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7年2月，是我记忆的开始，是她在这个世界的第一天。
那是一个雨夜，在湖北南边一个不知名小山镇里的一所医院里，骤然传出孩子的哭声。护士抱起孩子，舒了一口气，这场长达14个小时的战役可算是结束了。
我坐在一旁，看着怀中的婴儿，心中不由得失落了起来。
“恭喜，是个女儿。”
为什么？我想着，明明我和她一起出生的，为什么你们都看不见我？我慢慢走向抱着孩子的护士。见到女孩儿通红的脸蛋，越想越不对劲儿。我伸出手，想要摸摸孩子的脸蛋，谁知下一秒，她竟大声哭了出来。
不就是摸个脸吗？这么小气！想着，我转身回到我刚刚站的位置，等着护士接我。
然而，护士久久没有过来。他们带走了刚生下女孩儿的女子，也就是我的妈妈，带走了医生，却唯独留下了我和这一屋子滴滴叫的东西。
为什么留下我一个人？
我穿过房间，跟在护士身后。
这个地方不算大，这是我当时的第一想法。这通道也不过三个人并肩通过，至少比我们出世的路口要宽敞得多。左右两边每隔一段距离就有一个和刚才一样的框架，人来来往往，有的佝偻着身子，也有的捂着嘴巴，身体颤抖，还伴随着咳咳的声音，也有人穿着白色的布写着什么。
按照护士的说法，那个穿着白布的人是医生，而那些佝偻着身子或者捂着嘴巴和医生对话的人都是病人。那，我也是病人吗？
这样想着，不多会儿，我跟着护士来到了一个奇怪的口前，上面还有一行字写着306。当时我不懂这是什么意思，稀里糊涂的跟着进去了。
这口的后面也不太大，站起来看就像是一个巨大的口字。右手边摆着两个东西，像个矮一点的口或者长一点的口。
我的妈妈躺在上面，双眼微闭，似乎是刚才的事情太消耗体力了，她忍不住多睡了一会儿。而刚刚和我一起出世的孩子则是被一个稍微年长一点的人抱着。那人看着怀中的婴儿，露出了笑容，时而眉头紧皱：“真是的，儿都生完哒，捏爸爸还得外面混。要不是荣儿怀了他的儿，我才不答应他。”
“唉，算了算了。孙姑娘出生就行哒，海松这个爸爸不要算哒。”旁边的男子说着，抚慰道：“海松那个人就是个儿子嘎，也养不起屋里头的人，他连他自己都养不清白，还把我们屋里搞成那个样子。等荣醒哒，就商量哈离婚的事。”
我听的云里雾里，走上前去，想要问他们一些事。可是，刚伸出来的手穿了过去。
为什么？我碰不到你们？我再次尝试，却只抓得到空气。感觉明明他们就在对面，可我就是碰不到他们。
女子发出一丝声响，慢慢地从床上爬了起来。两人见状，立马走上前去：“荣，你看，这是你的女儿，长得像不像你？”
“像。”荣接过孩子，抱在怀里，脸上也露出了释然的笑容。她抬起头环顾四周寻找着什么，我像是抓住什么东西一样跑到床前，希望妈妈能看见我。“妈，”荣抓住了女子的手问，“我是不是还生了一个孩子？她在哪里？”
那一瞬间，我心里有种奇怪的感觉，至少还有一个人记得我。
“没有啊，就这一个女儿，那还多出一个孩子。你可能是累了，多休息哈。”
荣半信半疑，转而又问道：“海松呢？爸爸呢？”
女人叹了口气，语气都比刚才加重了些：“还好意思说他，你说说你，找的什么人呐。你怀孕的时候，他得外面鬼混。你生儿的时候，他又得哪里？你说你当初看上他哪里了？怎么放弃之前的那个陈晓或，非要和这个小你两岁的海松得一起。现在吃到苦头了吧！”
男子补充道：“对啊，荣，我看海松不值得你浪费一辈子的时间。我和你妈妈都商量好了，等你身体好些了，你直接和他离婚，没了他，我们还过得好一点。”
荣顿时哑口无言，只是看着怀里的孩子。“可是，我的孩子不能没有爸爸。到时候，她会被其他孩子看不起的。”
“可是你都在这个紧要关头了，你想哈，生孩子本身就是一只脚踏进鬼门关。你在里面生孩子，吃苦受罪，他在外面到处瞎跑，不知道在混什么。这不和没有爸爸差不多吗，而且他在都会拖累我们整个家。你想想之前那些事，不是他做的，是谁做的？”
荣没有说话，只是低着头。
作为插不上话，也碰不到他们的人，我只能这样看着。我什么也做不到，我安慰不了我的妈妈，也不能冲出去把我的爸爸找过来。我什么也做不到，不像那个怀里的孩子，至少她能安慰我的妈妈我有些不服气，却也无可奈何。缓缓走到床边坐下，我看着妈妈怀里的孩子，越看越羡慕。
要是我是你的，那该有多好。这样想着，我伸出手，碰了碰孩子的脸蛋。竟然能触摸得到，软软的。
正当我疑惑不解的时候，那孩子竟然抓住了我的手指。明明是雨夜，在冰冷的房间里我竟然能感受到一丝温暖。那孩子努动着嘴唇，仿佛在说些什么。我看不懂，但是我听到了。
你是谁？我是谁？
从出世开始就没有被大家发现，就连自己的母亲也看不到自己。本来快要放弃挣扎的我在听到这一声后，心里舒坦了一些。我俯下身来，道：“你好，小家伙，我还不知道我自己的名字，我也不知道你是谁。但是我知道抱着你的这个人是我们的妈妈。我们俩是同时出生的，但是看样子我比你大，所以我应该是你的姐姐。”
姐姐？妈妈？嗯，我记住了。
一只大手附上来，我看了眼荣，她和我一样，只要看着这个孩子，心里一切不开心都消失了。哪怕生活再苦，有了它，一切都会过去的。
1997年2月28日深夜，雨天，笨蛋和你相遇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