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灰在铜炉边落了一小堆,围在瞻星殿的官员不断的探出脖子去看那四面垂下的明黄帘子,似乎想要透过厚重锦幕窥见些许天机。
礼部尚书裴忟也有些焦灼,打算靠近些听点动静,也许是年纪大了,这半起身一探差点重心不稳俯趴在地,幸得旁边陈太傅拉了一把。
“裴大人不必心急,我们在这坐着就是。”
裴忟本是存了感激的意思想要跟太傅套点近乎,听完这话后抚髀长叹道“我哪里有闲情坐着等,国公与皇室联姻,事关国运,我是恨不得替了帘子里的那个人快快问出吉凶,也好免去提心吊胆。”
陈太傅边听边云淡风轻的拿着紫砂壶朝黑釉兔豪盏缓缓注入茶汤,直到茶盏有七八分满才停手开口道“裴大人看这建盏如何?”
“自是精美绝伦。”裴忟隐隐有些不悦,这都什么时候了还在谈论俗物。
“裴大人可知这建盏烧制关键?”
裴忟耐着性子道“愿闻其详。”
“古人都道烧瓷看温度,其实不然。最重要的还是在匠人,而不是那些不入流的小角色。匠人心中是什么样的设想,建盏就会呈现出那种形态,常阳喜金,闵德好蓝,景官爱朱。不知裴大人是想要吉还是凶?”
裴忟惊出一身冷汗,他自然是与那些心神不宁的官员一样偏向凶的,为此还买通了占卜的神官。然而陛下不一定是这个想法。敢以王孙贵族为泥,亲自操刀设计的匠人,除了当今天子还能有谁。
“下官不才,还望太傅赐教。”
“裴大人惦记着世家文人的利益无可厚非,但裴大人也别忘了,我们先是陛下的臣子。”
裴忟软倒在椅子上,与此同时侍童接过神官递出的结果,宣读起来。
“秋水银堂鸳鸯比翼,天风玉宇鸾凤和声。大吉,八字相符,天作之合。”
陈太傅放下茶盏,朝呆滞的裴忟告辞“我还有公务在身,就不陪裴大人了。悬崖勒马其尤未晚啊。”
陈太傅一走,周围的官员纷纷围了上来。
“裴尚书,镇国公父子二人行事肆无忌惮,屡犯国法,若再让他们得了这好姻缘,日后怕是永无宁日啊!”
“陛下宅心仁厚,时时安抚,就怕助长了他父子二人的野心,裴尚书精通礼法,可还有什么高见?”
“若裴尚书有法子,我等愿冒死觐见。”
头戴乌纱的官员们个顶个的着急,宛如八十老母招人胁迫朝不保夕,裴忟心里呸了一声。
说的比万花楼唱曲的好听,别以为他不知道这里面的弯弯绕绕。诸位打着忧国忧民的幌子,实际上不就是想踩国公一脚捞点名利。
比如这征粮,平日官员们都是上瞒下欺抽些油水,送到军队里表面走个过场,反正当地驻军还会自己再去征收第二遍。到了镇国公这儿可就不一样了,天天拿大刀戳在你屁股后面跟着催收,一分一毛都别想偷藏。这就有些没意思了。毕竟不是人人皆像你这王公贵族富有,三天大赏两天小赏,人家都指望着偏财过日子呢。
除此之外,镇国公还动了世家豪族的根本。往日矜贵子弟们想要出人头地,抛开专研经学,还有一条举荐从军的路可走,去边塞转几圈,回来少说也是三连跳,轻轻松松荫蔽后世,现在呢,花花太岁们前所未有的“用功努力”,唯恐被扔到军营回炉改造,豪门世家也因此多了群吃白饭的废材,各位老大人整天对着不成器的子孙,寿命都短了十年,每天睁开眼就想先问候镇国公祖宗。
“诸位,诸位,静一静,且听我几句。一来天意不可违,”说到这裴忟用手指了指明黄帘幕上的龙纹,众人眼神一暗。
“二来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三来好事多磨我们细水长流。所以这觐见之事?”
老油条们身经百战,望风而动比谁都快。陛下乐意他们就乐意。文官靠嘴过活,不但要会讲,还得善于找人听,真因为嘴皮子惹急了明帝谁都没法好过。遂一致点了头。
“裴大人言之有理。”
“唉,便宜了楚北捷那老小儿。”
“陛下待楚家…唉,比不得,比不得啊!”
“日后有劳裴大人费心了。”
裴忟赔着笑脸应付着同僚的牢骚,内心却是有无数句有辱斯文的问候。什么叫裴尚书费心?大家都是精通礼法随口就能引经据典,骂的对方列祖列宗棺材板翘起的俊彦,何以到了他这里就自惭形秽了?无形之中成为出头鸟的感觉非常不好。
这口火窝的憋屈,裴忟十分想发泄,被同伴簇拥着往外走时他忽然瞥见了形单影只的江都指挥使。一计顿上心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