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为什么总是不还嘴?”有一次芭蕉问我,她替我恶狠狠地恨道,“你那个继母,一会儿说你这个不行,一会儿说你那个不好,我说你怎么那么能忍?”
我想了一想,觉得此时没什么想说的。
“要是我,就要叫她吃点苦头,什么人!这个家难道不是你的家?”
“星星不是这样的人。”豆红在旁边插嘴说。
“唔?”
豆红放下她的小蛋糕碟,转过身来看着芭蕉说:“你见过星星凶你吗?”
芭蕉一愣,面红道:“我是她姐姐,凶我干什么!”
“所以星星就是那种不会回嘴的人啊。”豆红用沾满奶油的脸孔白了我一眼。
芭蕉愣愣地看看我,似乎根本无法理解。
“我身上好像有一种奴性,当有人在言语上攻击我时,我在当下那个刹那毫无反击之力,露不出凶相,也一句话都攻击不回去。”我淡淡地说道。
“你是说你不会骂人?”芭蕉看看我,又看看豆红。
豆红摊摊手。
我叹了口气,用勺子搅拌着眼前杯子蛋糕里的白色奶油。
“其实,生气肯定是生气的,只是下意识里觉得会刺激到别人的话,一句都说不出口。从小就这样,即使想要反击,但内心的想法从来没有畅通无阻地得到过表达。”
“奇怪,人会缺乏这种能力吗?”芭蕉若有所思地歪着头。
“呵呵,你当然不会。”豆红冷哼了一声。
“也许是时机问题吧......从小到大,对于外来的恶意我完全不知道怎么回应。时过境迁后之才开始生气,才想到‘她居然那么说我诶!我该在那个当下狠狠说回去才是’,可惜,在真正的状况下一次都没有成功过。”我说。
“这是软弱、好欺负吧。”芭蕉说。
我僵了一僵,不愿意承认这个说法,立马想要反驳什么,但仔细一想,发现其实也没什么好说明的。
江河,我似乎从来都不清楚自己。那一年芭蕉的话像一纸判决一般砸到我身上,我迟疑地揣摩着判决书上的自己和真实的自己两者之间哪里不同?但除了茫茫然的空白以外,我想不出任何所得。
父亲很快就在城里买了房子。
他敌不过她的软磨硬泡。
两百平,四个房间,顶层复式,加带空中花园。一切都按梦里式的标准来做。
三十岁的女人做起事情来就是一个三十岁女人的样子,她不动声色,不露痕迹,眼力尖,心思重,把事情敲定在计划内。
房子买在市中心商业区,50%的首付,两年后交付。
我对这些当然一无所知,亲戚里传开来后,芭蕉第一时间跑来告诉我,父亲瞒我如同当年他们结婚一样。
豆红建议我发一些脾气,作为一个26岁的成熟女儿难道不该给他们点颜色瞧瞧?
我闷闷地说还是算了,父亲面前我实在冷不下脸。
“那你心里难道没有不舒服?”豆红插着腰瞪着我。
“当然不舒服啊。他们不把我当家里人,什么事都不告诉我。”
“那就发泄出来啊!”她晃着我的肩,“去找你爸理论。凭什么你一套房子都没买,给她倒买了两套了。”
“是她撺掇的。”我也像模像样地咬牙。
“甭管她怎么弄!你难道在杭州不需要有个自己的房子?”
“可我爸压力已经很大了。”我的声音蓦地低下来——“他老了。”
豆红停下了动作,久久地看着我。
咳——我分明听到她叹了声气,但或许是我自己叹的也不一定。
还没说完话,外头突然雷声大作,风雨吹啸。远处的天空浓密云团群集,粗大雨点就要打下来。雨石子砸在江面上,砸出一个个水花四射的洞,默然壮阔。
“我想,那些积下来的情绪总有一天会吃了你。”
暴风雨中,我仿佛听到豆红在背后这样说。
江河,人人都有自己的深渊。