跟朕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朕听说,当时你也在场!”
灵歌顿了一下,随即装出震惊的模样,“这事说起来可邪乎了!其实臣妾只在一侧观望,也没有瞧见正面是什么情形,不过就臣妾那个角度来看,也挺吓人的,太子殿下刚跪下,佛像就那么‘轰’地一声裂开了,给人的感觉,就像是六月飞雪一样,十分不可思议,然而更可怕的是,那佛像明明不是活物,可肚子里竟然还流出血来,好多好多的血,臣妾一时都吓傻了,若不是侍婢在一旁扶着,可能就丢脸地跌坐在地了呢!”
刘丛惊喘了一口气,缩了缩脖子,“皇上,听小主这么一说,这事还真是够邪乎的!”
皇帝看了他一眼,又看向灵歌,“那么依你看,你觉得此事,是个什么兆头?”
“兆头?”灵歌睁大了眼,茫然看着皇帝,又看了看刘丛,歪头想了好一会儿,才嗫嚅道,“这个……臣妾也说不上来,反正应该不是什么好兆头。”
见皇帝一凛,忙又道,“不过,臣妾注意到一件事,不知别人有没有看见,佛像流泪了,还是血泪呢!”
“流血泪?”
灵歌点点头,继而又是一笑,“只是臣妾现在想想,也觉得不可思议,问身旁的侍婢,大家都说没看见,或许真是臣妾一时吓呆看错了,要说这流血泪,一般都是冤屈所致,佛祖怎么可能还有冤屈呢?”
刘丛“诶”了一声,有些不敢苟同的样子,“佛祖怎么就不能有冤屈了?现在供着佛却不敬佛的人还少吗?奴才要是佛,天天看着下面的人背着自己为非作歹,估计早都气死了!”
“放肆!”皇帝喝了一声,“怎可拿自己与佛祖比较?”
刘丛一噤,“奴才该死!”
谁知这一声“该死”刚落,门外就忽然冲进来一个小太监,扑通一声跪地道,“启禀皇上,刚才有人来报,说是太子忽然急病晕厥,昏迷不醒了!”
“什么?”
皇帝一惊,话音未落,又有一个小太监慌里慌张的跑了进来,指着外头道,“皇、皇上,您快些出去看看吧,行宫后面那座佛塔塔尖上的宝石,从来就没亮过,现在竟然忽明忽亮的,可邪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