府衙的依据有三:
一是林附与孙四描述的壮汉样貌相符,由此推断壮汉就是孙大。
林附话中,他的十万两是从壮汉那里偷来的,而为了躲避壮汉,才想出了兑散银票逃跑的事。有理有据,若他真是同伙,断不可能跑回安家票房。
二是银票半个月前被偷,孙大半个月前失去下落,两件事太过巧合。
更何况孙大还是票房的打手,熟悉地形与票房的操作习惯,嫌疑是重中之重,很可能就是票房的内贼。
三倒是简单,捕快口中的孙四行为怪异,有异必有鬼。而相比林附,这孙氏兄弟更为亲近,那么孙四便不能排除干系。
于是又多了一条嫌疑。
现在,要么找到孙大,要么找到剩余的五万两银票,这案子才能结束。
府衙是个急性子,绑了孙四就派人去搜家。衙门这点权利还是有的。
那孙四面如土灰,府衙看了一眼,心立马定下。看起来,这案子很快就能结束。
孙四房里的的确确翻出了五万两银票。
周围看热闹的人乐了。了不得,府衙大人断案如神啊!
可此时那孙四却是不认了。
“谁知道是不是衙门诬陷俺!”
四周哄然大笑:“衙门好端端的拿五万两来诬陷,这钱哪来的?难不成票房自亏?说出来真让人笑掉大牙。”
孙四眼神闪烁,自知理亏,没再反驳。突然,他身子振起,朝府衙大喊:
“银票都找回来了?那我大哥怎么还没回家,府衙大人,我要报官,报官呐!”
正要散去的民众一听,又有热闹可看了,顿时都不走了,准备留在衙门吃晚饭。
府衙大人揉揉太阳穴,正准备开口大骂,还没听说过犯人报官的,却被一旁小胡子的师爷拦住。
“大人,我朝历律,也未曾说过不接受犯人报官。”
府衙噎住了,坐回到位置上。
“找就找。今日就把这案一块儿审喽!”
林附眼皮一跳,心想还是逃不过这一劫。
府衙果不其然又问了一遍林附,这回连偷钱,被孙大追赶,何时逃离,半月里做了什么都问的清清楚楚。
林附依旧是半真半假的回答。
孙四报案为失踪,说明半个月以来,没有一个人发现孙大已死。已经过了半个月,由着这个天气现在去找,即便发现了尸体,只怕是已经腐烂得不轻。
当然,古时候的仵作也不能小看。白骨也能验伤,只是需要花费精力与功夫,找到了尸体,就能找到致命伤,再根据凶器,那块石头,找到嫌疑极深的林附。
然而所有的一切,都以发现孙大尸体为前提。
那座破房子虽然在深林之中,却也不是隐蔽的难以察觉,那地方时常有猎户经过,只要异味散出,发现尸体并不是什么难事。可是半个月了,不但没人发现,就连死者的家人也只是报失踪。
林附认为,不是没人发现,而是这个世界不让发现。
就如他抱不走两个娃娃,半个月期间除了早中晚吃饭,连城门口附近都逛不了,就像是游戏里的限制,触发一定事件才会允许进入一样。
林附被审完,没过多久,衙门就把他给放了,认为他和孙大的失踪并无多大关系。
林附游游荡荡觉得还是离开京城保险,正琢磨着要怎么走,就有人跟说好了似的找上来。
管事把钱找了回来,从头顶到脚底都清爽的不得了,看着林附竟不觉得这小贼讨厌,还颇有几分喜爱。最大的原因,还是因为林附先把那十万两“还”了回来。
“那个姓金的小子!”管事喊道,“你等等。”
林附刚开始还没反应过来,第二声才停住,回过头去看他。
管事身子略胖,快走两步就气喘吁吁,真不知道刚才追了他半条街的人是谁……果然金钱使人强大。
管事与他并肩走着,像是长辈似的询问道:“多大了?父母可还在?”
林附想了想,乖巧的回道:“大概有十五了。孤儿。”
“呦!我以为只有十二三呢!孤儿也没关系,识字么?要是识字就先找份活干,身体不好可不是你偷抢的理由,记住了吗?”
管事如此语重心长,毕竟是善意的规劝,林附也就悉心受下:“谢谢管事大人,我记住了。”
“这样,我帮你看看各家商队有没有合适你的工作。别推辞!不管怎样,也多亏有你,钱才能要回来。”管事不知哪来的热情,死活要给林附介绍工作,估计是怕他又误入歧途,走上歪道,真真是良苦用心。
但林附越想越觉得这个举动奇怪并且多余。他可是一个偷了十万两的小贼啊!居然还能大大方方的给他介绍工作,不怕他跑路吗?
不过很快他就明白了。
管事的夹在中间有模有样的介绍,看起来像那些做是二手交易的牙郎。
“这是从西蜀来的的孙老板,这是那个有病没钱治的孩子。好了,我的任务也就完成了。你们自个儿聊着吧。”
管事做事没头没脑,原是他抢着要给林附介绍工作,可现在却把林附往老板面前一丢,自己跑了。
真像个人贩子……林附心道。
“金简是吧?安管事说你在找事做,就推荐到我这儿来了。”
面前的男人个子不高,身型较为纤细,却十分稳重,皮肤很白,衬得他那普普通通的五官都明朗了不少。
林附仔细回想,很快就记起这男人像谁——那位状元郎,孙渐清。
孙老板见这个面色苍白的少年沉默不言,只当他是认生,想起自家孩子也是这样娇柔可怜,不由得柔下声:“别怕,你若要做事,我就安排你做些。听安管事说,他们丢的十五万两还是靠你找回来的,说明你是个聪明的,学东西想必也快。”
林附心想这是哪里来的纷言纷语,他什么时候从一个偷东西的小贼变成助人为乐的英雄了。这让死不瞑目的孙大和被关进牢里的孙四听见,还得再哭一回。
林附脸皮厚,听到这般夸奖,也能毫不脸红的点头。几句话像说台词似的蹦出来,不仅孙老板愣住了,连林附自己也懵了。
他说:“你儿子是不是有病?如果我能治好,你能不能给我钱?”
活像个招摇撞骗的算命先生。
说完恨不得自己给自己掌嘴,心中怪异的感觉更甚,怎么会不受控制的说出这番话来。
见那孙老板黑了脸,林附立马想办法补救:“如果有冒犯到你,就当我没说过。”
“没有没有。”孙老板道,他虽信不过林附,但林附是安管事推荐来的人,安管事安排人来就觉得奇怪,这样一个苍白瘦弱的少年能做什么,现在明白,原来是这么回事。
“小先生是安管事介绍来的,安管事断不会欺瞒我。小儿确实身体不好,看了数十位名医都说没有办法,我们现在也是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态度。”
他什么时候成了小先生了?
林附硬着头皮道:“不知我能否看看令郎?”
男人甚至都没再疑心或者试探林附,就带他去见儿子了。
这自然不是林附想要的。
“孙老板不担心我会把令郎治坏吗?孙老板不先试试我的医术吗?”
一路走着,林附便也重复了一路这样的话,试图让这位看起来严谨的孙老板再考虑一下,最好是与他翻脸,并且将他赶走。
这样既能避免他们家被灭口,也能避免自己家被灭口。
可他越说,孙老板就越是认真。
“既然把人请来了,就不能再去怀疑人家的医术,这是对医者最基本的尊重。金小先生放心,我孙某虽然不是读书人,却也识得些许字,真心待人四字还是懂的。”
林附心中的小人拼命摇头,他不需要被真心对待,他怕他们承受不住后果。
可为时已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