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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龙鱼

云彻心觉有理,抬头张望了一圈,在不远处的地平线上发现突兀的小角。

赭色的旌旗纹着火焰的标志。那就是多利亚了。

……

寒雨沉睡许久了。

对一个沉眠者而言,岁月流逝不过是闭眼与睁眼的瞬间。缥缈无定的轻盈感让她有些无措,在搅成麦芽糖的模糊光华里,她缓慢地抬起手,触摸着划过指缝的风息。

她静悄悄地听着喧闹,灌入耳中的声音并不明晰,也分不清声音的来源是八人,九人,还是十人?

困倦的魂灵仿佛踩在云间,她自天空坠落,看过飞鸟与蝴蝶,最后沉入沧海,听见沧浪与波澜。她是什么?一片羽翼,一抹鱼鳞,或者一粒尘埃?她探出漫长的气息,带着冰凉与湿润,还有些许孤寂。

她是失意的蛟龙,爱上了停在风中的山雀。

『小生‘沐清岚’,请问姑娘芳名?』

她匐在礁石上,艳红的鲛绡散在海面,铺就了仙宫的繁丽。

两情相悦是她不敢奢求的戏码。她活过万年,遇到了两个他,每一次都像极了她一厢情愿。她却只能等着,等着——等到他枉然死去,等到他腐朽化骨,都等不到他一句‘爱你’。

所以她沉眠了,祈祷着在梦里,能与他携手度过一个春夏秋冬。

可这场痴妄而漫长的休眠,竟没等来一个梦。

在不甘愿地苏醒的时候,她怔怔地出神。她想:即便沧海桑田,我也还记得他的音容笑貌——

他们最初的相遇,是在颓败的荒原。他是名脑袋锃光瓦亮的小和尚,而她是尚未蜕变为龙的鲤鱼。

她头一回见着他,记下的只是他的背影。

姑娘遭不住酷暑缺水的大劫,昏昏沉沉地靠在树下求个遮蔽。阴影并不存在,荒野里的枯树被时间洪流抛弃,连自玄海而来的风云也绕过了它。一片新绿都没有的绝望之地,她不断试图睁开眼睛,倦意却扫荡得她看不清飞雀。

她的神光开始消散,眼内光彩搅成了粘稠的漩涡,意识碎裂在跌宕的潮汐里,她听到的只有血液隆隆的声音。

太……刺眼了……

她挣扎着抬起手,被曝晒通红的细爪面前撑到了面上——这个动作太艰难,花费她太多气力了。

万人敬仰的烈阳太过高傲,高傲到藐视众生。是人将它撕心裂肺地捧到了天顶,而今它却忘却了仰望它的生灵……

灼热的光烫伤她的面目手臂,冰肌玉骨都要融化在此地。这具尸骸会被秃鹫撕咬,然后消失——太丑陋了。

灰暗最终卷上她的眼界,粘稠的暗夜随之笼罩了她的世界。这只手虚弱地耗尽了最后一分气力,堪堪垂下的轨迹就像可怜人坠入悬崖,死无葬身之地。

他的出现是苍天留下的慈悲,恍如晨光朦胧时山林里悠远宁寂的古钟。清冷又澄澈,是栀山一捧凉风。

他抓住了她的手腕,正如救下坠落悬崖的迷途者。

她似乎已经遗忘了什么,她的梦里尽是水月同天的柔情。白衣的她从长廊走过,从一端的宁寂,走向另一端的宁寂。她的玉足比任何璞珏都要细腻,叮铃的挂饰摇进温柔的相思绣锦。

鱼群从她的耳边掠过,轻波撩动散在水中的长情。

她的面容如芍药娇美,颦蹙之间倾尽天下秀丽。她的眼中是三千细水,还有温软的水藻与玲珑的光斑。

清冷的海水拂过她的脸庞,亲吻着她眼尾的龙鳞,然后小心翼翼地恳求她:

能否留下?

可她只能有些悲伤地拒绝,眼眸垂下来,看得万物心碎。

她想自己徘徊太久了。

就这样,他在荒原遇到了一条鱼,它应该洁白无瑕,仿佛天山的新雪……现实并不是这样,它的模样狼狈极了,是被涅槃凤凰遗弃在火海的羽。

『阿弥陀佛』

他慈悲地念了一句,将水囊倾倒,连最后一滴水也喂给了不知来处的锦鲤。这是一桩佛缘,感谢吾佛让他们相遇。

他的眼睛那么干净,又浅得让人心疼。他一身褴褛,不知从哪处死关里幸存得一线生机。中原很乱了,他的佛于是指引着他来到此地。

心生万象,这一刻,鱼就是他的万象。

他虔诚地跪下,膝盖磕进土里,跪破了皮。

『阿弥陀佛』

不知他的佛可曾听到,信徒忠贞不渝的声音。

她染上了一股甜味,不似世间香薰。她的羽衣柔软而美丽,水红色衬托着她娇嫩白皙的肌肤。

清冷的香气悄无声息地钻入她的梦境,融化在琅琊剑舞里。她踮起脚尖,裙摆像涟漪一样散开;花鼓上的身姿倾尽天下,舞者的巧笑顾盼却等不来任何人的欢喜。

无人的玄海之底,罗幕也是寂寞地叹息。

第无数次的起舞,第无数次的舞毕。没有谁为她鼓掌,没有谁为她点评。

都去了哪里——

她的笑意在层云遮蔽光明的那一刻消散,就像鲜花凋谢,太过无情。可她偏又不是无情的人,她朝着天际探出手指,小心翼翼地触摸着虚无的空气。

『为什么留下我?我只是想与你们在一起……』

她不想欺骗自己的。至少徒步走入荒原的时候,她再也没想着回去。

可是死亡太过煎熬,求生的本能让她接纳了甘甜的泉水……也或许不是泉水。

她伤了眼睛,见不着什么东西了。她只觉得沉重与轻盈是两道截然相反的潮汐,诡异地冲撞几乎要将她捻成碎片。

她想自己等来了一场雨,否则为何衣衫湿漉,粘得她难以呼吸。

此时,她听清了微弱的喘息。

『揭谛揭谛……波罗揭谛……波罗僧揭谛……菩提萨婆诃……』

他念着她听不懂的经文,晨钟暮鼓的声音却叫她又昏昏睡去。

沉溺在梦里的姑娘手持绯红舞扇,纤柔的线条卷出山水柔情。她感到背后有一道注视,平和安详,像敦煌壁画上褪色的残莲。

她垂首敛目,细风吹得青丝像梦网散开。自然是最高明的织梦师,心被绒羽轻捧,安逸得不可思议。

『我想见你——能让我看看你吗?』

她轻声问着,带着微弱的商榷。

身后的人不曾言语,那阵甜腻的香味飘得愈加浓郁。空气中散开了丹红的蒲公英,悠扬着旋过挂在檐角的风铃,脆响尤其明晰。

没有山莺燕雀的旖旎,柳芽停止生长,草木永恒着它的绿。时间停滞在石桥的裂纹里,仿佛生长在南国的赤松,等待一场飞雪。

她想他拒绝了。

在岁月洪流的尽头,她仍站在那里。她听到他念着梦幻泡影的声音从世界每个角落传来,悲哀而怜悯。像羽毛搔动她的心,清氛是漂泊在祁江的莲花瓣,含着昨夜月华正浓时的露珠,又或许是什么人满目苍凉时滴下的琉璃。

她知晓有一个人站在此地,就在她的背后。她想回头看看,这个人是怎样温柔的面貌。可她总在忧惧,高傲的她怕急了他怨怼,怕极了回头看到的,只有无尽的黑暗。

『你说,人的一生有多长——』

她抬头望着充斥迷雾的空宇,声音轻微到分不清喃喃还是梦语。

也许是不知,她的迷惘久久的无人解答。

人的一生有多长?武者说生死之间,智者说永久之间,道者说问天之间,佛者说你我之间。

她坐在花鼓上,远远地看着玲珑翠瓦,箜篌颤不出玉盘声息。阳光很好,炽热得快要点燃她的魂灵,她的头顶光斑熠熠,她的身后是一道解不开的禅机。

『我能看看你吗……一眼就好……』

她垂下睫羽,哀伤得不可言喻。

也不知是什么时候,世界开始崩塌,青蓝天穹被火光熏得绯红。崩毁的声音像极了十八地狱恶鬼的哭嚎,海底裂开了漆黑绝望的深渊,玉瓦琼楼碎成了凄厉的残垣断壁。

轻悠的绫罗粉碎得轻而易举,盛世繁华化为不堪入目的灰烬。她失了重心,从花鼓上狠狠摔进渊里。

黑暗比岩浆还要灼热,疼得她忍不住挣扎抗拒。他没有拉住她的手,在她坠入另一个绝望的时候,他消失得彻底——

她眼前越来越远的是颓败的遗迹,葬身在末日里的女儿情。黑暗缠住她的脚腕,像始帝束缚他的冬儿,将心上人送入死地。她撕心裂肺地哭喊,伸长了手想挽留她们离去的背影。

『龙族与蛟族焉能共存?沉璧公主之死,定要蛟族百倍奉还!』

刻意掩埋的记忆破土而出,本能的防备像脆弱的茧破开裂痕,钻出残缺的凤尾蝶。它振不开翅膀,生来就是悲哀……

什么都没有剩下。

他将鱼儿送到了川流里,鱼儿仿佛穿上了鲜红的嫁衣。

手腕上的刀痕深得刻进骨里,惨不忍睹的伤口流尽了一身赤血。好心的路人吟唱着古老的葬歌,将和尚别在腰间的匕首收起。他被葬在山寺,与他的师兄弟们一起。

佛闭上了眼睛。

『我……』

海水轻轻捂上她的眼,在她轻轻讶异之后,缓缓明晰了视线。

光斑落入她的眼里,红纱飘荡着,牵引一段无缘的情谊。

『我看到你了……和尚』

她最后一次见着他,记下的只是他的背影。

她来不及询问他的名字,来不及看清他的眉目。可她勾勒着那一眼见到的所有东西,她忍耐着,等待着,寻找着;她抛弃龙族的冤仇,只想找到他——有错吗?

无人能批判一名痴情的女儿。

她时常跃出海面,坐在最长久的礁石上,从朝阳初露到银汉落幕。她遥遥地望着岸边,无数次地反复:

你来了吗?你来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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