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欠!啊欠!啊欠!”连打了三个喷嚏,阿附终于感觉不对,对着不远处黑衣黑袍的人喊道,“金先生,我好像得了风寒!”
见那人无动于衷,阿附又喊了一句:“金先生,我得风寒了。”
林附眼皮向上一滑,终于施舍给小鬼一个冷漠的目光:“那就把衣服穿上!”
风这么大,你光着膀子能不感冒?
林附每每要对阿附破口大骂时,心里总有一个声音提醒他:不要动怒,不要动怒,那可是你自己!
而每当阿附做出一些乱七八糟的没头没脑的事的时候,又有一个声音在脑海里响起:总有一天,这小子会因自己行为而感到羞耻——就如他现在这样。
一想到自己以前就是这么个傻蛋,林附脸上就躁得慌。
阿附对这个带走他的金先生好奇的很,如今已过了两年,他随金先生游游荡荡居无定所,无论他做出什么奇怪的或者没脑子的事情,这位金先生始终稳如泰山,甚至连脾气也没对他发过。
要知道,以前在家里,老爹算是好脾气的了,可也有发火的时候。
而金先生这样的人,虽性情淡泊,对他的训练教导却十分严格。这早在第一次遭遇强盗时,他便清楚了。
有什么样的人才会把一个七八岁的孩子推到强盗堆里,说出不杀完不准吃饭的话啊!地府阎王也没这样的。
后来那伙强盗虽然都被他杀死,但他也连续做了一个星期的噩梦,至于饭嘛……是一点也吃不下,吃了也会吐出来。
默默穿上衣服,身体回暖,他的愈合能力早在片刻之间就驱逐了病痛。苦肉计失败,今日计划也失败。小鬼舔着脸坐到林附身边,期期艾艾地靠近。
“金先生,我们晚上还住这儿吗?”
说是住,也不过是找了间村民舍弃的茅屋凑合过夜。
他们现在借住的这个部落规模不大,空荡无人,原住民要么是遭遇了强盗,要么是被大部落吞并,这是西蜀境内常有的事,两人早已经见怪不怪。
林附磨好刀锋,将闪着银光的小刀扣入刀鞘,随手系在腰间,抬头看了眼天色,又看了看被洗劫一空的部落村庄。
“不,我们去下一个地方。”
东西大多都交给阿附自己去准备,包括洗衣做饭挑水打猎,只有在小身板实在无能为力时,林附再勉强帮忙。
林附不是懒惰,他只是小心眼。
从前金先生也是这样对他,该他干的从不帮忙,若现在对小阿附温柔以待,林附心里就会莫名的不平衡。
阿附的背上压着约莫有两个他那么重的行李,一声不吭地跟在林附身后走着。两人就跟嘴巴缝了针似的,当真就是一路安静,本该调皮捣蛋的小孩可能因为体力被重物分担,连叽叽喳喳说话地力气都省下。
林附早就注意到了小孩的吃力,他这副样子像极了土财主迫害小老百姓,不由得放缓脚步,有些心软。
林附:我这算不算雇佣童工?
小孩虽然嘴上没功夫说,心中早已对林附口吐莲花。
小孩:这绝对是欺压童工!
过了一会儿……
林附:算了……反正也没给钱。
小孩:欺压就算了,连个钱都没有!
林附还是没狠下心,退后两步,把压在小孩身上沉重的行李拿开自己背上。小阿附眼睛一亮,瞬间轻松,连脚步都轻快不少。
走了两步,小孩又返回来同林附到了声谢。谢完自己也觉得矫情,又撒开脚丫子飞奔出几十米,离得林附老远。
林附想说:不用谢,咋俩都是一个人。就是怕压驼背了影响我以后的形象而已……
背后的行李对林附没什么压力可言,顶多是负重锻炼。一边漫不经心地走一边观赏小孩撒脱得样子,然后在心里自嘲和鄙视一番,却发现小孩突然不欢了,望着一个地方定定出神。
林附上前:“怎么了?”
刚问完,他就发现了原因。
两人出发就是午后。不知走了多久,已是日沉西山,红霞飞舞,大半个天壁都是艳绝之色。
小孩看到的是一条缠绵的溪流,水流潺潺反射出金银亮光,细声慢语地敲打着掩藏在岸浅处的斑斓石子。多美好的场景啊,如果不曾被血污染……激荡的水波渗开朵朵血花,不用想也知道上游一带出了事。
是不理会异样继续走,还是去上游一探究竟?林附看到小孩投来求助的目光,似乎在等他下定主意。
林附把手伸进冰凉的溪水中转了两下,再闻了闻,血的气味越来越浓了,还很新鲜。
“去上游。”林附立刻做好决定。
阿附极力克制兴奋,可高挑的眉梢依旧暴露出他的真心。
半个月来他们所经过或是借住的全是无人的荒村,虽然阿附表面上是小孩,内心却没那么稚嫩,他不害怕荒无人烟,不怕前方可能发生的血腥事件,更怕和这位金先生一起再度过寡言少语,憋闷的半个月。
他以为自己掩藏的很好,却没想到林附早就把他的心思摸头。俗话说的好,最了解你的人,永远是你自己。
可他们没想到,上游一带会是这么上……他们又费了些时间。
不知不觉,日头沉沦,天地交界的最后一丝光亮也无影无踪,换成明月挂空,黑色幕布下,繁星闪烁。
等两人到达血腥伊始之处时,只看到几具没了声息的尸体。
又迟了!
阿附大感失望,整个人郁闷至极,开始不怕死的朝林附丢去哀怨的眼神。林附装作没看到,蹲在地上发现了些许痕迹。
直起身,对心情糟糕开始玩尸体的小鬼唤道:“土上有马蹄印,还湿润。你现在赶过去,兴许还有机会见个活人。”
说着,伸出手指了一个方向。
阿附瞬间来了精神,也不玩死人了,向着有人的地方飞快的跑去。
林附看他那欢快的样子,不禁自省是否是自己的教育出了问题,不然怎么会把小孩养的如此压抑,见个活人都高兴的跟过年似的。
“不会啊……我不就茁壮成长了吗?”林附摸着下巴喃喃自语。
这一打岔,林附竟然忘了提醒小孩,前面的活人不一定会同他讲话……
阿附躲过朝他挥来的大刀,身体灵活的挣脱束缚,爬上比他高了一倍的壮硕身体,纠缠间,夺过了那把差点要他命的武器,并在敌人惊恐的眼神中,进行反杀。
温热的血铺洒在脸上,阿附有点恶心,却也只是一下的反应。他不是第一次杀人了,心中已无过大的波涛起伏。
阿附把手里的大刀一扔,擦了擦脸上的血。他的恶心,纯粹是因为嫌脏。
金先生教过最实用的东西,就是告诉他,不要对想要自己性命的人施以同情。
对了,金先生呢!
他刚才兴冲冲地跑过来,迎面就是大屠杀,男的女的,大的小的四散而逃,他的突然闯入,不仅没有得到注意,还被敌人当作本地村民砍杀。
“呸!连我这么可爱的小孩儿都杀,没人性!”朝刚才被他击杀的尸体啐了一口,顺便自恋了一把,小鬼头四下张望,往火光最盛的地方跑去。
林附慢慢吞吞地走来,站在小孩刚才经过的地方,尸体的致命伤告诉他,小孩已经提前参与战场。
前方不远处是村庄内部,火光四溢,血色缭绕,恐怕到明天也难以平息。
他一点儿也不担心阿附的安危,他对自己有极大的自信,只要不是致命伤害,小孩优秀的恢复能力都能在最短的时间愈合伤口,并在敌人未能反应的情况下给予反击。
他就是这样活到最后的。
林附缓缓走进战场,那场面与他记忆中的一般无二,只是主角不再是自己。
却也是自己。
小孩手举大刀,与背行李时叫苦不迭的模样判若两人。大刀不知道是从哪个倒霉鬼手里抢来的,刀身上混着血,顺着平滑的刀壁流到小孩手上,有些滑手。
林附看得仔细,虽然挥刀的动作还不够熟练,却已经能稳稳当当把约有十斤重的砍刀拿在手里,并且挥舞。
果然心软是不应该的,阿附的成长与能力,远不自己记忆中的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