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时分,临岳山庄上上下下都在传,少庄主这次回来,还带了个年轻的姑娘。用披风裹得紧,又是在深夜回府,没让人瞧见样子,只听说住进了彩云阁。
彩云阁,是少庄主陆景珩的居所明月轩的别院,取的是“当时明月在,曾照彩云归”之意。于是陆家上下都知道,这是位来头不小的姑娘,至少在少庄主心里分量不轻。
小满被那个叫春华的婢女带进卧房时,脱了外衣,倒头就睡,她这几天瞌睡许多,仿佛永远都睡不够。
也许林小满是有史以来最奇怪的穿越女主,大二在读女学生,只是躺在学校草坪上看书看困了。一个阳光明媚的午后,既无天灾也无人祸,再睁眼时,她就坐在摇晃不止的木头车厢里。小满被颠得七荤八素之际,只听见外面传来一阵阵打斗声,而自己的头上是重重的头冠,身上是大红色的……嫁衣?
兵器交戈之际,小满还未清楚是什么状况,四周又很快静下来。
一名男子掀开车帘,光便透了进来。小满还没看清这人的样貌,他便转头向外头的人说话,“少主,马车内有名女子。”说话间,他又做了个手势,示意小满下马车,但眼神里也充满着警惕。
小满晕晕乎乎的下了马车,脚步虚浮着,马车外却是一片浓重的血腥味道,略略扫一眼,遍地横尸触目惊心。小满胃里翻涌,一个趔趄就要站不稳,差点晕倒在地,前提是……她如果没随手抓住别人的衣服。
小满努力睁眼,又摸了摸衣服布料,摸起来很舒服,仿佛很贵的样子。
陆景珩:“……”
小满借力起了身站稳,这才看清眼前年轻男人的模样。面若冠玉,却又冷淡疏离,这是林小满对陆景珩的第一印象。
小满发现对方的衣服已经被自己弄皱了,下意识开口道歉:“对不起……”声音却是嘶哑的。眩晕感再度袭来,小满又环顾四周,再度确认鲜血淋漓的惨状后,当即就一把抱住面前的人,开启求生本能,“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她还晕晕乎乎的不明现状,但眼下她只想活命,想求这位好看的小哥哥饶自己一命,但越哭越停不下来,眼泪止也止不住,更遑论开口求饶。
陆景珩的侍从三十余人一片沉寂,无人敢大声喘气。他们井然有序的列队站立,呆呆地望着自家少主。一向整洁的少主,仿佛丝毫未在意自己的衣服被鼻涕眼泪弄脏,反而是抬起手臂,轻轻地拍了拍这位姑娘的脑袋。
一群愣头青彻底呆滞,最后还是最开始掀车帘的陆沧先回过神,连忙劝道:“姑娘先莫哭,有话好说,请先放开我们少主。”
少主……小满正要思索这是什么职位来着,但原主人的身子仿佛娇弱得像花骨朵,头晕目眩着,她竟然把自己硬生生哭晕了过去。
陆景珩的手臂僵硬着,简单查看一番,确认是真的晕在自己怀里了。他扫了一眼侍从们,所有人都不约而同低下脑袋,无奈吩咐道,“回营地。”又吩咐陆沧安排人将这里的尸首清理一番。
大夫陆悬被人请来时,还以为是少主方才受了伤,急急忙忙赶去帐篷处,却看到令人疑惑的一幕。少主陆景珩的软榻上,竟躺着一位穿大红嫁衣的年轻姑娘。
医者仁心,陆悬迅速替人把脉,似是松了口气,“回少主,这位姑娘的症疾乃受惊所致,加之身子本就先天不足,似乎还染有风寒,是以昏迷不醒。只要加以调养,并无大碍。”
陆悬看完病,就老老实实回自己的地盘配药了,陆家的人各司其职,极有规矩,不该问的就从不多问——主子们做什么自然有他们的道理。
陆景珩又将心腹陆沧喊了过来,“将我的马车牵过来,即刻启程。”
“是。”陆沧又有些犹豫,“少主,那些尸首都已经处理,丢下山崖了。只是那地上还散落着许多箱子,您看要如何处置?”
“封箱,一并放入货车。”陆景珩的话极有分量,很快就有人去收拾了那些箱子,确切来说是贴有“囍”字的红漆嫁妆箱子,里面是许多价值不菲的金银珠宝。
因此陆沧初步猜测,这怕是哪位富家小姐出嫁,遇上见财起意的山贼了。若不是自家少主正好在附近扎营休息,带着人出手相救,恐怕这位姑娘早已遭遇不测。
陆景珩将小满抱上马车,其余人训练有素,在两盏茶的功夫里,就做好了收营启程的准备。陆沧驾陆景珩的马车走在队伍第二位,前头是骑马的陆海开路。陆沧看了看天色,正午已过,便隔着帘子询问陆景珩,“少主,今晚是否要在客栈休息?大约还有百里路。”
陆景珩掀开帘子,“你骑马去查清楚她的身份,顺便准备两套女子的常服。我来驾车。”陆沧没有任何犹豫的服从了安排,骑上一匹马去了另一个方向。
马车行车速度较慢,傍晚时分离客栈还有二十里地。小满这时缓缓醒来,身子依旧没什么力气,她只能感觉到马车在向前移动,车厢内昏暗但很宽敞,自己则是躺在软绵绵的毯子上。
小满身上难受,忍不住咳嗽了几声,马车即刻便停了下来。不多时,就有人端了一碗汤药进来,“喝了会好受些。”
马车内昏暗看不清人脸,但听声音,小满想起这是那位“少主”,既然没有杀了她反而还让她睡舒服的马车,那么这人应该也不会给她下毒吧。小满对自己的推理逻辑很满意,撑起身子,忍着苦味把药喝完了,但实在是太苦了,喝完后嘴里还是一股药味,她委屈巴巴将心底想法脱口而出,“小哥哥,有糖吃吗?”
小哥哥?陆景珩一怔,自己已及冠三年有余,平日里最淘气的陆景琰也要老老实实喊他一声“大哥”,车里的小丫头看起来也就十五六岁的模样,为何突然唤他“小哥哥”?虽疑惑,陆景珩还是命人拿来了蜜饯,这是前几日去清河王家办事,对方送的一些特产。
“少主,约半个时辰就能到客栈,是否继续前进?”陆海在外头询问。
“继续走。”陆景珩答道,又转身出了马车,还是由他亲自驾车。
兴许是马车颠簸,小满很快又睡了过去。抵达客栈时已是戌时,赶路许久众人也有所倦怠,但还是分工有序地将车马栓好,自觉分组轮流守夜。
陆景珩只吩咐了几句,却仍没有上楼休息的意思,只站在马车旁边。陆海便有些为难,不知该不该唤醒马车里的那位姑娘。
“陆少爷可前往楼上雅间休息,热水已经备好。”客栈的伙计知道老板为陆家办事,便不敢怠慢,接到飞鸽消息就早早地收拾好了房间。
“小哥哥,我也想洗热水澡。”小满醒时还有点迷糊,就听见外面有人在说什么“热水准备好了”之类的话,她身上累,貂皮毯子又太暖和,喝药后出了不少汗,现在只想洗个舒服的热水澡。
陆景珩:“……”
这是他第一次听见姑娘家对外男说沐浴之事,这要是被他那恪守礼法一辈子的祖母听着了,怕是要念叨上三天三夜不肯罢休。他一个眼神示意,陆海就明白了,立马吩咐伙计再去准备另一间房,也备好热水。
陆景珩进了马车,将自己的披风给小满裹上,毕竟她的嫁衣实在扎眼。正这时,陆沧也快马加鞭的赶到,带来了替小满买的常服,以及查探到的她的来历。
“谢谢你给我准备的衣服。”小满礼貌道谢,下了车,把自己裹得紧,只露出一个脑袋,又问陆景珩,“我能先去洗澡,再换衣服吗?”
陆景珩无奈,示意陆海将她安排好,自己有话要与陆沧说。苦了陆海堂堂七尺男儿,又要保持距离,又要担心这位体弱带病的姑娘会不会突然摔倒。多亏了伙计留了个心眼,请来了老板娘的丫鬟帮忙,照顾这位女客的重任便有了着落。
这边病得虚弱的小满被领着去洗热水澡,另一边的二楼尽头客房里,陆沧向陆景珩回禀消息。
原本根据陆家车队的路线,是不用去往京城的,只需要绕过城郊,再行进数十里路便可抵达临岳山,临岳山庄便在那半山腰上。但此次陆沧是骑着快马绕去了京城,那里有消息灵通的万客来酒楼,是陆家的产业。
“少主,彭老板说,近两日京城成婚的人家不少,但传得最沸沸扬扬的,当属京城明国公府的靖宁郡主与清河的武安侯世子联姻。”
赶了一天路,陆景珩也有些疲倦,按了按眉心:“靖宁郡主?”
他这次为着巡察陆家各地商铺,出门一月有余,前几日才去的清河,武安侯他是听说过的,祖上征战有功才得以受封,如今却是家道中落,有些江河日下的趋势。但是京城的权贵显赫人家数不胜数,郡主或许也有好几位,他对于靖宁郡主仅限于听说过名号,并不知晓其他。
陆沧便把靖宁郡主的相关信息也一并说了。
陆景珩听得蹙眉,靖宁郡主是明国公家的小孙女,极受宠爱,封号也是皇帝御赐的,如何又会下嫁给武安侯家,这桩婚事明眼人一看便知道门不当户不对。
唯一的可能性是,这位郡主不过是成了政治制衡的牺牲品。
本朝皇帝重文轻武,忌惮武将世家明国公,不敢将郡主许配给皇子,又害怕明国公与朝中重臣结盟,最后只能挑了个不上不下的武安侯世子,侯府也在京城之外的清河,对于天子而言,这是绝对安全的赐婚。
“为何武安侯家未派人来迎亲?”陆景珩带人到的时候,只见到二十余人的仆从,已经七零八落的死了一大半。虽说嫁妆丰厚,但是送亲队伍未免过于寒酸。
陆沧答道:“少主有所不知,这位武安侯世子太过跋扈胡闹,前几日闹市纵马摔断了腿,因而没有亲自前去,只让管家带了十几人去迎亲。明国公也被气到晕倒,可婚期是圣旨定下的,不能耽误,最后似乎是三四十人匆匆上路。”
陆景珩饮了一口热茶,“武安侯父子,胆子怕是都不小。”
陆沧点点头,接着道:“那武安侯家的奴仆也是嚣张惯了的,竟在昨日出了京城后,夜间在客栈落脚,只顾喝酒玩乐,今日便赖床不起。国公府的仆人怕误了婚期不吉利,于是大清早的一行二十余人带着郡主先行赶路。”
武安侯府邸并不在京城,而是在六百里外的清河郡,昨日送亲队伍应该是走了不到一半的路程才在客栈歇息。而明日就是圣旨定的婚期,所以仆从们才怕在路上耽误了时辰。
只能说这位郡主的命实在不好,原是高门贵女,却要下嫁给一个纨绔子。偏生还在出嫁路上遭遇贼匪,随行仆从一个都未能活下来。若非他们忠心护主,加上陆景珩一行人及时相救,恐怕这位靖宁郡主早已命丧黄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