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个凌晨,也是这样东方闪过一丝鱼肚白的时候,芭蕉说,她拨打了他妻子的电话。
他当然应该无法预料这个事情的发生,芭蕉得意地笑。他从来都不知道芭蕉曾仔细翻看过他的手机,记下一切该记的信息。男人永远都无法想象女人的坏,越是聪明的女人越是坏得聪明。
这样做的时候,芭蕉已经确定了那个男人不再给她一丝希望,她不必再为他们的长远未来而藏在黑暗之中,白白遭受所有人的口水。
于是,陌生的女人面前,她将一切事情尽诸告之。她之前只在男人嘴里听过这个妻子,半老的女人,养育过两个孩子,如今只沉迷于麻将跳舞,她对她有所掌握。
因此,芭蕉沉稳地述说,以一个高学历的职业女性应有的姿态。她对她说,我怀孕了,无论他要不要,这个孩子她都是要生的。既然如此,请你们夫妻为此买单。整个过程中她都像在谈一笔交易,情绪收起,冷静自如。
女人先是惊愕,随即破口大骂,后又悲悲戚戚,男人很快抢过了电话,恶狠狠地警告芭蕉不要这样做。而芭蕉说,她在他彻底暴怒之前就挂断了电话,她根本不愿意再听他讲任何话。
你会不会觉得我是个坏女人?说到这里的时候,芭蕉转过头问我。
她的笑容里带着一点苍凉。
姐妹做了二十来年,我在这一刻才发现原来我和她之间也可以拥有这样的平静和彼此的理解。于是我摇摇头,笑着替她把床板摇成45度,问她,那他们同意了吗?
芭蕉的视线又转向茫茫的窗外,脸虚了,声音也虚了,嘴角的笑容不见了,仿佛整个人罩在一层阴影中。
她说,几天后,男人来找她,这是他失联后第一次主动来找她。他要求和解,拿出三万块,说孩子现在不能要,他没有精力,请再给他一些时间。他一定会解决这个事情,他一定会弥补她。他跪在地上,眼睛乞求她,芭蕉,可不可以?
“这是我认识他以来第一次见他以如此卑微、低下的姿态示人。我想,我让他害怕了吧,我竟然让他害怕了。那一刻我讽刺自己,可冥冥中又觉得苦尽甘来。他终于还是自己到我跟前来了......哈哈,我就知道他放不下那有模有样的一切,他的家庭,他的工作,他的社会地位......他为了它们还是求到我跟前来了......”
“星星,”芭蕉转过头对我说,“你看,他不像我一样为了我们之间的爱可以抛弃一切。他不爱我吧?哈!他不爱我啊......”
她将自己的头重重地砸在靠板上,我赶紧拿了枕头垫过去。
“后来,我就看着他向我下跪,向我低头,求我饶他。”
芭蕉娓娓地说着,时而苦笑,时而又愤怒,像回忆一个书上看来的悲惨故事。
她在情绪中,又像在情绪外,她说她知道自己正在胜利,而这场意料中的胜利又砸得她那么痛。
她接过男人递过来的三万块钱笑,她从来都没想过自己可以这样笑。
他企图用三万张纸来抵尝她所赔掉的感情、希望、身体,还有那、她那么努力才拼来的前程。呵呵,没门!
“你打算怎么弥补?我问他。一年,再给他一年时间。他跟我说。呵呵,你觉得我会相信吗?不,比起相信时间,我更相信一百万。”
芭蕉的生命里没有输这个字,低人一等、败人一笔这样的事情她不让它们发生。但如果发生了,她是那种拼了命都要扳回一局的。
男人应该想不到自己随便开始的一段恩爱要折去他100万,这对一个养家糊口的中层干部来说并不是一个小数目。
于是,芭蕉笑着说,“他怒火蹿升,他感觉自己才是被耍的那一个,对,我就是要让他这么觉得。他在我这里踩踏过的自尊我要千倍万倍地还给他。”
芭蕉的眼睛里冲出血丝,稀薄的平静外衣下包裹了也许是巨浪翻天的怒火。
“他冲过来,气急败坏,起身扑倒我身上,掐住我的脖子。”
我的手顿住了,手心里出了汗。
芭蕉还在继续。
“那一刻我感觉自己真正胜利般地笑了,我掌握了他真正的软肋。公司里翻手为云、仪表堂堂的领导,呵!为了钱,只是为了钱而已,他不是因为我,星星你明白吗,不是因为我,不是因为他那个家,他那样生气只是因为钱。我张口向他要钱了,是他给不起的钱......”
“我对他说,我有短信,有电话记录,有录音,甚至还有视频。我其实劝他不必动手,请你冷静,我这样笑着跟他说的。那时候我已经感觉到自己下面在流血,他打的我浑身疼。但我顾不上,我得意,我得意地告诉他我文芭蕉不是这么好糊弄的,如果他不打算为我和我肚子里的孩子买单,那么我就上告,我会将所有资料寄到我们曾经的公司。”
“好了,不说了。”我制止芭蕉,“不想知道了,不想知道了。”我对她说,她嘴边的笑容让我难过地看不下去。
你还是这样,还是喜欢逃避。芭蕉身子转向我。
我无言,替她压了压被角。
看我这样,芭蕉不知怎地升起一股怒火。
她莫名朝我喊。
“星子你还不懂吗?这个社会上你不厉害点,你就永远只能这样,只能这样!你自己憋着,你憋着一切,以为我不知道吗?我就讨厌你这样,从小就讨厌,一副柔柔弱弱什么都不说的样子……你要发出来,你要发出来啊!你要报复他们,报复我,报复一切让你难受的人……你看着我,星星你看着我。”
她激动起来,血色上涌,外头的护士听到动静一股子跑进来,几个压住芭蕉,一个把我往外赶。
我不知所措,又心识呆滞,那一刻全然不知所以然,只断断续续地任由她们摆布。
我听到他们传唤医生,开心电仪,旁边走过几个看热闹的病人,指指点点地低声议论,里头那个女人是个小三,被男人打,听说流胎了……
恍惚中我不知自己如何熬过了那个凌晨,直至怀希电话打进来,我才察觉已经时至八点。
他对我说昨晚喝多了酒就在外面睡了,一会儿直接公司见吧。
我于是想起来自己还要上班这件事。叮嘱完护士,走之前我又回头远远地望了芭蕉一眼。
一个吃到教训依旧不甘心的可怜女人,另一个大学城里的于宣吟。
远处太阳升起来了,可我想,夜色还远没有结束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