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寿堂。陆沉旭也才刚用过午膳,原本早就过了饭点,但老太太听说儿子还饿肚子,便让人布了菜,自己也起床吃了点,精神好了一些。
母子二人正喝茶说着话,陆明雪和陆景琰母子就一道来了。
“儿媳来迟,是为不孝。景琰顶撞了母亲,也是儿媳教子无方,请母亲责罚。”陆明雪进了门,端端正正的给老太太磕头赔罪。陆景琰见状也跪下来,连磕三个头。
“都起来吧,我这把老骨头扶不动你们了。”老太太并不生气。林嬷嬷见状,就走上前去将大夫人和三少爷都扶起来。
祖孙三代四人,这才在正厅里坐下来说话。
“事情我都知道了。”老太太道,“景珩呢?”
陆明雪有些忐忑,“景珩他下山去了。”
陆沉旭闻言黑了脸,“怎么让他出去了?夫人你也不知道拦着……”
陆景琰这时候插话:“爹,大哥去寻琳琅妹妹了。”
陆琳琅,又是陆琳琅。陆沉旭并不知道自己这个名义上的养女究竟有什么好,这府上这么多人都围着她转。
老太太摆摆手,“你就随他去吧,景珩这孩子向来是个有主意的。”
这时却进来一个丫鬟,神色也充满讶异,“老夫人,蔷薇姑娘来了。”
老太太拿茶杯的手一抖,险些就要将茶水洒了。林嬷嬷连忙接过茶盏放好,又问那丫鬟:“你把话说清楚些,蔷薇姑娘为何来了?”
丫鬟忙道:“她只说是求见老夫人一面,不过奴婢见她的模样,像是已经好了。”
好了?老太太因着心里一直有着一根刺,因此在蔷薇回到陆家这几天,她也不曾亲自去探望,也不知她究竟疯成什么样子,林嬷嬷打听来的消息,只说疯得有些严重。
这才几日功夫便好了?老太太心下也疑惑,“让她进来吧。”
陆沉旭和陆明雪是没见过蔷薇“发疯”的模样,只是隐约听说几句。可陆景琰却是实打实的见过一次那场面,所以如今看着陆蔷薇仿若一个正常人,与老太太行礼说话,他也满脸都是掩不住的讶异。
“蔷薇拜见老夫人。”陆蔷薇也跪下来,给老太太磕了头。
“起来吧,今日你们净来给我磕头了……”老太太不由得打趣,话说出口又觉得这不像自己的性格,往日里她是很少与后辈说这些玩笑话,只是后来遇到琳琅那丫头,祖孙二人整日里都在说笑话,老太太的性格也亲和不少。
“蔷薇离府这么多年,未能在老夫人跟前服侍,给老夫人赔罪了。”蔷薇又磕头一次,这才起了身,“此番蔷薇能回到陆家,想必是与老夫人缘分未尽……”
老太太眯起眼睛,似乎已经知道她要说什么了,无非是想嫁给陆景珩,做孙媳妇给自己尽孝。
“蔷薇愿削发为尼,日日吃斋念佛,只愿老夫人能福寿齐天。”
此话一出,厅上四人皆是震惊。
陆蔷薇又道,“若老夫人愿意让蔷薇服侍,蔷薇便在福寿堂剃发修行。若老夫人不愿,蔷薇定当离开陆家,去山下寻一处道观。”
老夫人怔了有一会儿,才缓缓道:“你见过大少爷了?”
“见过了。蔷薇已将此事与大少爷说了。”陆蔷薇答道。
老太太冷笑一声,“他答应了?”
“蔷薇心意已决,少爷便答应了。”陆蔷薇一字一句,掷地有声。
老太太也不由得真的审视起面前的女子,也不过二十四岁的年纪,却已被折磨得憔悴不堪,脸上还有一道显眼的伤疤。
“你当真想好了?”直至这时,老太太仍然有些怀疑,这是否只是一出苦肉计。
“若老夫人不信,蔷薇愿意今日就在福寿堂剃了发。”陆蔷薇道,“只是在这之前,我有一事相求。我想见三小姐一面。”
“你见她作甚?”老太太声音冷了一分,“你伤了她的脸,还险些掐死她。”
陆蔷薇低下头,心中愧疚不已,“我想与三小姐当面道歉。”
“你之前不是疯了,怎么就突然又好了?”老太太质问道。若是装疯卖傻,那琳琅丫头受的伤岂不也是蔷薇故意为之?
“不瞒老夫人,正是三小姐这几日的陪伴,让我知道我的病,是病在心里。心病还需心药医,也正是三小姐给我提供了一剂管用的心药,蔷薇这才有幸能够恢复成常人。”
她醒过来后,记得这几日一直有一个姑娘在陪伴着自己,也正是这位姑娘不断的告诉她,被伤害不是她的错,她现在很安全。
后来问起丫鬟,才知道那位姑娘是府上的三小姐,陆蔷薇并不多想,只当是自己离开陆家后,大夫人收的养女。
听者一头雾水,但也大概能明白,正是陆琳琅的帮助,蔷薇才得以恢复。
老太太叹了口气,“那丫头一直是个心善的。”又向陆蔷薇道:“眼下她不在府中,你今日见不到她。”并不提失踪一事。
陆蔷薇垂下眼睑,虽有失落,但还是不忘自己的初衷,“那日后若是有机会,我一定当面向她道谢。林嬷嬷,可否为蔷薇剃发一回?”
林嬷嬷愣了愣,又看向老太太。老太太摆了摆手,“她既心意已决,你便由着她吧。”
林嬷嬷带着陆蔷薇去了里间剃发,而正厅之间一片沉默,几人心中所想各有千秋。
陆沉旭听说陆琳琅还帮助蔷薇治好了疯病,心底对这个记在名下,尚未谋面的养女有些刮目相看。
陆明雪却是重重的松了口气,她原本担心蔷薇恢复意识,会与儿子纠缠不休,未曾想到她主动提出愿意剃发为尼。若是要做儿媳,那位活在大家的言语故事间的三小姐,让陆明雪印象极好。反正都入了陆家族谱,只是改个身份就好。
松了一口气的还有陆景琰,他原本的担忧也与母亲差不多,如今心里的石头也落了地。等大哥将琳琅寻回来了,他一定好好撮合他们二人。
思及此处,陆景琰有些不好意思的走到祖母面前,正准备跪下,老太太就先发制人:“今日谁再跪,就要挨板子。”
陆景琰:“……”
陆景琰只好直起身子说话,“祖母,孙儿不孝,昨日说了糊涂话,那些都当不得真,我对琳琅妹妹并无男女之情。”
见儿子把话说开了,陆明雪也觉得欣慰:“母亲,景琰他只是一时莽撞,这性子该罚,好叫他长长记性。”
老太太闭了闭眼,似乎明白了什么。
“这些罚不罚的倒是其次,先把琳琅丫头找回来吧,其他的等她回来再说吧。”
老夫人宠爱陆琳琅,这下陆明雪才是真的见识到了。都宠到了,能愿意为她打破规矩的地步。
青丝落地,陆蔷薇却心如止水。
林嬷嬷有些惋惜,也有些心疼。蔷薇也是她看着长大的孩子,原本是府上的家生子,所以也姓陆。林嬷嬷是老夫人的陪嫁丫鬟,并不算严格意义上的陆家人,所以未改姓。
陆蔷薇母亲生下她就难产去世,父亲也在她十岁那年,在一次送镖途中遇害。老夫人偶然见到这个孩子,觉得有灵气,便带在身边做贴身丫鬟。那个时候的大少爷,也是与老太太祖孙感情亲厚,经常往福寿堂跑,一来二去,两个孩子青梅竹马相伴长大,渐渐的有了感情。
彼时的老夫人要严厉许多,勃然大怒之下,要将他们二人拆散。大少爷自然是不肯的,“名不正言不顺”的道理也与他说了不少,后来是趁着他进京参加春闱,老夫人被二夫人陆若兰劝说一番,急急忙忙的就将蔷薇给嫁了。沈家的大户人家,二房嫡子的妾室,这对蔷薇来说,已经不算差了。
后来的后来,发生许多事,老夫人与大少爷关系从此破裂。
林嬷嬷在心底感叹往事,等感叹完毕,陆蔷薇的头发也剃得差不多了。林嬷嬷又做了最后休整,然后命小丫鬟取来一顶帽子,戴在陆蔷薇的脑袋上,“姑娘,就先用这顶帽子罢,等得了空,老奴再寻裁缝来给姑娘做一身衣裳。”
陆蔷薇已经是嫁出去的人,不再是老夫人的丫鬟,因而林嬷嬷说话也客气了些。
“嬷嬷言重了,蔷薇谢过嬷嬷。”
青灯古佛了却残生,这是最好的归宿么。林嬷嬷在心底叹了口气。
前厅里,老太太已经让儿子儿媳还有孙子都回去了,只让他们明日再来,陆家要一起商议分家的事。
蔷薇跟着林嬷嬷去前厅,只听到“分家”一词。待三位主子走后,林嬷嬷才带着她出来见老太太,“老夫人,蔷薇姑娘已剃发完毕。”
老太太点点头:“那你便留在福寿堂罢。这几年委屈你了,等明日分了家,陆景璋那畜生也就不会在府上了。”
似乎只是在她剃发完成后,老太太才真的愿意相信她、接纳她,还安慰起她来。这一切或许只是因为,她并不会再和大少爷有任何纠缠,这一点就让老夫人格外满意。可是这又有什么关系呢,她陆蔷薇,本就有自己的打算。削发为尼,本就是为了能够赢得老太太信任,留在福寿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