鑫垚将自己的事情办完,环顾四周,心里又开始变得空荡荡。
以往闲暇无聊的时候,总有猫猫咖啡店里窗子下的桌子留给自己,可是现在,只能站在咖啡店的外面望一望了。
童星站在吧台里,看着鑫垚离去的背影,想要追出去的脚步却迟迟没有迈出。
或许我们每个人的心里都有一道难过的坎儿,直到找到某种发泄的方式将自己彻底地重置,这道坎儿或许就过去了。
于是,鑫垚学着其他人的样子在健身房办了一张卡,这是她第一次主动地参加锻炼。
但是鑫垚没有想到,细胳膊细腿的她似乎不太适合这个地方。
鑫垚去举举这个仪器,发现举不动,又去拉拉那个仪器,发现也拉不到位,想去跟着旁人跳个操,到那发现只有自己跟不上别人的步调,跑到最流行的动感单车那里,只觉得自己比较适合坐在上面听听歌,在里面转了一大圈的鑫垚最后只得开了跑步机,自己在上面一边慢悠悠地跑着,一边想着自己的心事。
不料想到出神之时,一扭头看见了以前公司的人事张经理和一位貌美的女士有说有笑,举止暧昧。鑫垚最不喜欢在这种情况下遇见熟人,而且还是以前公司的老熟人,鑫垚慌不择路,想要避开,情急之下又忘记自己奔跑在跑步机上没有减速便往下跳。
这一踉跄,张经理彻底地发现了她。
张经理叫着鑫垚的名字,疾走过来伸手扶她。
鑫垚低着头连声道谢,说着:“谢谢谢谢。”
“第一次来吧?以前没见过你。”
“嗯,第一次,平时不怎么热爱锻炼。”
说完两个人都很尴尬地甩着手里的毛巾,站在那里不知道继续说点什么好,但是就这样离开似乎又不太礼貌。
张经理打破僵局,问:“你最近工作还好吗?”
说起工作,鑫垚略微骄傲地说:“挺好的。最近接了几个大单子。”
张经理又问:“那萌萌还好吧?”
“嗯,当然挺好,难道她应该有什么事吗?”
张经理开玩笑地说:“当然不应该有什么事,只是那么大一棵摇钱树,怕你照顾不周。”
鑫垚更加纳闷了,问:“什么摇钱树?”
“你不会一直不知道萌萌是靳总的女儿吧?”
“张经理,你开什么玩笑,靳总那么年轻,怎么会有这个大一个女儿呢?”
“靳总性情中人,18岁的时候就有了这么个女儿了……”
鑫垚想起亓蓝的话,看来是没错了。
鑫垚只好尴尬着说:“我真的不知道……只当她是靳总的亲戚呢……”
“哎呦,鑫垚啊,我看你不知道的还多着呢。我们换个地方聊,就不要站在健身房的道路中央了吧。”
鑫垚笑着说:“呵呵呵,确实不怎么合适。张经理您挑地方,今天我请。”
“那我就不客气了。”
张经理喜欢素食,带着鑫垚去了一家装潢精致的素菜馆。
二人相对而坐。
等菜的时候,张经理说:“我们今天只吃些家常的素菜,你不要介意。”
“张经理是在变着法子的替我省钱呢……”
“素菜可以保持清心寡欲,以便提醒自己不要轻易在人事的位置上蒙了心智,盲了眼睛,但是素菜也很贵的……”
“说起张经理的人事之职,确实是我见过最有魅力的一个了。”
“是因为我当时把你招聘进了公司吗?”
鑫垚点着头说:“那时候所有人都瞧不起我的学历,只有您看重我的工作经验,就这样顶着压力把我带进了公司,知遇之恩,永不相忘的。”
“所以今日这餐我真的受之无愧了。”
服务员送上第一道菜,蜜汁山药。
鑫垚将餐盘轻推至张经理面前:“说起来实在惭愧,我在公司工作多年,竟从没有像样地谢过您一次。”
张经理毫不客气地夹了一块直接放进自己嘴里,细嚼慢咽之后,放下筷子对鑫垚说:“若说没有,岂不是辜负了我深陷流言漩涡时你对我的维护了吗?”
“我虽然没有什么别的本事,但是面试时的初次见面,我便能知道,张经理您不是那样的人。”
服务员送上第二道菜,木耳白菜心。
张经理吃了菜,笑着说:“看来你对自己察言观色的本事还挺有信心,只是,萌萌的事儿,怎么就看不透了呢?”
“实在不曾细想。”
“萌萌也是只字未提吗?”
“提过几次,总说自己是亲戚。”
“这孩子也确实惹人怜爱,家里新进了柳初,跟她年龄也差不了几岁,好好相处不难做到,只是疼爱就少一些了。不曾想,跟着你倒是过得随心自在。”
鑫垚打趣自己说:“可能是因为我的年纪大了些,更像她的妈妈吧……”
服务员送上第三道菜,杏仁豆腐。
张经理没有着急吃,继续看着鑫垚说:“说句实话,你年纪确实不小了,再说句旁观者的话,该着急的事情也该上心了。”
“我结婚的事儿八字还没一撇呢,着急也没用。”
“婚姻是一个人的缘分,这么美好的事情我怎会插手。我说的不过是些人情世故的俗套,既然你能做好察言观色,何不好好利用。”
“那些使用心机的手段,在聪明人眼里都是雕虫小技,而且,我也不屑用那样的手段。”
“出淤泥而不染,不过是自己幻想中的境界,而之所以会认为自己是芸芸众生中清高孤傲的一员,也只不过是因为还缺些世面罢了。”
鑫垚点点头:“嗯,不过这世上也没有人是天生见过大世面的,慢慢来呗。”
“你错了,你应该铁定不疑地认为有些人天生就是带着场面的,古有皇亲国戚,今有各种二代,哪一个不是比旁人受到的关注多得多?如此一想,人情世故也不过是人前的虚与委蛇,做起来也会简单许多。”
“张经理如此明事理的一个人,为什么要用这些迂腐陈旧的思想来劝我呢?难道张经理不觉得自强不息发愤图强才是贫苦小老百姓的主旋律吗?处在风气不好的社会中,难道只有随波逐流一条活路吗?即便没有随波逐流,攀附了达官显贵,又有谁能保证自己一定会有个好下场呢?这样的苟且,我接受不了也不会去做。”
“可是鑫垚,人总要自保。如果不能前进一步去得到自己想要的,那便只能后退着将属于你的东西拱手相让于他人。其他的不说,你的公司,你以为凭你自己的能力,凭你们几个年轻人小打小闹地折腾几下,可以保得住吗?”
“您的意思是……”
“想必你早就对你们的订单的来源感到疑惑,只是以前有些没有点透的关系在里面,会让你们觉得迷茫,今天趁此机会把话说开,是不是觉得以前的种种都是理所当然?”
服务员送上第四道菜,慢火煲出的素烩菜。
鑫垚慢慢地嚼着饭菜不说话了,眼下她心中极其不安。
过往的一幕幕呈现在自己的眼前,她记不起来,自己的一言一行究竟是何时落在了旁人的眼中,又或者是自己原本就生活在旁人的掌控之中却不自知,她只记得自己那些自以为是的骄傲,骄傲于自己渊博的专业知识,骄傲于自己性格的平易近人,骄傲于自己的领导能力,甚至骄傲于自己有天上掉馅饼的好运气。但是,现在看来,这所有的一切,在一个旁观者的眼里,不过是闹剧一出,笑话一场。
张经理见她默不作声,问:“鑫垚,是我说的话吓到你了吗?”
鑫垚轻摇自己的脑袋,努力保持冷静:“没有,只是觉得自己昏聩糊涂,如同一个跳梁小丑,十分丢人。”
“鑫垚,凡事要向前看。你有你的能力,社会上有社会上的规矩,还是早作打算。”
服务员送上他们点的草菇蛋花汤和黄金如意卷,他们点的餐终于都送齐了。
“胳膊拧不过大腿,我恐怕是要无能为力了。”
张“事情也未必有你想的那么糟糕。其实靳总的本意是让萌萌跟着你多学点东西的,等到学得差不多的时候呢,就放你们一起出去自立门户,成为年轻一代的接班人。结果被你这么一闹,也算歪打正着了。你自己开的公司靳总没能掺和进来,也算帮他省了一笔经营分公司的费用,送几个单子表表谢意也是应该。所以你的公司,靳总只会买回去却不会抢回去。”
鑫垚点点头,说:“谢谢。今日一餐,受益匪浅。”
张经理主动与鑫垚握了手:“愿他日再见,更胜从前。”
鑫垚与张经理告别,却不经意瞥见他上了刚才健身房里那位女士的车。
鑫垚无暇他想,原本心事重重的她,在一下子接受了如此多的情报之后更不知今后该如何与他们几个相处。
刚进办公室的门,童玲便催促鑫垚说:“厂家催尾款呢,说是你答应人家的,你怎么现在才回来呢?”
鑫垚:“不好意思,我给忘了。”
方辰:“这么重要的事儿你怎么能忘了呢?”
鑫垚:“童玲,你让萌萌付款做账吧,剩下的你负责操作一下,我有点不舒服,先进去躺一会儿。”
童玲:“你到底哪里不舒服啊?说出来带你去看医生啊……”
卫辉:“算了,让她自己待一会儿吧,赶紧把我们的单子做个了结吧。”
办公室的人都在忙碌着,就连婆婆,也有自己喜欢做的事。
鑫垚偷偷地站在卧室的门后透过门缝看着眼前的一切,大家井井有条地工作着的样子仿佛在告诉她,仿佛自己才是那个不合群的外人。
鑫垚收回了自己的视线,慢慢地挪动着脚步走向床边,呆呆地坐在那里。想想自己工作以来,在旁人面前争了那么多的强,好了那么胜,到头来,却抵不过别人父亲的一个姓名。
门口的铃铛叮当两声,靳萌萌回来了。
她推门不见鑫垚,一边拿着杯子接了水一边说:“鑫垚还没回来呢?估计也被那姓侯的拉去见他儿子了……都怪我爸,说什么去签合同验货锻炼自己,还不是让我去见那个长得又矮又黑的小男孩么,家里有点钱怎么了,比我的兵哥哥……差……远……了……”
水杯接满,话说到最后的时候,靳萌萌看到了站在自己面前的鑫垚和在旁边一直对她打着停止手势的众人。
鑫垚问大家:“你们早都知道了吗?”
许久的沉默之后,童玲放下自己手里的文件,站起来说:“算了,都告诉你吧,我们是早都知道的。”
卫辉:“而且,我们还知道童玲的爸爸是童天达。”
童玲:“卫辉的爸爸是卫罗江。”
鑫垚看着方辰问:“你是不是也有我不知道的秘密呢?”
方辰:“我没有秘密,我就是普通家庭的一个孩子,但是我知道童玲跟于淼在很久以前是好朋友,童星也是在很久之前便认识你,还有他们几个都认识徐正豪和徐谷,而且跟你的死对头赵人民也有不错的交情,再就是你的好朋友于淼怀孕了,何灿烂也要结婚了,他们都担心刺激到你,所以什么都没有告诉你……”
听着方辰一股脑儿地把话说完,鑫垚愣了一下,站在那里的她十分气恼这自己,原来她以为那些大家都不知道的事情其实真的只有她一个人不知道。
鑫垚哭笑不得地说着:“嗯……是么……真好呀……你们每天看见我在你们面前浑然不知的样子一定很好笑吧……你们把我当做什么了?当做过朋友吗?!还是我根本不配呢……”
童玲也不甘示弱,很强硬地说:“我们能当你是什么?我们把你当个佛爷一样放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里怕掉了地供着呢……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吗?”
童玲说完,其余几个人全部吃惊地看着她。
童玲没好气地说:“看什么看,我们俩开始吵架的时候你们还不知道在哪儿玩呢……”
鑫垚嘴上也不饶人,紧跟着说:“就你会吵架,你多了不起。”
“我当然了不起,用不着你在这阴阳怪气地提醒我。”
“你现在是在嫌弃我对你态度不好吗?早知今日,那你当初为什么还跟着我一起出来呢?”
“你以为我愿意啊?如果不是因为我当时懒得理会公司里那些说我跟张经理的流言蜚语,我会跟你出来吗?再说了,跟你出来怎么了?就能说明你比我有本事吗?有本事的你只会站在这里翻旧账的吗?”
“翻旧账怎么了?没有这些旧账我能看清楚自己身边的到底是些什么人吗?”
“你倒是说说看,你身边的这一二三四都是些什么人呢?是坏人吗?是哪一个做了对不起你的事了吗?”
“对得起我?这句话你说得真是问心无愧呢。难道非得做错点什么才算得是坏人吗?你们几个把我这样蒙在鼓里,天天看着我的笑话,也是对得起我吗?我是不是还得好好感谢你们几个呢?”
“你到底在那里矫情什么呢?你知道谢谢我们几个,说明你还有点良心,我们这么做都是为了谁?都是为了给谁留足面子?不告诉你的那些事,难道都不应该吗?你自己的自尊心让你变得有多骄傲你自己不知道吗?你自己能承受得住多大的打击自己心里没有一点数吗?是谁动不动就躲着逃避不见人,不告诉你的那些事够你躲多少次了?你躲着清闲了,剩下的烂摊子谁给你收拾呢?”
“那你想过要告诉过我吗?你怎么就知道我会躲着不见人呢?你到底见过我在人前处事几次就那么肯定我的自尊心是高高在上的呢?”
“你爱承认不承认,我就是知道!”
“那你们告诉我又能怎样?!”
“我们瞒都瞒了,你想怎么着吧?要给你道歉吗?抱歉,没有……”
鑫垚赌着气,摔门而出,只不过这一次,她没有哭。
因为童玲的那些话,真实得如同迎面飞来的厉害暗器,句句扎在鑫垚的心里。
鑫垚有着自己胡搅蛮缠的本事,或许是女人太过了解女人,又或是自己长久地不参战已经丧失了战斗力,这一次的反击,她失败了。
这一次的失败,让她好不容易找到的安身立命之地,又消失了,她实在没有脸面立刻回去面对他们几个。
独自开车在外游荡的鑫垚,思来想去,实在想不出还有什么地方可以去,只能先回那个不太想回的家里暂避。
与以往的十分死寂不同,家里的锅碗瓢盆被摔得叮当响。
鑫垚以为又是少强在家里动手,急忙忙地推门而入。
姜叔和少强两个人站在客厅,鑫垚妈妈在厨房里不断地向外丢着东西。
鑫垚妈妈带着哭腔,一边丢一边说着:“你们两个就躺在床上躺在沙发上吧,也不用挣钱过日子了,不过就不过了吧,那还留着这些不相干的物件做什么?!”
一个接一个的瓷碗以碎片的形式出现在厨房的外面。
姜叔和少强站在外面,手足无措地不知道如何进行相劝,鑫垚心疼那些自己置下的家当,走过去想要拦着,不料鑫垚妈妈在见到鑫垚的那一刻直接变成了嚎啕大哭,鑫垚妈妈第一次在鑫垚面前哭得那么撕心裂肺,她也是第一次主动直接抱住了鑫垚,哭喊着:“小垚啊……我的孩子啊……”
鑫垚妈妈哭着,鑫垚也跟着哭了起来。
两个人好不容易平静下来的时候,四口之家又变成了互不说话的氛围。
鑫垚妈妈拍拍鑫垚的肩膀说,无力而又忧伤地说:“你回去吧。没事不要回来了,也不要给我钱,什么都不要给家里买了。”
鑫垚无话可说,又不能说自己其实连办公室也回不了了,她忍不住地掉眼泪,这种无家可归的心情,已经不知道是第几次如此痛彻心扉了。
鑫垚坐在广场的石凳上,仰着头,望着天上的星星,祈祷这世上会有那么一个可以容忍她乱七八糟家境的贴心人,她又对着无垠的夜空,叹息着,这世上又怎么会有愿意主动招惹麻烦的人?
鑫垚在心底嘲笑着自己,家里面那一堆鸡毛蒜皮的事情,连她自己都要累到想要放弃,此时却在奢望着旁人可以将这一切承担。
想起旁人,或许就应该像童星那样,走得一干二净,免得惹火上身。
鑫垚擦擦自己的眼泪,收回仰望星空的视线,不经意看去的远处,是童星站在离自己不远的地方,不知道站了多久。
童星走过来,坐在鑫垚的旁边,问:“你怎么又一个人在这里哭呢?”
鑫垚本不想承认自己的懦弱,可是眼泪却在面对别人关心的时候变得十分不争气,再一次夺眶而出。
鑫垚含含糊糊地回答着:“你姐说了,我是个特别骄傲的人。”
童星忍不住浅笑一声:“原来你跟我姐吵架吵输了啊,我还以为你是想我想得难以自制了呢……”
“那你为什么一定要走啊?”
“是你说不想见到我的么。”
“我让你走你就走了么?”
“反正你是没有挽留过我啊。”
“你一个大男生需要我的挽留吗?腿还不是长在你自己的身上么。”
“大男生的心里偶尔也会住住小公主的。”
“有地方住的小公主真好。”
“你今晚要住在哪里?要把咖啡馆借给你吗?”
“谢谢,我一会儿会回公司里。”
“要陪你一起回吗?”
“不用,我还有勇气。”
“不需要我呆在你的身边了吗?”
鑫垚起身,站起,拍怕屁股上坐的灰尘,答非所问一般地回答,说:“我走了。真搞不懂这三月天的夜里,怎么还这样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