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人推崇妇德,温顺忠贞为先,孀妻在热孝期间,需深衣素服不修颜色以示哀思。
小妇人这般抛头露面,本就有违礼数,众人见她事出有因,长的又楚楚可怜才不忍苛责。而今她再三露出马脚,为妇不贞,犯了天下男人的大忌,是以一时叫骂不绝于耳。
李璟烨看着气定神闲的始作俑者元旭,双眼微沉,此人不可小觑。
他从稀松平常的脂粉小事着手,一层层剥开事情的真相,令民众产生动摇,然后再用民间根深蒂固的礼教观念,来了一场摧枯拉朽的覆灭。
明明是一个异族人,却对大齐的形势洞若观火,各种消息的利用,已到了搅弄风云的可怕境地。
他此来真的是要求和吗?是十八部的动乱逼走了这只冢虎,还是大齐的繁华引来了这头独狼?
“七皇子,那女子就要跑了,你不派人跟着吗?”
突如其来的发问将李璟烨拽回了现实,他看了一眼作壁上观的元旭,回道“我身份低微,带不起小厮护卫,还请元公子操劳一二,替我看紧那女子。”
元旭道“不瞒殿下,我此来也有紧要事,想见上世子一面,不若我们一起?那女子左右一步废棋,想来也翻不出什么大风浪。”
李璟烨唇角僵了一瞬,他就知道这家伙不怀好意,说什么跟踪事宜,其实就是想调开彼此来个单独会面,他不会让他得逞。
元旭问“七皇子可有备拜贴?”
李璟烨愣住了,这个他还真没有,平常都是小娃娃从宫里拖他出来,哪里用得着他往府上送拜贴。
元旭一副了然的状态,道“既如此,七皇子跟着我走吧。”
老实的七皇子安安静静跟在狼崽子身后,一开始以为元旭有拜贴,结果两人绕宅子往东走了两里,然后以为元旭要带他走侧门,结果两人又绕宅往北走了三里。
待到元旭停下,李璟烨将两人面前的那堵墙来来回回瞅了八十遍,愣是没盯出一个窟窿来。
后门暗门什么门都没有,有的似乎只是上天。
“走哪?”老实孩子问。
狼崽子用手指指了指上头,淡定吐出两字“爬墙。”
李璟烨瞅了瞅镇国公府那不比宫墙低的外壁,道“此等偷鸡摸狗的行径着实非君子所为…”
“一会儿我先上去,你把腰带给我,我把你拽上来。院内有一棵梧桐树,下去会容易的多,你…”
“可。”李璟烨飞快答到,眼神躲闪的往旁边砖缝上瞄。
元旭也被七皇子这不要脸的转变速度惊愣了,呆了一瞬才伸出手道“腰带。”
“你腰后不一直都带着马鞭吗?比着腰带结实又长,待会儿用那个拉我不是更方便。”
“不行,腰带。”
元旭态度之强硬,惹的李璟烨心中火星四溅,一根鞭子怎么那么金贵,还是说姓元的就想看自己拎着裤子出丑。
李璟烨想着墙那头的小娃娃,慢吞吞解了腰带。
另一头,紧闭的飞霞居打开了院门,阖府内外的消息迅速涌向这里。
“将军,地牢里的小厮不见了,是府内人给他开的镣铐。”
“机关没有被破坏?”
雁翎“没有,末将翻遍了国公府都没找出这二人踪迹,可见此人对国公府极熟。”
镇国公府静默了半天,长叹一口气“去将府外的人都撤回来吧,再给我准备一身朝服。”
雁翎不解“将军,那我们这些天的布局…”
“璃王之局已经有人替我们提前完成了。去准备吧,陛下可能随时急召我入宫。届时我不在,你以全部瀚海卫围住飞霞居,谁来都不准带走世子。”
“是。”
“国公!”
着急忙慌的侍卫与阴冷鬼面闪身错过,带来了半喜半忧的消息。
“国公,府外的妇人被两个少年赶走了,我们的人已经跟了上去。韶光姑娘的踪迹也查清了,只不过…”
镇国公处若泰山,丝毫未变,侍卫一咬牙道“韶光姑娘被内侍带去了宫里。”
那张面孔惯常的喜怒不形于色,再也没有开始的失态。只淡淡吩咐了一句“府门紧闭,严格限制人员进出,今日若无必要,不准任何人再来飞霞居打扰。”
“是。”
镇国公驱走了院中屈指可数的闲人,包括一直窝藏在黑暗中的一团,开始了遥遥回想之路。
那时国公府的东北角也有一棵梧桐树,树上也会有两个翻来翻去的毛头小子,一个玉树临风公子哥,一个温文尔雅四皇子。
公子哥喜欢摇扇子,四皇子喜欢一身灰。什么灰呢?对,便是像现在墙头上这抹灰鼠皮般的一身灰。
镇国公拎起刀跃窗飞攀上墙头,小毛贼还是不及老毛贼狠辣,一招便被擒拿,接连着带出了下面的老鼠。
镇国公看清来人后,面色阴冷将人放下,问“七皇子,北狄皇…使者,不知您二位因何事如此心急。”
打头阵的少年穿着一身普通衣袍,被人抓住后却丝毫不见慌乱,从容不迫的行了礼才不徐不疾道“贵府婢女飞絮在驿馆中,小世子三日还未来接她令她有些担心,故托我来看看情况。我方才在国公府门前受了惊吓,担忧小世子出事,故而一时乱了分寸。如今见国公在此,想来无恙,晚辈先告辞。”
七皇子见闪的比雷霆还快的元旭,颇受启发。恭恭敬敬的行了礼,一本正经道“我与楚言相约立功后饕餮楼一聚,三日未见他露面来寻我心有不安,故一时做了不妥之事,望国公见谅。”
楚北捷无意理那个溜走的灰鼠皮,因为是异邦,再亲的关系也不能打破天堑,反倒是七皇子,日日得见已然成了祸害。
楚北捷打量着身着过时华服的少年,眸色愈冷“七皇子不必等了,楚言需静养一段时间,以后,七皇子也不必再来寻他。”
少年人听完最后这句话,紧了紧拳,看着欲转身离去的镇国公终是忍不住问出口“为何国公不喜我与楚言交往?”
楚北捷握紧了斩马刀回首冷哼一声“他是楚言,您是李璟烨。我楚家只忠于百姓,七皇子还是莫要乱动心思的好。”
少年人颓然而立。原来如此,只因自己是一个落魄皇子,便连与楚家世子做朋友的资格都没有,便连这份友谊在外人眼里都是狼子野心昭然若揭。可是,他是真心想与那人做朋友,想看到那张笑嘻嘻的包子脸,想靠近那颗赤子之心。
少年人红了眼眶咬紧了牙齿,楚北捷,必有一天,我要你承认,李璟烨当的起楚言一句兄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